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江与微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医院大楼。


    左清澄跟在她身后半步，声音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距离感：“很晚了，让司机送你一程。”


    “不用了，真的不用。”江与微立刻摇头摆手。这位一看就是天龙人的少爷把她送到医院门外，已经让她受宠若惊，并且压力山大。


    她忙了一天了，剩余的精力实在不足以应付这样心眼和莲蓬一样的人。


    有辆出租车开过来，她下意识的抬手就招呼。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动作，只是时间和天色换了，她想到了下午的场景，立刻像触电了一样放下手。


    和白天一样，出租车速度不减，直接开了过去。


    场景再现，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她感到自己在发抖。于是颇有些神经质地环视一圈，发现——


    医院门口惨白的灯光下，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站着。


    他的脸部线条十分柔和，微微垂眸的样子沉静又悲悯。然而，当你和他对视的时候，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就会使你不得不注意到他，并且下意识照他说的做。


    是左清澄。


    原来他一直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和她对视上以后，他微微侧过头，对阴影里做了个的手势。


    没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便无声地开过来，精确地停在江与微面前，挡住了她自己打车回家的路。


    浓夜里，空气中的微尘在车灯的光束里浮游。


    “请上车。”


    左清澄说话了，不再是单纯的提议。他上前一步，亲自为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没有一点殷勤，全是上位者的掌控感。


    车门洞开，这一刻她除了顺从，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


    医院离凌波门不远，很快，疲惫不堪的她成功滚下了车，趁着夜深人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宿舍。


    她们住的这栋楼年岁很老了，声控灯一直不太好用。她走得很慢，灯明灭了好几轮。好不容易爬上四楼，却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正在楼道尽头的窗户口对着电话抱怨。


    “……对啊，有些人一天到晚深更半夜才回来，影响人睡觉还不让说……”


    江与微的脚步停住了。


    她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长。


    范雨亭转过身来，瞥见她，非但没收敛，反而对着话筒更来劲了：“我今年肯定是没拜太岁，才会跟这样的人当上室友。”


    积攒了一整天的疲惫和压抑瞬间全都涌了上来，塞住了她的喉咙。


    她没有力气说话，拎着包转身就走。一路快步，像有人追着她似的。


    “哎，这么晚你还出去……”


    宿管阿姨还没睡，见她打开宿舍楼的大门，着急忙慌地披上外套想来拦她。然而她人高腿长，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


    宿舍楼旁就是凌波门，穿过凌波门就是东海湖。她一路走到东海湖边，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栈桥上。


    湖水黑沉沉的，倒映着远处零星的路灯光晕。她把耳机塞进耳朵，打开圈圈音乐，把音量开到最大。


    然后，开始浏览租房app。


    忽然，一个来电界面切了进来，打断了耳机里暴躁的节拍。


    ［江贵人来电］


    仅仅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她眼眶就酸了。定了定神，她接通电话。


    那头沉默了一秒才有声音传来，江简的声音比平时低一些：“还没睡？”


    “……嗯。”她看着漆黑的湖面。


    “你还好吗？”他问。


    听着他的声音，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尽情地把腿对着湖面伸展开来。


    “不是很好。”她委委屈屈地说着，自己都没察觉说话的样子有多娇，“上班好累。”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松了一口气的呼气声。


    接着，是一段更长的沉默，长到江与微以为信号不好。


    “有想我吗？”他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


    江与微握着手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地蔓延开。


    “有。”她老实回答，停顿了一下，又轻声补充，“虽然……也不是很多就是了。这两天真的太忙了。”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他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调子。


    “你怎么发现我还没睡的？”


    江简不是一个会贸然在这个点打电话打扰她的人。


    “你的音乐app显示在线。”


    而且他，很想念她。


    “你居然会看我圈圈音乐在不在线……”


    江与微觉得她的自闭开关被江简的温柔打开了，她现在只想把今天碰到的一切都告诉他。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过得有多抓马。先是有人自作主张替我上课被教授发现，害我也被抓到办公室去骂了半个小时，还好最后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刚出校门，又碰到有个小女孩被车撞了。本来确实也不关我事啦，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她送到医院去了。


