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些记忆残片。


    但即便如此，也胜过“第七情报库”里那些干瘪的数据。


    他窥见了钟璃眼中的——“废城”。


    ——一个由文明断裂后残片拼接而成的世界。


    上城，由城统府维稳，秩序尚存。


    下城，被黑金财团操控，暗轨交错。


    而在更深的海沟之下——


    那些变异种族，从未真正沉睡。


    污症依赖魔药与玄学，勉力压制。


    枪械、义体、胶囊、古钥、术式、封印物……


    还有那些被通缉的——非授权序列者。


    文明在上层继续点灯，


    秩序在下层不断腐烂，


    而神秘，则始终沉眠在深海。


    …


    还有关于“炁”的认知——


    炁，是七大法力之一。


    最早记载，出现在一块沉入深层废城的石碑上。


    那块碑，名为【夏碑】。


    石面满是断裂的古文，炁术源文就刻在其中。


    如今，它被认为是现存最古老的炁术母本。


    ——唯有拥有“夏裔纯血”，才能炼炁。


    钟璃，就是炼炁者。


    不止如此。


    她是极少数——能将“剑炁”亲和度推至第九阈限的个体，“正九品”衔级的城统府执行者。


    原本是。


    ……


    “啪——”


    钟璃把一张淡蓝色药单甩在桌上。


    段洛从思绪中猛地跳出，低头一看。


    药单上的字密密麻麻：


    【药方：K4钟情散】


    【裂序污染级 / 中度干预型药式】


    【配方材料：自折纸冠、幻潮燃灰、潮脑素结晶、鳄鱼人活血、钟情液】


    “这……真能解我身上的那个玩意儿？”他皱眉。


    钟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指着纸上一项项读下去：


    “自折纸冠——锚点绑定，纸自己折就行。”


    “幻潮燃灰——一撮，西港断口采的潮涌灰烬，这个我有库存。”


    “潮脑素结晶——清除疯潮残响，成分来自海潮教派僧侣梦脑液。”


    “鳄鱼人活血，20毫升，必须活取，采集后两小时内使用。”


    段洛看着药单，眉头越皱越紧：“……那钟情液呢？”


    “我分泌的，你不用操心。”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钟璃已经跨上了机车。


    “上车。”


    “去哪？”


    “去取货。”


    ……


    机车在黑肠坊狭窄的街道中疾驰。


    头顶，是一片锈蚀的管道丛林，滴着油，冒着汽。


    街角堆满破旧电缆和倾倒的回收柜，偶有挂着荧光衣的乞灵人探出半张脸，又缩了回去。


    两次拐弯，险些擦过突兀探出的货架与断落的天桥。


    最后，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唰”地响起——


    车身嘎然停下。


    眼前，是一家超市。


    门面剥落，铁门歪斜，门口堆着发黄的泡沫箱。


    段洛还没从惯性中缓过劲来。


    钟璃已摘下头盔，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他赶紧跟上。


    收银台后，一个胖子懒洋洋地坐着，眼神游离，没有“欢迎光临”之类的废话。


    钟璃开门见山：“我们来取东西。”


    胖子扫了她一眼，嘴里咕哝：“……没见过你。”


    “门多萨。”钟璃报出取货码，“LIM-B404.XFZ#0729。”


    胖子眯起眼，盯着空中虚屏几秒。


    “输入密码。”


    钟璃翻开日记本，输入了登记的那串数字：T6-45-72-17。


    “匹配成功。”


    胖子点开核验界面，懒懒地问了句：“门多萨那废物死了？”


    “这很重要？”她淡声反问。


    “当然不重要。”胖子笑了下，双手交叉活动着指关节，“就随口问问。”


    “取货还要别的手续？”


    “不用。最低级别保管协议，不需要二次验证。”胖子耸肩，“密码泄露，是委托人自己的问题。”


    “那你要取多少？”


    “全部。”


    “好。”


    胖子慢悠悠站起身，走进仓后。


    几分钟后，他拖出一只沉甸甸的黑色金属箱，砰地落在柜台上。


    “总共三千七百九十万黑币，扣掉保管费和通道税，全数到账。”


    钟璃皱了下眉：“……就这些？”


    胖子摊摊手：“你以为他能剩多少？”


    “他车队上个月刚修补完两条黑市通道，八百万就没了。”


    “车手薪酬月一万六，吃住、义体、保险全包。”


    “他还自己赌钱、养情人、嗑魂卡——一天烧得比抢得快。”


    “还不包括每个月‘上贡’给上城区巡逻点的人情税。”


    “现在你能拿到这笔……已经是他死前能留的最大一笔了。”


    钟璃不再追问，开口道：“潮脑素结晶，有吗？”


    胖子立刻点头：“有，黑市刚到一批。”


