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红糖

作品:《女配丫鬟她不想当女主

    /“来日方长。”


    天还未明。


    耳房门前一小片院子里,有个身穿盔衣的人站得笔挺。


    但是又很怪异……因为他只站在树下一小片地方,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似的,难免显得窘迫。


    衣素开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奇怪的一幕,她脸上惊诧一瞬。


    “许侍卫?”


    她走过来,许樊看着她,中途却又眼神错开几瞬。


    而当她站定自己身前时,他又像下定决心似的目光落在对方面上。“这是我去香积厨,向僧人们……”


    话语卡住,二人同时看去因他这一抬臂动作而从宽长肩膀掉落的积雪。


    衣素愣了一下,她微抬头一瞬。雪停了有一会儿了。


    金属肩吞露出来,沉压压地箍着他的臂膀。


    衣素看见他淡然收回视线,仿若无事发生。因就职于大官府邸,目光比之寻常侍从的坚实又略带沉静,更难得的是此人五官更偏向文俊。


    她突然就有些理解铜雀阁的一些小丫鬟们了。


    眼前的人手伸入衣内去。


    “我向僧人们讨来了一些……赤沙糖。”


    衣素眼眸张了张。


    视线中默默看着他褪去外面一层粗布,接着又是一截棉布。层层剥开。


    红糖。月信期用。


    他带着薄茧的手心摊开,里面那黄裱纸包在尺寸对比下显得极小。


    她愣愣听对方语气罕见地不流畅一些:“抱歉……只能用这个纸……”


    黄裱纸以嫩竹为原料,混合姜黄汁,也叫火烧纸,敬神纸,是寺庙常用的供纸。


    这样用,确实有些不妥。


    “许首,”蓦地一道声音插入,她怔住低着的头倏然抬起,却正好看到石拱门方跨出一步的侍从,目光触到她身旁时,飞速变了脸色的那瞬间。


    “小的在外候着!”


    司马府守卫都是治戒森严的,这一声吼也是中气十足干脆利落!给她听得一抖:“……”


    她移过视线却看到许樊正无声看着自己。


    于是尚黎明的院中再度安静得只剩二人。


    衣素眨了眨眼睛,她伸出手去,首侍卫低了眸,看她指尖不重不轻掐住自己掌心的包角。


    “多谢许侍卫。”她实属未想到昨夜那一句能引来此事。


    心中正盘算着今后如何回礼才好时,却听头顶落下一道声音:“施……衣素姑娘,”


    “可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握在掌心的东西便被蓦地捏紧,放在衣内不知暖了多久的黄色竹纸很薄,很容易就将温热渡给皮肤。


    衣素瞬间觉得心底沉下。


    “我……”她头一次觉得有些自己竟无话以对起来,腹内空空如也。


    “我!……”


    “无碍。”


    她止声,再度抬头,见到的却是首侍卫已转身。


    “不必给自己压力。”


    他走得端正坚实,带动盔甲的金属碰撞声,声音随着步履走远逐渐听不见,消散在短暂的拂晓之刻,仿若一切都像是没睡醒的清醒梦。


    衣素站在那里,脑子逐渐被风吹清醒了,方才最后五个字的话她听清楚了。


    来者犹可追。


    居然不是这话前一句,往者不可谏。


    他不该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么,换成这一句,倒像是在说……


    来日方长。


    “诶?”一道听着就是睡饱了的元气声音从耳后绕过来,伸过肩头的胳膊就这样嗖地收回去了,她手心一空。


    “你何时醒的!”


    紫棠拿着东西翻来覆去看,抬眼嘻笑着睨她:“我可看见了!许侍卫人是白的,脸却不是!”


    衣素拿过纸包,无奈得连连摇头。


    那是被冻的啊。


    傻么,明明这小姑娘自己脸上也是。


    -


    衣素是偷溜进香积厨的。


    趁着人尚少,她攒了点银钱,向僧厨求求情,说不定能讨得一个鸡蛋来。古代一蛋难求,尤其是寺庙这种地方,还不是世家子弟都能吃到。多半也是给最最上头那几个主子备的。


    幸而方才天黑,紫棠和许侍卫,都未看清,她两个眼睛是有些肿的。只能祈求拿鸡蛋滚一滚会好些。


    谁知打门一进,和托着天青釉珐琅汤盅正往外走的文兰撞了个正着:“…………”


    衣素低头,江米参蜜红枣粥的香甜气扑面而来。


    她埋首行礼,没听人发话自然也不动作。


    文兰道:“要什么?”


