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闷，大雨将至。


    破败但又没那么凄惨的院落，外面围了一圈的侍卫，两位身着蓝色夹袄的丫鬟正在交头。其中一位面容稍显圆润的丫鬟，向围在院落外的两位侍卫出示了令牌。


    “几位大哥，我们是来给九小姐送食的。”圆脸丫鬟沉声说道。


    男人接过令牌仔细端详，随之点点头，转身拿出腰间的钥匙，将锁打开，让出一条道说道：“进去吧。”


    从这个角度望去，院落里空荡荡的，唯有中央一棵盛开的桃花树，其余地面不见半点绿意，满目皆是黄澄澄的尘土，风吹过一团杂草，凄凉得很。


    丫鬟欠了欠身，翩翩然走进去，门徒然关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另一个小丫鬟害怕地捂住了耳朵，嘴中嘀咕抱怨，“江儿姐，这九小姐的院落也太唬人了吧，我就没见过，还有这么破的地方……”


    “谨言！再怎么说，她也是主子，我等不可背后议论。”年岁更大的那一位圆脸丫鬟，沉稳地说道。


    “江儿姐，虽然我是新来的，但听说过这位九小姐……可一点也不受宠。咱们这样已经算不过分的了，只是说几句而已。”小丫鬟嘟囔着嘴，吐了吐舌头。


    江儿姐没给她一个眼神，也懒得再劝她，自顾自地往里走。她们心照不宣，到这儿来都抱着目的，但首要的目标是将这个食盒交出去才行。


    门没有锁，敞开着。内室熏炉散出暖香袅袅，在那隐隐约约的屏风后，江儿姐能瞧见里面凹凸有致的身影，她们继续往里走，终于窥见了真容。一袭绯色襦裙的女子斜倚在软榻上，她身下似乎压着一本书，一旁的桌案上堆着高高的古籍。


    闷热的天气搅着榻上的美人一阵呻吟，她翻了个身，发间流苏轻晃，书被挤了下去砸在地上。赵春楹侧着脸，眉目流转间似笼着轻雾，眨了眨眸子，她看到了两位不速之客，


    赵春楹没有询问这两人是什么来路，只是随口一问。


    “你们见着了萱紫没？”她的声音清清冷冷，肤色苍白，在昏暗的光里露出了一瞬轻盈的目光。


    她们手中提着食盒，其中一个小丫鬟被冷幽幽的眼睛吓住，脚下不稳跌了一跤，差点害得江儿姐也跟着摔倒在地。


    赵春楹弯了弯眉，她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你们不用怕，我是人。”


    两个丫头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除了后怕以外写满了无语，她们又不是看不出，这是位娇滴滴的姑娘，只是她的行为充满了鬼味，尤其是那一头的乌发，散落在她的身上，更让人毛骨悚然。


    “九小姐，我们并未见过有人影在院内。”江儿姐上前一步，大胆地说道。


    “哦。”


    那萱紫去哪了？赵春楹心中疑虑，但她转头问道：“你们可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今早听到了爆竹声？”


    她早上的时候被扰了清闲，但又饿得直不起身来，怏怏地躺在床上，直到这两个送饭丫鬟来了，她得打听打听——总不可能今天秦家就送来了聘礼吧。


    赵春楹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要送聘礼，也应该送到她的院子里。


    小丫鬟按不住话，像是数枣子般的尽数倒出来。


    “是太子殿下送的聘礼！我今早瞧上了一眼，好多好多金银珠宝，锦绣绸缎……”她说完还心虚地按住了嘴，求助一样的目光看向江儿姐，她怕她说多了。


    原来如此。


    若是太子殿下的场面，那她这么偏僻的院子都能听到，那再正常不过了。


    赵春楹理所应当认为这聘礼是送给赵未央的，原先她还以为这门亲事要作罢了，没想到还是……也许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吧。


    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来？那他身边那马奴……


    赵春楹一想到他红了脸，思绪跑到了九天之外。


    江儿姐看她一副思索的模样，便试探着开口说道：“九小姐，你饿不饿？让我们来伺候你吃食吧。”


