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口突然起了阵风，发丝拂过脸颊，闻笙有一种得偿所愿但不太真实的眩晕感。


    以为再也无法触碰的人，此刻如此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


    会呼吸，会眨眼，望过来的瞳孔漆黑如墨，缀着点点星光。


    天知道她废了多大的力气克制，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马上扑到他怀里。


    闻笙小跑两步，迎了上去，撑着伞的手稍稍举高了一些，阴影罩住两个人。


    “你来啦。”


    她甚至连说话都小声温柔，怕眼前的一切肥皂泡一样，啪一下迸裂。


    方玉晟面无表情往旁边退了一步。


    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别说是友善地打招呼，见面不干仗就算不错了。


    还给他撑伞？


    不是别有所图，就是准备杀人灭口。


    小花伞原本就只能勉强罩住两个人，方玉晟这一退，重新回到了太阳底下。


    闻笙显而易见愣了一瞬，脸上的雀跃少了一大半。


    方玉晟瞥了她一眼。


    “你站在这儿是要干什么？”


    闻笙仰头，一双眼睛重新闪烁光芒。


    “出来接你啊，我怕你找不到位置，这么热的天，万一在外面中暑了呢。”


    方玉晟表情有一瞬的扭曲。


    “……病得不轻。”


    说完，他长腿一迈，将闻笙留在身后。


    按理说，这样无礼的怠慢，闻大小姐必定大发雷霆，骂他不知好歹。


    然而他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大小姐不仅没生气，反而十分安分地跟在他后面。


    方玉晟眼神稍稍往后一瞥，余光里是她纤瘦的身影。


    这么能忍？


    他越来越好奇了，闻远山和方爷爷到底拿什么说服了这位跋扈任性的闻大小姐，让她不惜放下姿态到这种程度。


    一直到抵达私房餐厅，方玉晟才发现走来的这一路，自己竟然一直在想着闻笙。


    察觉到这一点，他的表情一下子难看起来。


    ……


    服务员送上茶水，关上了包厢的门。


    “咔哒”一声门响，这一方空间里只剩闻笙和方玉晟两个人。


    方玉晟压下那股不自在的感觉，冷着脸，开门见山。


    “为什么不反对了？”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难得站在统一战线。


    ——尽管是源于对对方的厌恶。


    明明是严肃的对峙，闻笙的注意力却落在方玉晟干燥的嘴唇上。


    他是忙了一下午吗？连水都没来及喝上几口。


    原世界的他也是这样，拼命工作，透支身体，才二十多岁就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先点菜吧，上菜还要时间呢，吃太晚你的胃又该不舒服了。”


    方玉晟拧了拧眉，纠正道。


    “我的胃很好，谈正事。”


    “就是因为你自认为身体好，老是不注意按时吃饭，所以才会患上胃病。”


    闻笙递上菜单。


    “看看想吃什么，这家餐厅味道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方玉晟冷笑了一声，往后一靠。


    他没什么耐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角色扮演上瘾了？”


    “真把自己当我老婆了是吧？”


    方玉晟的声音和目光都冷，闻笙努力维持的虚假表象，终于被毫不留情地戳破。


    她慢慢收起微笑，定定看着方玉晟，眼底有隐隐的悲伤和挣扎。


    但很快，她就收拾好了情绪，若无其事地收回菜单。


    “那我给你推荐几个吧，螃蟹你是吃的，豆腐也不错……”


    方玉晟被气笑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沉得住气？


    目光从闻笙瘦削的下巴收回，他冷冷开口。


    “拖延没有任何意义。”


    闻笙置若罔闻，低头写着菜名。


    这家私房餐厅，在她那个世界同样存在，那年她和方玉晟初识，第一次约饭就是在这里。


    那次他提前打听，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却忘了自己不能吃辣，大冬天的吃得汗流浃背。


    后来，他们一起来过这里许多次，点一半她爱吃的，再点一半他喜欢的。


    想到这里，闻笙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爱人走后的那些日子，她就是如此这般，靠着回忆度过许多日夜的。


    桌子另一边，方玉晟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没什么好看的，他只是不想去看闻笙。


    太诡异了。


    和闻笙斗了好几年，方玉晟对她的路数再清楚不过。


    可自从上一次雨天，他就敏锐地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


    他以为她换了折磨他的手段，严阵以待，草木皆兵。


    结果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想到这里，方玉晟舌尖顶了顶腮，探究的目光转向闻笙。


    他这才发现，她今天的风格好像有一些变化。


    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没化妆。


    素净的一张脸，白得像瓷，唯有唇上一点红，发丝从两颊垂下，乖顺得很有迷惑性。


    这女人……


    肯定有高人指点了。


    方玉晟生硬地移开视线，直到服务员进来收走单子，他才用漆黑的眸子重新锁定她。


    闻笙本来就不是打算逃避，她抿了一口水，不疾不徐开口。


    “我只是突然想通了，商业联姻，利益交换，你有能力，我就选你，不是很合理吗？”