    衣素顿了一下,嗓音闷闷地,带着犯了错特有的心虚和没底:“鸡卵。”


    接着听见一道:“进去,给师父说一声。”


    她一愣,却见文兰托物已沉稳迅疾离开。


    ……小姐是记挂着她昨日办事办得好呢。


    有了上头人开的后门,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煮熟的鸡蛋。


    甚至是两个。


    然而免不得见着这大寮里几个炉子都开着,那有的都积灰厚厚一层,可见,若非这一年一回的公祈,寺庙里的师父们都用不着这些东西。


    而那些炉子上,不是各位公子千金的补品加餐又是谁的?


    司马晏晞还算是好的,只要了甜粥,好多锅里煮着的都有荤菜肉糜。这厢诗安郡主家的侍女,守着那一盅黑豆首乌煲乌鸡吊汤,满眼警惕不满地瞅着这四下里敛目缩头畏缩不语的斋厨。


    个个都站得离她远远的,有几个还贴着墙角。


    寺院的香积厨,寓意其香饭能令食用者身心清净、悟道解脱。


    然而此处早已荤腥窜味。香则香矣,却又令人作呕了。


    衣素垂下眼睫,盛邬说的没错,佛教早已不是能庇护人的世外桃源了。


    至少在大梁朝不是。


    她原本还想要一些沸水,化开那赤沙糖,却因为立在那里仅仅片刻功夫,就遭了那侍女几道刺棱棱眼刀,唏嘘耸耸肩寻思离开好了。


    要真说那婢女……其实也不是情无可缘。


    斋厨们都不记得上次见五辛五荤是何时了,怕就怕一个犯戒。再者估计此等方丈住持们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冬日天寒,娇躯们驱寒补暖的汤食一日都断不得,又不是单个这么做。派人守着,也可以理解。


    衣素垂眸下来。


    在其位谋其职。


    她也是当了丫鬟后也更加理解这些人,换作是她在那个位置,也不会不防备一点,不过没这么夸张就是。


    都是打工人罢了。而且无论她承不承认,下人的命和一举一动,当真是握在主子手里的。主子好,他们就过活得好。


    现代牛马和老板的雇佣关系,某种角度来说,又何尝不是千年奴隶制的软化低配版本。


    不过是精神上的,隐形了太多。


    衣素在香积厨外的四方庭院里,择了没人进的一间小破柴房,拍拍门槛的灰尘,力竭坐下。


    熹微时分天终于亮了些,稀稀疏疏的光,偶有一些落在她柔软又安静的面庞上。


    虽说真的很冷,很冷,可靠近了厨火,总归好太多,加之她抱着双膝尽力缩着聚集温度,纤指无声地滚着热乎的鸡蛋,面颊暖和,所以人也好了太多。


    一旦暖和就开始犯困。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透支了,睡得越多反而越累。好似怎么都休息不够。


    一旦像现在这样坐下,反而就更精疲力尽。


    紫棠奉命过来送空盅时,她眼睛已经消肿很多了。


    “好哇,让我一顿好找!你在这里做什么?”


    衣素牵起唇瓣,她举着手中之物:“吃独食啊。”紫棠遂也笑抓她:“有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不叫我!”衣素从怀里拿出另一个大些的:“喏,还有一个。”紫棠也就不跟她开玩笑了:“逗你玩的,鸡子这种东西多难得呀,定是小姐给你的,快吃吧。”


    说罢,她在旁坐了下来:“方才我在寺亭侍奉着,三皇子与小姐商议若干日后国朝天祭的事,还特意问了你呢。”


    “三皇子?”


    “是,他道蕲二公子那番话有理,怎奈城西寺此戒律沿袭多年,但他还是会考虑呈禀陛下以求改良的。哎,说来梁三皇子真真心善,虽非陛下亲生,竟也一道地仁德恤悯。”


    “……非亲生?”