    赵春楹稍稍回神，萱紫不在，试毒的银针也不在。赵春楹没招，她实在应付不来这两人。


    “那你们将食盒放下吧，那个笨一点的出去给我扫桃花吧，你过来伺候我吃。”赵春楹漫不经心地吩咐，实际上她打算支开另一位，让圆脸丫鬟先试毒。


    “江儿姐，说你呢，你要出去扫桃花。”小丫鬟伸出手接过食盒，自信满满地说道。


    江儿姐愣了愣，嘴角动了动，眼里写满了无奈，却没说出一句话，她也不知道从何说，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赵春楹。


    赵春楹忍俊不禁，说她笨，她还真的笨啊。


    就在她刚要开口的一瞬间，门口传来了一道欢快的声音，“小姐，我看她们俩都没必要，还是由我来服侍吧——”


    萱紫笑盈盈地抢过了食盒，走了过来。


    赵春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除了一成不变的衣裙，她原本红润的脸蛋变得有些苍白，还多了两个黑眼圈，她这是昨晚去干嘛了呀？


    萱紫将面前的书都推到了一边，把食盒里的碗筷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好嗯，你们可以走了。”赵春楹坐直了身子，刚端起碗就被她打断。萱紫从衣袖里拿出装着银针的筒，插进了白粥里。


    “等等，都不准走。”


    江儿姐身体一僵，而旁边的丫鬟浑然未觉。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了。


    萱紫将银针拔出来，赵春楹眼睁睁看着上面的颜色变黑，她的心中竟然有一丝不出所料的欣慰，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都不想让她出府，那人是想将她置于死地呀。


    萱紫眼神一凌，娇声喝道：“你们竟敢谋害我家小姐！真是不要命了！”


    在萱紫来以后少了很多暗算，她并不知道，有人要杀赵春楹，所以才显得表情很激愤，也格外的吓人，小丫鬟直接被吓得哭了，倒在了地上，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别人让我放的……”


    萱紫力气大的很，拎着她就瞬间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原来是你，看你怎么跟主母说，竟然敢谋害主子——”


    “不要啊，求求你不要告诉主母，求求你了，我还有个半大的妹妹呢……”小丫鬟哀求道。


    “你既然有个妹妹，那你还敢干这种害人的勾当，也不怕丧了良心！”萱紫义正言辞地说道。


    江儿姐低着头，她也不敢随意插话，更何况她和那小丫鬟也不熟，没必要去当个好人。


    赵春楹看着这一幕，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面色一愣。那时她也要跪在地上，孩子天性本恶，跟风是雨，只要有个稍微聪明的挑拨几句，她就能遭难，经常被围了一圈的孩童欺负，没有谁会来保护她，她只能去反抗或者躲着走。


    她穿好鞋袜下床，走到萱紫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说道：“萱紫，真正要害我的又不是她们，何必为难她们呢？”


    真正做主的人不是她们，冤有头，债有主。她不想像秦雨绯那样牵连别人。


    “小姐！她们可是要害你。”萱紫着急地说道。


    赵春楹朝她摇了摇头。


    萱紫跺了跺脚，松开了小丫鬟，目光看向了江儿姐，“哼！我不管是谁派来的，告诉你们主人，有我在一天，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好了，你们滚吧，幸好我家小姐没有事，不然饶不了你们。明天换人来给小姐送饭，听到没有！”萱紫叉着腰凶巴巴地说。


    两人颤颤地应道：“喏……”


    赵春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出声说道：“出去了记得要说你们是被我赶出来的，你们也不知道我到底喝没喝，记住了吗？”


    小丫鬟连连点头，拉着呆愣的江儿姐往外走。


    等到她们走出去，重新锁住了门，萱紫再也忍不住了，抱怨道：“小姐，你怎么还为她们着想，她们可是来杀你的。”


    赵春楹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你干嘛说得这么严重，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万一我没来，那你岂不是要傻乎乎的喝下去！我以后再也不敢离开你半步了。”萱紫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沮丧地说道。


    啊？那倒也不至于。赵春楹苦笑一声。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呀？”赵春楹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顺便套她的话。她仔细观察萱紫脸上的表情变化。


    萱紫住的厢房就在隔壁，仅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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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就能听到她的声音，赵春楹今天早上叫了她好几声，也没有回应，还以为她一直在睡，那时她也不想起来，便浑浑噩噩睡到现在。


