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栗是柘木游的老员工，一般来说这个事实并不会带给她多少优待。


    她工作不争不抢，对待同事又太有边界感，每天到点打卡上下班，很多人都并不知道她已经到底在公司待了多久。


    但待得久毕竟也会有些好处。


    比如，她见证过最早确定《闪亮恋心》这个企划的会议，之后，也参与过一个又一个不成熟的讨论、一波又一波的推翻重来。


    尽管能做得不多，但乔栗也一直牢牢记得《闪亮恋心》这个游戏开发出来的初心：


    接住所有对爱的希望，创造一个让所有女性感到幸福快乐的世界。


    可是现在……


    “不能改氪金模式，”乔栗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现在不仅是睡觉，连蓝舞和南玖都惊讶地看向她，似乎谁也没想到向来存在感稀薄、好脾气的栗子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所有会影响剧情的道具都不应该通过氪金渠道获得，至少氪金不能是唯一的渠道，”


    “闪恋是乙游，玩家就是冲着跟男主谈甜甜的恋爱而来的，好感度道具可以开启男主的恋爱剧情，可以说是游戏最最重要的部分。”


    乔栗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从源头开始给人讲解乙游的游戏玩法。


    而这个需要接受讲解的人，竟然是游戏的所谓的主策划。


    睡觉本人当然绝对无法接受乔栗的教学，不如说他将乔栗现在的整个行动完全视作对自己的挑衅。


    但又由于平时栗子过于忍气吞声，睡觉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该用什么姿势跟她有效对线。


    他脸猛地涨红，眼睛努力瞪大，


    “——你、你在教我做事？”


    而乔栗感觉根本没听到他说话，几乎是以打断他的速度，紧接着继续道，


    “我的数据不足以支持得出谁是‘最受欢迎的’这种主观性的排序，所以无法确定叶溟空是不是目前最受玩家欢迎的男主，”


    “但首先，如果他是，那就意味着有一大波玩家一定会去打叶溟空的剧情线，然后被氪金环节卡住。”


    “无论他们最终是否氪金，一定都会注意到这个节点，玩家会在这里产生分流：想继续剧情却不想氪金的，为了剧情强行氪金的，以及因为氪金所以放弃剧情的。”


    乔栗越说越流畅，思路也边说边变得越发清晰。明明是被动触发的辩论，她却觉得这段话好像早就在自己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而她所说的内容，除了睡觉、看上去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愤怒里，南玖和蓝舞倒是完全理解了。


    “……这么一想，确实影响太大了，”南玖反应很快，


    “那么多人，都会打到这个剧情，然后卡住，只要每个人吐槽一句，就是惊天大节奏——”


    睡觉还是无法理解乔栗话语中指出的关键信息，


    “节奏？能有什么节奏？？你不要在这里胡扯、危言耸听！”


    “但凡是游戏，就有氪金点，游戏是为了给公司赚钱的！不是真让你们来玩的！”


    乔栗仍然试图给睡觉讲清楚，不由得急道，


    “可是他们的性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睡觉也不装了，直接在办公室吼了起来，引得其他人都偷偷往这边看。


    “我警告你乔栗，别想在这儿跟我摆什么老前辈架子！跟我谈节奏？你懂策划、懂运营吗？”


    他唾沫横飞，脸上的肉都在抽动，仿佛乔栗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乔栗心里委屈得要命。


    她心想明明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一直跟他说不明白；


    没有任何数据支撑和可行化分析，就强行把原本免费的好感度道具做进氪金系统，一定会造成很大影响，这难道不是非常浅显的事实吗？


    闪恋才刚刚起步，现在总体趋势是比较好的名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市面上目前根本没有可以对比的同类产品，无法带起什么节奏。