    “是啊,”紫棠压了压声,“梁三皇子本姓乐,是伪朝乐朝的皇子。”


    这似乎也不难理解。


    三皇子为人温圆,面上一贯良和淡笑。没什么朝政力量。


    紫棠:“是呀,那乐朝皇帝据说是昏庸无道,多年来三皇子与他根本无父子情分,新朝建立之初,年仅七岁的三皇子甚至还拜过此处的空一长老为师,主动请愿驻留此处三年,为普天同庆的新朝元建祈福呢。”


    “…………”


    旧事波云诡谲,早已在新朝飞速流逝的光阴里蒙上层层尘埃。衣素敛过神思:“殿下问我什么?”


    “说你胆识过人,敢于直言。若是……身体不适,可吩咐人照看一二。”


    衣素:“……OK。”


    紫棠的脸疑惑一瞬,随即晃晃头刷新了表情,这姑娘一向如此:“哎,不说这个了,快将这好东西吃了吧,过了这个村没这店啊。”


    衣素却是突然丧道:“可是,这都凉了。”


    “女子月信时吃不得太多凉物。”


    衣素吞吐:“小姐方才又跟我说吃不完不准回去……你等我慢慢塞吧。”


    ……于是紫棠把那个小的拿走了。


    她笑着收回落在她背影的视线,从怀里取出那包红糖。糖一撮撮,看着实在有些寒酸。


    但寺庙厨房哪那么容易拿东西啊,她笑了下,就算拿这么点儿也是费力的。


    红糖性温,补血化瘀,暖宫健脾,月信时饮自然益处多多。她嘛,就当补补身体,也挺好的。


    就是没水,衣素用指尖,小心撮了点,然后放进口里。


    甜甜的,别说,她自来这里,好像许久都没吃过这等甜物了。


    坐在门槛上,小心翼翼捧一撮红糖,她缩起脖子,就着冷风一点点含入口中。


    偶尔还要伸手挡一下,免得风吹散了这粉物。


    “小施主,可是爱吃甜食?”


    蓦地一道脆生生童音故作深沉插进来。


    衣素嘴角还沾着几粒红点点,鼓着腮帮子滴溜溜看他。


    小沙弥跛脚过来,坐在了她旁边,一双小短腿比她放得棱正。衣素:“……”


    她把手中宝贝样的东西递给他。


    小沙弥侧过脸蛋去:“阿弥陀佛。”


    衣素以为他们修行者不吃这些:“对不起啊……”


    “我不爱吃甜的。”


    “……”衣素无语。


    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多看了一会儿。面色萎黄。又看了看他身上。手腕脚腕麻杆一样,没入衣领的脖子像一条木棍,她视线上移,支撑一个大脑袋。


    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扑哧一声乐了。


    小沙弥合着掌乜斜她:“小施主慎重。”


    衣素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鸡蛋来,不由分说塞到他缦衣里。小沙弥斜着的眼睛瞪大了看她。


    衣素指尖敲着蛋壳:“这个,这个你吃吗?”


    小沙弥点点头。


    ……


    于是破烂门槛上坐了肩并肩两个人,各吃各的,互不打扰。


    不过看着香积厨人来人往端汤粥的动作和表情却如出一辙。


    “小施主,寺庙外,真的可以天天吃肉吗?”


    衣素道:“分人。”


    小沙弥伸出沾着鸡蛋黄碎屑的指头,乱点一气:“他们呢?”


    “那也不行啊,”她发笑,“谁能天天大鱼大肉呀,身体也吃不消啊。”


    “哼,”小孩儿这才像小孩儿一般,嘟囔了声,“我就行!”


    原来这男童真是半路被迫出家,他与自己一般,在逃亡过程中与家人离散,被空一长老带了回来。不过这腿不是进来前坏的,而是来了后,因为偷吃腥食被长老责罚,在殿前跪了许久。也是个冬天,不过是深冬,雪地比现在的要厚的多。他跪了一夜,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看见空一长老站在他床前。


    他右边的腿骨碎了。


    营养不良,故而骨质疏松,加之严重冻伤。


    “你既然能拿到鸡子,想来也不是不受主子待见。”二人亲近后,他显出小孩子脾性,直称你我起来,“为何不去求求你主子,说不定也能分得一口补汤。”他吸了下鼻子,馋得很模样。


    “求?她还用得着求么。”一道尖犀的女声遥遥喊过来,语气令人下意识心一缩。


    司马府下人们来香积厨统一领粗饭的时候到,走在最前头的不是雲儿和赵灵是谁个。


    “小师父,你可真真看低她了。”雲儿合掌行礼,要笑不笑,“她胆子都大到替一个官家小姐陈情了!”