    可现在细细想来，多有古怪的地方，就比如刚刚她们说院里没有人影，但没过多久萱紫又出现了，她到底在屋内搞什么？


    “小姐我出恭去了，怎么了嘛？”萱紫歪歪头，似乎没有听懂她说的，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好吧，我只是随口一问。我有点困了，你先出去吧。”赵春楹打发她走，她按了按眉心，有些累了。


    “小姐，你不吃点东西吗？你都饿了一天啦。”萱紫说完，又意识到这送来的东西根本吃不得。


    “不了，我没胃口。”


    赵春楹窝回床上，她背过身，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萱紫嘟囔了一句。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了，跟漂浮的浮絮一样，让人察觉不到。


    萱紫蹑手蹑脚地吹灭了火烛，天色一下子就暗沉下来，她侧脸看去，似乎都能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雷光，但只有光没有雷。


    “小姐！等会儿会下雨，你要是害怕，记得叫我！”


    赵春楹嗯哼一声。


    萱紫还不忘关窗再小心翼翼的出去。


    ——顿时世界寂静了。


    可她的思绪却杂乱无比，仅仅两天，却发生了一些让她琢磨不透的事情，一是赵未央的性情大变，这些暂且不提，也有可能摔着的脑袋，变善良了也不一定。


    二是萱紫的遮遮掩掩，她似乎藏着一个秘密，而且不能让赵春楹知道。每个人都藏着秘密，她觉得萱紫是个好姑娘，不会危害到她，可还是忍不住去探究。


    赵春楹原本躺在床上是准备想这些事情的，但昏昏沉沉间竟然睡着了……


    临近傍晚，天冷得惨人。


    她迷迷糊糊醒来，是被冻醒的。脑袋还有点发懵，浑身僵硬，四肢酸疼。


    赵春楹身上披着的毛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床底下。赵春楹坐起来，弯下腰去够地上的毯子，忽然之间窗外天光大亮，随之轰动一声。


    “啊！咳咳……”她捡起被褥，又缩了回去，躲在角落一边咳嗽一边瑟瑟发抖。


    这雷声声势浩大，让她不由的害怕。


    赵春楹侧卧难安，没过一会儿，春阵雨来临，听到窗棂被屋外的狂风暴雨吹得吱呀作响，还不时地露着风雨。水渗进了纸窗上，像极了一朵朵雪花，雨滴打在了地上，溅得屋内到处都是水。


    “咳咳……咳咳咳……”她的脸湿润润，红扑扑，浑身难受。她将手放在额头间，烫得让她的手背灼烧了一片。


    好像是发热了。


    她懵懂地想着，下意识叫萱紫。“萱紫……咳咳……”


    她张开嘴，声音从喉咙里吐出来。低沉、不圆润，带有粗糙感，像破锣一样嘶哑难听。


    “小姐，你怎么啦？”从外头传来的声音被雷声覆盖，她的听力因为发热没有那么好了。


    她睁开眼。


    萱紫秉烛而进了屋，摇摇欲坠的烛，被她小心翼翼地遮着、掩着踱步而进。


    她的声音有些凄凉又有点委屈：“小姐，外头起了狂风，屋子没几块好瓦，都渗着雨，明明前年就要修了。这府邸的人都不是些好人，噢！不对七小姐是好人！”


    这会不会太武断了？


    赵春楹默默地将这句话咽下去，她因为发热，喉咙干涩，甚至有些发不出声来。


    萱紫很快就注意到她的异样，尽管小姐害怕打雷，但也不至于连话都讲不出来。“小姐，你这是怎么啦，脸怎么通红一片，该不会发热病了吧。”


    她很快将烛火放到一边，坐在床边用手抚上了赵春楹的额头。


    萱紫被烫得手一缩，脸色大变。


    “真的发热了怎么办！外边的侍卫全走了，没人开门啊——”萱紫急得团团转，眼尾发红。


    赵春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勉强抬起手按住了她，嘶哑地说道：“别担心，我没事，只要睡一下就好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门口传来了洪亮的女声：“赵春楹，本小姐来带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