402区，海潮港。


    海潮教的发迹地之一。


    这里潮气重、风咸、街道潮湿发霉，风吹过废铜巷和钢骨桥，湿哒哒的，瘫在夜色里。


    一切都安静了。


    除了最高的那座灯塔——


    那是城统建立的信号塔，但现在，它的实际控制权已经让渡给了海潮教。


    整座塔像一台竖立的蒸汽机。


    外骨包壳，管线穿墙，塔内藏着一座日夜不息的“机械心脏”。


    那些模拟天象仪、温压感应轮盘和追踪导轨系统，在汽阀喷气声中转个不停。


    观景层。


    城统执法官阿丽莎站在窗前，盯着远处的海平线。


    今夜，海面风平浪静。


    可她心里不对劲。


    她当然清楚这灯塔现在归谁——海潮教。


    她也清楚，这教派远不是街头那些涂油抹灰、念疯话的蠢邪教。


    真正可怕的，不是狂热。


    而是后台。


    ——海王族。


    他们把“海王”当神明膜拜，也当祖先祭祀。


    教派高层流传着一种被陆地文明彻底否定的信条：


    “我们是深海古文明的后裔，大海啸是秩序纪元的印记，海王终将归来。”


    他们说得一本正经，说得如痴如狂。


    他们相信，只要虔诚——总有一天，能得到“救赎”，回归“本源”，


    ——成为“海夜叉”。


    最可怕的是，这不是空谈。


    有信徒，真的变异成了海夜叉。


    于是，底城人疯了一样地跟进。


    短短数年，海潮教徒暴涨成一股地下主流力量。


    死忠、顽固、清不干净。


    今天炸掉一座庙，明天就能在别处重新孵化。


    为了阻止他们渗透上城区，城统退了一步。


    与海潮教高层达成交易。


    ——引渡钟璃，送往罗刹岛。


    阿丽莎负责押送上船。


    虽说夏炁派早已凋敝，甚至不如这些海潮教的海夜叉，但她原以为仍会遭遇阻击。


    结果，意外顺利。


    钟璃全程无反抗，夏炁派也没露头。


    钟璃已经上了那艘船，没有回头路了，到了这一步，她的任务就已经完成。


    但，越是安静，越让阿丽莎心头发紧。


    “哒哒。”


    楼梯口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那节奏像风湿老腿踩着水渍往上爬，黏答答地敲打着钢梯。


    空气里弥漫出一种微妙的腥味。


    阿丽莎回头。


    一个驼背的身影挪上来。


    八条章鱼臂蜷在他背上，湿漉漉地紧贴脊柱。


    城统的Hud界面弹出识别：


    【——目标匹配：章蓬。】


    【代号：瘸腿章】


    【海夜叉N13号体】


    【缉捕赏金：4亿（已撤除）。】


    【危险提示：极端海潮教徒 + 海夜叉体】


    阿丽莎眼神略闪，思绪掠过一丝复杂。


    章蓬，402区底层摊贩出身，白天卖猪肉，晚上烤章鱼烧，腿上有一旧伤导致走路一瘸一拐，因此人称“瘸腿章”。


    那年夜里，他下海捞章鱼，突然被卷进一场漩涡。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却没死。


    第二天上岸，他左耳开始出血，耳蜗像多了什么东西。


    之后，他开始梦见深海的眼、壳中的触手、长在自己身上的吸盘。


    不久，他加入海潮教。


    在信徒群中沉浮多年，靠不断献祭与自残，最终被选入“海夜叉名单”。


    改造后，他成了N13号海夜叉特工。


    拥有八肢触手、可变形吸附、骨骼滑膜可折叠等多重近战技能，专精“缠斗控制”与“柔化剥离”技法。


    在三年前的“死鲨事件”里，以一己之力把城统第六海战组拧成了一堆散肉。


    一度被列入黑榜缉捕目标。


    如今，却拖着一条风湿老腿，身上还沾着章鱼烧摊的旧油味，成了她的合作对象。


    荒不荒唐？讽刺？她不想评价。


    这世界的规则一直如此——


    所谓秩序，不过是利益的调和器。


    仇恨可以被谈判消解，罪恶也能被交易豁免，只要对上城有利。


    章蓬停在观景层入口。


    嗓音低哑：“阿丽莎阁下，钟璃已经送出去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还不放心什么？”


    阿丽莎脸色平静：“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哪方面？”章蓬问。


    阿丽莎垂下眼帘。


    “……一种隐约的预感，像当年的——大明号，在出海。”


    章蓬愣了愣：“大明号？不是沉在灰渊了吗？”


    阿丽莎盯着海平线，眼神像在追一条没浮出的潮流。


    “也许是我想多了。”


    她回头看了章蓬一眼，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倒计时的冷意：


    “别忘了，三天后的行动。”


    章蓬点头：“放心，不会忘。”


    阿丽莎没有再说话。


    她抬手一划。


    “哧——”


    空气像布匹一样，被从中间划开，一道竖直的裂缝缓缓撕开空间。


    海风扑面，潮声被抽成回音。


    她迈步走了进去，身影没入裂缝。


    下一秒，那道缝隙无声合拢，像什么都不曾出现过。


    章蓬站在原地，片刻无语。


    风停了，灯塔归于沉默。


    远处的海平线，仍旧风平浪静。


    ……


    404区，西港，渔人码头，187号渔棚。


    刚才那一连串信息在段洛脑子里轰隆隆地翻腾了一圈，最后只留下一个词——


    罗刹岛。


    这不就正巧了吗？他一开始就想问的就是这个。


    “罗刹岛？”


    “怎么进去？”


    西里尔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角，低头点燃。


    “罗刹岛不在海面层，而是在渊层。”她语气平静，“所以常规航线根本到不了，只能靠渊界航道。”


    段洛一愣。


    啥玩意？


    尽管他现在顶着西港执街的名头，掌握了鲛督的能力，但他相当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一个一年期的“游客”，这世界的构造他还有很多不懂，也不装懂。


    什么海层、渊层，全听天书一样。


    “……说人话。”他摸了摸鼻子，“海还能分层？‘渊界’是啥意思，是哪个教派的术语？”


    西里尔没急着解释，先弹了弹烟灰，眯眼盯着灰烬飘落的轨迹。


    “有份海沟族的文献是这么记的。”她语调缓下来，“前后纪元的分界，是那场大海啸。”


    “但那海啸里的水——不是海里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