    衣素黑眸一动不动,就这样安静坐在那里,看她扭曲的脸和眼睛瞪过来,咬牙切切。


    “有这样的胆子还来做什么婢子,”蓦地,她转成狰狞的笑,“莫说求主子了,我看,她守在这里这么久,怕是早已盘算好怎么直接把汤偷了去……!”


    衣素在心里嗤了声,她根本对那些补品汤水毫无兴趣,但听她此言,还是出口,却只是淡淡地:“说我偷汤,你有证据么?”


    “你今晨起这么早,又是摸黑来这厨房,说自己没有龌龊心思,”那丫鬟一步步逼近面上,眸中凶光不掩,她直压着衣素的脸冷笑,伸手在她肩头一下,一下地戳:“你自己,信么?”


    衣素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偏头好笑着吸了一口气,看着她,微笑缓缓道:“第一,我半月前刚入府,头一遭进城西寺,我如何得知今早厨内有补品。”


    “第二,厨内几乎每个炉子都有人守着,更不必说还有寺庙师父,我如何偷到?”


    “第三,”衣素轻笑一声,众丫鬟其实已听得入迷了,连雲儿都一愣一愣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若是你自己馋那些补汤,就不要扣在别人头上。”她悠悠结束驳斥。


    “你!!”雲儿抬指便要戳到她鼻尖,却倏然僵住。


    “咕噜~”在场所有人都听着了她肚子声音。


    雲儿的脸青白交错一片,她咬牙冲赵灵:“愣着做什么,给我掌她嘴!”


    “咕噜~”


    赵灵捂着肚子,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有丫鬟笑起来。


    面红颈赤的小太妹头儿转过脸来,看见的却是衣素冷不丁凑近了脸,微微歪了脖子,慢慢笑将。


    “……好,好。”半晌,雲儿齿关挤出拧笑音来。


    下一刻,却是蓦地扬手,打飞了那小沙弥手中尚未吃完的大半个鸡蛋:


    “你吃的这东西,恐怕就这贱人偷的!”


    万般寂静众目睽睽之下,剥开的煮蛋白嫩水滑,就这样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顿时灰黑一片。


    小沙弥口角还沾着鸡蛋黄,两眼发直,下一秒,明明显显泛起水花来。


    衣素这下真的动怒了:“你神经病啊!?他只是个小孩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她可以,她受着就是,但她不懂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小沙弥不顾跛脚扑去,却一下子摔倒在地。衣素“蹭”地站起来,见他手方要触到那裹满灰尘的水煮白蛋,一只脚却悬在了那物上空。


    “停下!”二人同时叫道。


    “补汤是吧!你把鸡卵留给他,我可以去求小姐。”衣素飞快道,接着,又冷静着脸色冰寒补充,“但我只能试一试,拿到与否是另说。”


    “啪叽”一声。


    “谁要你去求?!你别惺惺作态了!自作多情的贱人。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以为我们就要仰仗你?!”


    她一脚踢飞了脚底软泥的东西。


    衣素面色冻寒。


    她就差捂着气疼的肝了,快步走过来扶人,拿着糖包的手却蓦然被一股大力抽空。下意识看去,却只撞上赵灵含恨带怨的眼神。


    半晌,她抿唇无言,只低头去将人扶起来。


    旁边的赵灵看着手中夺过来之物,纵畏缩如她,此刻妒眸也快烧出火来了。这个婢子真以为早晨许侍卫给她东西没人看到?!


    别说赤沙糖了,许侍卫连灰都不该给她!他们根本连见都不该见!