    可在氪金问题上突然发生这么大的改变，一定会被抓住不放，之前的小问题也很有可能被一起放大，一旦舆论变成负面大于正面，就很难再逆转了。


    乔栗还想说的是，给男主、而且是人气比较高的男主补充背景设定的事，也必须非常慎重才行。


    既然叶溟空已经成为人气男主，那他的性格特质一定已经被大部分玩家所接受、定型，然后在大方向一致的基础上，对细节产生各自些微不同的理解。


    如果要增加人物背景设定，那就需要考虑背景故事与人物当前性格的匹配程度，一点点地倒推。


    这种匹配也并不是说，快乐小狗的性格就不能有一个凄惨的童年，或者严肃清冷挂的就必须从小到大都是小大人形象，但无论是性格是转变还是连贯，都得有理有据。


    如果像睡觉之前畅想的，不考虑逻辑，只是为了追求“美强惨”，就随随便便给人气男主安上一个惨烈的身世，那就很可能让男主的性格特质与玩家的想象产生微妙的偏差。


    其他问题都勉强能说过去，可他竟然还想再加一个“死去的前女友”，别说是乙游，随便放在什么恋爱关系中，这都算大忌。


    乔栗想她可能不太懂运营，也没做过策划，可她曾经是《闪亮恋心》第一批内测玩家，直到现在也自费买游戏仓、会在游戏里氪金，是闪恋众多普通玩家中的一个。


    她知道玩家是为了什么来玩游戏，又会切实介意到哪些问题，知道闪恋能大获成功，靠得究竟是什么。


    她也从来没有想要摆什么架子，并且其实根本不想跟睡觉唱反调。实在是他的发言过于惊悚，让乔栗觉得要是不在这里努力阻止一下，搞不好他真的会干出这些事来。


    那样的话，曾经承载了大家那么多希望的闪亮恋心，可能就完蛋了……


    可惜的是，睡觉已经认定了乔栗就是在跟自己作对，认定了她把自己从底层一路走来的丑态都收在眼底、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准备报复。


    他快速扫视四周，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就是想趁闪恋上升期，想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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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声搞臭，想拉我下水——”


    乔栗瞪大眼睛，觉得对方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可睡觉完全是以己度人，如果身份对换，他自己一定是会收集黑料、在对手最风光的时候痛下阴招的。


    “哼、你这套都是老子玩儿剩下的……我才是闪恋的主策！”


    睡觉回味着这段时间自己以闪恋主策划身份享受到的前所未有的关注和赞美，想到自己刚刚毕恭毕敬打完的那通电话……


    “我才刚跟关总通过话，他特别认可我的工作，你呢？你知道关总是谁吗？”


    提到这些事，似乎给了睡觉强烈的鼓舞和信心，他不顾乔栗想要将话题拉回来，强行打断她的话头，声音再次变大，故意要让整个办公室听见。


    “栗子，你也是柘木游的老员工了，我最初是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的，可你、甚至包括整个数据组……你们的产出成果，都很令人不满意！”


    “你放的什么屁！——”


    蓝舞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怒目圆睁。


    睡觉此时已经急了眼，抖着满脸的肉猛地一转身，拿手指着蓝舞，


    “你讲话给我放客气点！”


    “整天上班时间摸鱼，不务正业，聚在一起嘻嘻哈哈，你们数据组这样，就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啪！


    乔栗受不了了，她也拍了桌。


    “请你能不能不要再自说自话？我们组没有人在摸鱼，组长和我，还有南玖之所以聚在一起，是在讨论工作！”


    可她这一回复，却是把自己拉进了对方的节奏中。睡觉眼珠一转，表情轻蔑地道，


    “工作？你们除了每天上报一个‘没有异常’以外，还有什么工作？”


    他这话一出，屋内其他数据组的同事也听不下去了。


    从游戏正式上线开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涌入大量玩家，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这其中，数据维护是最基础、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虽然最终交出来的只是简短的“没有异常”，可用鼠标想都知道这四个字的背后，蓝舞他们整组人付出了多大的心血。


    乔栗将屏幕翻转，指着韩挽星的那行数据，


    “这个疑似开挂的用户数据就是工作，哦，我忘了你之前是做文案的，看不懂程序吧？”


    众人本来被睡觉大嗓门的责难吸引来，却没想到栗子这把如此之刚，立刻有人没忍住嗤笑出声。


    睡觉的脸顿时又红了一个度，已经涨成猪肝色，看上去简直血压堪忧。


    “再不懂、也比你懂！！”


    他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喊，


    “开挂就封啊！这还需要讨论吗？啊？”


    “我告诉你们所有人，柘木游的最终实际控制人关总，刚刚向我传达了公司的精神——”


    “真实、高效，在闪恋的世界里绝不容许欺骗。”


    睡觉拼命抬高下巴，试图用跟乔栗相差无几的身高傲视她，


    “——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个开挂账号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