    “合理？”


    方玉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过去五年我们争吵无数，甚至一个星期前，你还在方家晚宴上当众泼我咖啡，说‘死也不会嫁一个外来货’。”


    “短短几天，你就突然开始欣赏我了？”


    闻笙心跳微滞，这个世界的“她”确实做过这样的事。


    “人是会变的。”


    这句话对方玉晟来说毫无说服力，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极具攻击性。


    “变？还是另有所图？”


    闻笙指尖摩挲着杯壁，突然轻笑一声。


    “我确实有所图。”


    “方玉珂给我看了你做的人工智能系统，虽然我们之前不对付，但不得不承认，这个项目非常令人心动。”


    提到人工智能系统，方玉晟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


    “我倒是没想到，连方老爷子都不看好的项目，竟然能得到闻家的青睐。”


    闻笙心底一片酸涩，很想告诉他不要妄自菲薄，因为他的坚持，未来一切都会得偿所愿。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眼底隐约有闪烁的泪光。


    “不是闻家，是我，我和你。”


    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方玉晟扯了扯嘴角。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就要嫁给我？”


    闻笙掩下眼底的眷恋，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个逐利的商人。


    “不止因为这个，母亲留给我的股份，父亲一直以‘年纪小’为由代持，只要婚约一签，他不得不提前交割，到时候我能投进来的资金——”


    说着，闻笙比了个手势。


    “至少有这个数。”


    方玉晟瞥了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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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明显心动了，但为了占据上风，稳住气势是尤为必要的。


    如果闻笙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生，大概率会被他的波澜不惊唬住。


    但在原世界，集团内外虎视眈眈，闻笙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用来看透如今的方玉晟，绰绰有余。


    方玉晟叩击桌面的指尖停了下来，侧目望向闻笙，微挑的眼尾带着凌厉的弧度。


    “就算你有钱，我也不会接受。”


    “为什么？”


    “能看到我身上价值的不会只有你一个，我不需要为此赔上自己一辈子。”


    闻笙不置可否。


    “我当然知道你会有其他选择，但你自己大概也清楚，以你目前的资金，即便有能力，只要走得稍慢一点，就会在竞争中被淘汰。”


    她笃定。


    “你现在就需要这一笔钱。”


    闻笙一针见血，方玉晟神情难辨，沉吟着不开口。


    眼看时机差不多，她退让一步。


    “我们可以只订婚，等合作稳定了，婚约随时可以取消。”


    方玉晟盯着她，试图从她眼里找出一丝破绽。


    但闻笙的眼神平和得像湖水。


    这样聪慧冷静的她，和记忆中那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他收回视线。


    “和我绑在一起，晚上真的不会做噩梦吗？闻大小姐。”


    闻笙轻笑着摇头。


    “怎么会？你可是沛大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就算真的结婚，我也并不吃亏。”


    方玉晟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偏过头，耳根升起温度。


    “想得美。”


    包厢的门恰巧在此刻被敲响。


    服务员进来上菜，板栗蒸鸡、蟹粉狮子头、杏仁豆腐……一道道菜摆满桌子，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方玉晟还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视线淡淡扫过一道道菜品。


    但作为曾经高度参与他人生的人，闻笙一眼就看出他的满意。


    她将一道蟹粉狮子头转到他面前。


    “只是订婚而已。”


    面前的狮子头色泽诱人，蟹香四溢，在鼻尖似有若无地飘荡。


    就像闻笙给出的条件，令人难以拒绝。


    方玉晟品尝过后，放下筷子。


    “味道确实很好。”


    闻笙勾了勾唇，这道蟹粉狮子头是方玉晟最喜欢的，也是她这个几乎从不下厨的人，唯一主动学过的菜。


    方玉晟凝视着她的脸。


    “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闻笙好奇地托着下巴。


    那双漂亮的眼睛以往被戾气掩盖，如今只有一派清灵，让人生出她无比可爱的错觉。


    “那你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方玉晟迅速撇开眼。


    “爱发癫这一点倒是没变。”


    闻笙低低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


    走出餐厅时，夜风微凉。


    虽然说好要合作，但毕竟事情发展得太快，方玉晟还没习惯身份和态度上的转变。


    路灯下，他垂眼看她，长长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不用我送吧？”


    乍一听像是在询问，实则满脸都是抗拒。


    闻笙忍俊不禁。


    “我叫了车。”


    方玉晟微微扬眉，像是松了口气，“嗯”了一声，步伐轻松地朝地铁口走去。


    望着模糊成一团的背影，闻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她撒谎了。


    她不是为了股份，也不是为了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