    “纵使你真没有那心思又如何。”雲儿盯着面前俯身搀扶的人,嗓音带着扭曲的怪异,“纵使你真的清清白白,心底坦荡荡,又如何。”


    衣素抬起脸,看到了对方近在咫尺,眼底明目张胆的嚣狂,沉寒眉目不语。那人的话却一字一字重重敲落在心上,脸上:


    “你且记住了,丫鬟,只要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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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该待的地方多待一会儿,不该碰的东西多拿一会儿。”


    “那都是你,歹人起了贼、心。”


    “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吧。不是我,你也终究要落人碎嘴。”那人悠悠离开之时的话,一下一下回响在耳畔。


    ……


    雲儿和赵灵让两个婢女守在厨门不让他们进来,却还要大敞着门,让他二人看清楚他们在暖和的房内吃饭的样子,同时自己也要看他二人坐在寒风里的门槛上,捧着手里收集起鸡蛋的烂稀泥挤在一起。


    衣素一早只吃了一小点冷硬干巴的红糖,此刻很冷,那孩子溅落在她掌心的眼泪却是烫的。她搂着他小小的肩膀,看他眼里泪水打圈,啪地一滴一滴落在手心鸡蛋上。


    “姐姐……”小沙弥竟是变了称呼,她一愣,盯着他小卤蛋一般光的头顶软软的发茬,“你真的能拿到那香喷喷的汤吗。”


    衣素怔然,本欲说一个贵胄补品而已,至于么。随即却又叹笑,都无奈了:“……应该吧。”


    这厢厨内又来了一班人马。


    丫鬟们皆没忍住,看那些人取了其中一盅,不知是哪家主子,觑了一眼又一眼。


    本来这厢众人在香积厨也不好受。满鼻子都是香汤浓粥的气味,嘴里的寡汤淡水更是味同嚼蜡。雲儿吃着吃着就来火,赵灵更是明显,眼睛不住地往那炉上的吊汤瞟。


    她们就这样看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出去,再度回首垂下脖子来,一下一下嚼着口中含沙掺灰的粥。呸一声还能吐出小石籽儿。


    婢女们觉得心中不舒服,又无聊,在这样干巴巴咽下去觉得更是难看。不知是谁先开头拿外面那个开刀起来,大家遂一齐说起来,话是往毒了去的咒。


    反正外面那个也听不见。


    “瞧她那假意惺惺的样,装死了。”


    “不要脸的婊子,拿偷来的鸡卵送人,呵唷,借花献佛耍得厉害的咧。”


    “还说自己没心思,没心思怎么还坐在那里!还不赶紧走人!不会是想着我们待会儿离开了她再过来下手吧!啧啧啧,长得就一副狐狸精怪样子,一肚子坏水!”


    “嘿,咱们几个就站这儿别走了!看她今天怎么能得逞!”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那一个空汤盅都抵得上她一个奴婢价钱了。主子们的东西,是她能惦记的吗!”


    话音落下,连带着说话的人好几个丫鬟轻轻咽了下口水。


    然而变故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雲儿姐……”这厢门口站哨一个婢女却是看到什么,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出声。


    “衣素姑娘可在。”


    正寻思要不真给那吊汤偷点来的人,却是眼睫眨了一下。


    轻缓,却有力的声音。周遭好像一下子从低声嘈杂的香积厨庭院,变成了另一个地方。


    她怔愣抬眸,先看见的是一双绣鞋。


    往上,却是一个发簪精简却气态得怡的老媪。


    正恬淡看她,笑容平善。


    衣素惊疑不定地福身行礼:“我是……”


    老媪身后带着一群侍女,个个端物,物品盛多,且站立规整,一看就是大门户,甚至可以是皇家出来的人。


    “我等奉谭家小姐之命,过来给您送八珍汤。”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谭家小姐?”


    一个面容姣好的侍婢低眉笑着从老媪身后绕出来,手中油亮的檀木食托上是水蓝色缠枝玉瓷盅,泛着淡淡莹光。


    “啪嗒”一声,赵灵旁边一个小鬟手里馒头掉了下去,这一声惊醒了双眼呆滞的雲儿。


    小鬟脸色发白一瞬,着里忙慌赶紧捡了起来拍了拍。


    雲儿咬牙。


    所有人都看见了。


    所有人都看见,方才那般人马,方才从他们身侧经过,他们努力缩了缩放在地上的脚给他们让空的人马,携带着众多东西,径直穿过院子走向了那破柴房门口。


    而端上前的,不是方才从炉上仔细盛出的,吊汤,又是什么?!她们亲眼所见那东西出炉,上盘,送去,全过程眼睛一眨不眨,怎会有错!