    他看了她一眼，语气懒洋洋地补了一句：“不过——一颗一千七百万。”


    “你知道的，最近‘海潮教派’的僧侣都跑西港去了，我们黑肠坊的黑金杀手不能越界，货紧。”


    “拿一颗。”


    “好嘞，老板。”


    胖子语调立刻提了一格，动作也利索起来。


    他弯腰，从收银台后方拖出一个嵌有认证芯片的小型冷藏盒。


    戴上密封手套，熟练解锁。


    “咔哒。”


    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颗晶核。


    乳白微透，外壳上流动着淡淡的梦境波光，像一滴被冻住的玻璃珠。


    潮脑素结晶。


    “编号齐全，来源干净。”胖子一边核对现钞入账，一边提醒，“拿稳了，这玩意儿比鸡蛋壳还脆。”


    钟璃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接过。


    段洛站在一旁，偷偷扫了一眼旁边的价格屏。


    【潮脑素结晶 · 单价：￥17,000,000】


    他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


    离开超市时，黄昏尚未褪尽。


    残霞挂在天边，像调皮的火焰，舔着黑肠坊锈蚀的天际线。


    机车发动。


    引擎低鸣，震得段洛脚下一震。


    他坐在后座，一只手扶着钟璃的腰，另一只手掏出终端。


    “……一颗一千七百万。”他试探着问，“你有通宝账户吗？我等下转账。”


    低头一看——账户余额：385万。


    脸当扬垮了。


    前座的钟璃没回头，只是淡淡道：“我没有通宝账户，只收现金。”


    “怕城统府追缉？不想身份上链？”


    “不是怕。”她语气依旧平稳，“是不想遇见一些旧人。”


    段洛点了点头：“懂了。”


    他摸了摸口袋，正打算折回去兑换现金。


    钟璃却突然开口：


    “钱不用给我。”


    “我现在‘钟情’你，为你买单是理所当然的。”


    “你要是坚持还钱——反倒可能触发‘钟情’干扰。”


    “那样的话……”


    她语气微顿。


    “我很可能得杀了你，才能重新稳定症状。”


    段洛：“……”


    万万没想到，软饭这玩意儿——竟然是药！？


    “下一步，我们去哪？”


    钟璃偏头看了他一眼。


    胸口的战甲还残留着变形后的纹路，膝盖上粘着脏虫脊包的汁液。


    她皱了皱眉。


    “走，买衣服。”


    “……买衣服？”


    “你变身的时候会撑爆布料。”


    “？”


    “我总不能让别的女人也看到你的腹肌。”


    “……”


    “那样我会吃醋，‘钟情’就会不稳定。”


    “如果严重……我可能得杀了你。”


    “？？？”


    ……


    引擎轰鸣，机车划破街角昏暗。


    穿过两条黑肠巷的支路，车最终停在一条光线残缺的后街。


    前方，是一间模糊的小铺。


    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掩，门口挂着一张褪色布帘。


    帘面斑驳，勉强还能辨出四个字：


    【海男之家】


    段洛瞥了一眼那铺面，狐疑问：“这家店靠谱吗？”


    “放心。西里尔开的。”


    “谁？”


    “半鲛人。”


    “……半鲛人？”


    “海沟族的弃种，海陆混血，海族不认，陆上也不敢见光。”


    她语气平静，像在读一份陈旧的病例。


    “只能窝在这儿，替‘变身人’做衣服。”


    顿了顿，她补上一句：“他是我救的。”


    “……另一个我。”


    段洛微怔。


    钟璃继续：“后来他就一直替我保管记忆。”


    “怕我每次‘重启’后，找不到自己。”


    “我虽然也记日记，但——”


    她的目光偏向那昏黄巷口，声音低了些：


    “纸上东西，有时候太慢。”


    “他记得的，比我写得快。”


    她抬手，敲门。


    三下，节奏短促。


    几秒后，帘子被掀开。


    门后站着一个身影。


    皮肤泛着潮湿的光泽，耳后露出退化的腮孔，身披一件破旧斗篷，扣子处别着几枚细工缝针。


    脸是人类的，却有一双暗绿色、带潮气的眼睛。


    昏光映在眼底，他怔了一下。


    “……您回来了。”


    声音轻，带点惊喜，随后目光落向段洛，迟疑片刻，问：“这位是……？”


    “我，爱人。”钟璃答。


    西里尔的眼睫颤了一下，钟璃从未跟她的各种“爱人”碰过面，除非到斩首那天。


    他轻轻点了下头。


    “……明白了。”


    随即抬手，掀帘让开。


    “快进来。”


    脚步声在昏暗木地板上轻响。


    他走在前头，一边引路一边说：


    “记忆库我一直在维护，目录没乱，您回来后可以随时查阅。”


    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另外……”


    “斧头，我已经帮您磨好了。”


    “——放在您习惯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