    “等她处理好伤，从医院出来以后总算可以来公司了吧？又碰到……”


    她停住了，跳过了某段经历。


    “来公司了之后又发现，研发的那帮博士一个都不在。这群倚老卖老的秃头，总有一天我要他们好看！”


    江简仿佛看到了她对着空气挥拳头的样子，低低笑出了声：“你做的很好啊，没有他们，汇报也挺顺利的。”


    江与微骄傲地飞起了眉毛：“那当然。我是谁啊？”她调整了一下语气：“就这还没完呢。


    “十点多，好不容易把核心代码都理得差不多了。白天送到医院去的那个小女孩非说她很害怕，要我去陪她。


    “”结果我去了才发现——她根本不是一个人在病房，她家人也在！那个家人一张扑克脸，交流起来费劲得要命。我好不愿意和这种人相处啊，累死了。”


    “结束了以后呢？怎么没回宿舍休息？”


    “我是这样打算来着。结果走到门口就听到室友在和别人吐槽我回来的晚。放以前我肯定会阴阳回去啦，但我刚刚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江与微说着，打了个哈欠。


    “要不要考虑住出来？”听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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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她室友，江简顺势提出了他的想法。


    他记得那场让两人初遇的酒局，背后就有她室友的男朋友的参与。她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他始终没有办法完全放心。


    “嘿，咱们想到一块去啦。我就在刷租房app呢。”江与微和他分享战绩，“我刷了有一阵了，要不然就是老破小，要不然就离学校很远，要不然就好贵。”


    江简安静地听完，给她指了条明路。


    “你们学校旁边有个公寓还行，很新，安保和服务都不错，距离也近。”


    “你是说爱湾吗？它属于‘要不然就好贵’的范畴。”


    “我正好有一套那里的房子空着。”他翻了翻手边的房本，右下角落的交易日期就是上周，“你可以住。”


    “啊？那多不好意思，”江与微眼睛眯得看不到瞳孔，“我付你房租吧。”


    “你确定？”江简只问了三个字。


    江与微抿了抿嘴，完蛋，守财奴纸老虎的本质好像被看穿了。


    “好嘛。”她眨了眨眼，“那我不和你客气了！”


    “家具什么都有，水电网都是通的，你简单带点行李就可以过去。”


    “嗯。”她好喜欢和江简说话，每次跟他聊天的时候。她好像可以变成一个柔软的自己，放心地把她自己泡在他的怀里。


    “能不能把摄像头打开？我想看看你。”


    江简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江与微一点都不觉得反感，相反，她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刷地把摄像头打开：“怎么样？劳累了一天的我，是不是仍然美了你一跳？”


    那一头传来了隐忍的咳嗽声，过了几秒，江简才把他的摄像头打开。


    原本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屏幕，江与微还能臭贫几句，但是在看到江简的脸以后，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腾”地就红了。


    离那一晚越远，有些回忆的冲撞就越汹涌。


    明明第二天早上醒来还可以冷静地赖床，但现在的她，就连直视他屏幕上灼热的眼神都做不到。


    “你……”


    夜晚的湖边光线晦暗，靠着屏幕的冷光映亮她的脸。她的眼睛映着水色，美得惊心动魄。


    看着这样的她，江简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一晚——她婉转低吟的妩媚，落在他耳畔湿热颤抖的呼吸，还有她纤细的手臂紧紧搂住他的时候，仿佛一生一世的依赖和纠缠。


    这样的她是否在别人面前也展现过？


    忮忌的汁液，啃食着他的理智。


    他的眼神暗下来。


    “你……”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有些迷惘：“怎么了？”


    不，他不能将这一面展露在她面前。


    可只要一想到她或许也会对别人露出那样的情态，胸口的疼痛就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如果有一天，你有别人的话……”他定定地看着屏幕里的她，“不要让我知道。”


    江与微心头一凛。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那样混乱又难堪的事情，她终究难以向他坦白。她只能勉强弯起嘴角，故作轻松地嗔怪：“想什么呢？”


    话一出口，她忍不住谴责起自己的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