    她听到自己口内糙米被牙齿咬得咔咔响。


    而且还是八珍汤。


    人参、白术、白茯苓、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和甘草八味药材熬制。样样价贵不说,还难寻。


    就算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城西寺没有这些东西一回事,就算是自带,又能是谁?!


    那汤极其滋补气血,养元修身,女子月信时饮更佳,于身体乃是极品,上乘货,高补,大大补。贵重甚以至于仅局限于皇室出现。


    若非她早年无意撞见自家老爷当宝贝似的,低声吩咐人将圣上御赐此物煮给司马晏晞喝,她甚至都不能知晓此物!这汤一出来,她看厨内这所有汤汤水水全都没了东西。


    她看着远远某个丫鬟那张空白茫然一无所知甚至还犹疑的脸庞,瞳孔发颤。


    如今……如今却!


    真想抱起手里的粗粥狠狠摔了去。


    她凭什么!一个劣婢,一个下人,贱脾烂胃承得住这么好的东西吗!!


    她方才说那些,岂不是都啪啪在扇自己的脸!!


    “是。”老媪笑着又看了她一眼,目光却是说不清的意味。


    “八珍汤益补气血,最宜女子月信饮用。”


    衣素一下子懂了。


    昨夜之事只有谭温书与邯郸她三人知晓,外人自然只当她确是月信期。想来谭温书是送与她当补品喝的。


    衣素方要接过道谢,那老媪却笑着抬手轻轻止住,她看着衣素迷惑的目光,接着婢女们竟绕过他们入了那小破柴房,她亲眼看着他们把小桌子,小炉子,一个一个放上,甚至还搁置了两个小杌子,脸色愈发风云变幻。


    老媪笑眯眯:“寺庙难腾空,且先委屈姑娘在此处了。”


    这才把那碗神乎其神的东西放上去。


    老媪突然又从不知哪里拿出两个温热的鸡卵,放进了懵然的小沙弥手里:“小师父,还请勿要将此事说与住持和长老听了。”


    衣素垂着看那玉瓷碗的眼睛眨了下。


    她方还在想,主子们喝补汤没人敢说话,她一个丫鬟,还不得被训死,何况这样享受。


    谁料背后之人竟想到此处,还吩咐了打点,如此轻飘就揭过了。


    赵灵简直不敢相信。


    其实她身边人又何尝不是,早已忘了一切,全都转头过来直直盯着这边一处窝小之地。


    她们方才大谈特谈,骂她不知廉耻,骂她痴心妄想,笑她不自量力……可是现在呢?!


    一群人,把她“吃不着,也不该吃”的东西,把她“要偷”的东西,恭恭敬敬地给送到跟头去,送到眼前手边!连动都不用动一下!


    竟然还要安置她的坐处!!!


    那厢人围着火炉,有桌有凳,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妇人还对他们笑眯眯的。此刻更是,有一婢女,轻轻将门给合上——


    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而怒火中烧的目光都快把门烧出洞了。


    小小的破柴房,此刻却成了这里最暖和的地方。


    这厢门里的衣素对着眼前天翻地覆的一幕,嘴角抽了抽。


    她抬眼看了看对面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吃美了的沙弥,又转头看了看站着的老媪和始终低头微笑的婢女们。


    老媪和蔼地看她,笑了。


    衣素看了她身后一眼:“门已掩上,您……”


    “应该不是谭府的吧。”


    老媪怔了一瞬,到底年长,片刻后,只是笑而不语,笑意甚至更深了。


    “姑娘聪慧。老身只是好奇,如何得知?”


    “汤盅精巧,我在司马府任职,略看得一二,非谭大人八品官员应有。此为其一。”


    她看了眼对面的孩童。“鸡卵难得,谭家小姐今年首入城西寺,论身份……估计也拿不到。此为其二。”


    “最后一点,”她垂下眼睛,手指抚上坐着的杌子,“世族大家确多用此种面嵌了玉垫的好杌,若说谭小姐心善,特意吩咐了搬来此杌愿让我一介粗婢丫鬟坐,衣素自当感激。可是,”她抬起头来,“明明是为我月信送来八珍汤,又怎会不知此时女子腹下,不宜接触此等凉物?”


    老媪赶忙地让婢女要换,衣素却摆手拒绝了。


    “老妇人,”她道,“您家的主子,应当是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