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脸蜘蛛。”


    闻黛握着手机，把手电筒对着天花板，她仰起头望去；不出所料，这片被他们忽视的天花板上正密密麻麻地聚着蜘蛛，或大或小的蜘蛛挤在一起，依稀可以看见那排成排的四颗眼珠子。


    身体不但起了鸡皮疙瘩，闻黛连头皮都发麻；和她有同感的是另外三人，纵然陈斯辙戴了口罩，但他那双狐狸眼所表达的嫌弃已足够显豁；赖文仪更是被吓到直接蹲在地上抱着头，她做着恨不得遁地而逃的姿态，惊恐道：“我们这是进了盘丝洞吗？好恐怖，我受不了了，我超怕蜘蛛的诶，而且我还有密集恐惧症。”


    选择眼不见心不烦的闻黛把手电筒的光向从天花板上移开，她觑着逃避现实埋着脑袋的赖文仪，半是安抚半是恐吓：“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我也有密集恐惧症，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蹲在这里哦，否则万一它们突然想玩蹦极的话就完蛋了，那可能会直接掉在你的头顶或者脸上，更倒霉一些，应该是掉进衣领里吧——这种还没长出人脸的，其实只能算一般般吓人，如果是那种人脸蜘蛛贴着身体的话……”


    “啊！——”尖叫从赖文仪口中爆发出来，她欲哭无泪地跑到闻黛身后，伸出的手紧紧攥住闻黛的衣角，“你不要讲了啦，我们走吧，又出不去……干脆赶快往前走好了，把事情处理掉应该就可以离开了吧。”


    慢悠悠地折了个弯，闻黛捎着手机接着往前，她左顾右眄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不疾不徐道：“当然可以离开啦，但你也知道，前提是要把事情处理掉，你不用太害怕的，因为事情最后肯定是要处理掉的，不处理掉我们就出不去嘛。”


    起了逊遁的念头，赖文仪握着自己开着手电筒的手机，她打开页面想要向赖母求助，却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不死心地去给母亲发了好几条短信，每一条得到的皆是红色感叹号，泄了气般，她苦着脸叨咕道：“想不明白诶，明明这里只是地下室而已，居然会没有信号。”


    “这里不是地下室。”缓步跟在闻黛侧后方的陈斯辙冷不丁开口，他调动着视线晏然地在四周游曳，残忍地把事实摊开：“入口的门突然关上就是信号，楼梯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我们走下了楼梯就没可能再和之前的世界产生联系，现在大概率也回不到原本的楼梯上，不信的话可以回去看看。”


    适才刚从楼梯上下来时，陈斯辙掉头回望了身后的楼梯，看似没什么变化，但踩上去或踢动时发出的声响却是有差异的。


    有一天花板的蜘蛛威胁，赖文仪没胆量往回走，她看向内心更信赖的闻黛，扯动闻黛的大衣一角，索解道：“怎么会有两个世界呢？那我们现在是在哪个世界呀？”


    “说简单点是可以论有两个世界，但确切地来说，我们现在在的地方被称为‘位面’可能要更合适一些，因为这里就只有这么点大，不过——它也可以被它的主人变得无限大。”闻黛捩过头和赖文仪对视了一瞬，“但你放心，这里跟电影里的还是不一样，没那么神乎其神，只不过是待在这里的厉鬼怨气太重，你可以把我们遇到的情况理解成鬼打墙，比较厉害的鬼打墙。”


    她重新把头转回去，而后倏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前面是一片虚空。


    鞋尖将将占据最后一丝地面，再往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没了路。


    闻黛耸动肩膀，态度颇有种满不在乎的意思，“喏，你看现实世界有可能在地下室里给你造出悬崖吗？还中途把道给截断。其实碰见这种情况不用太害怕，我说过的，这里只能算是一个‘位面’。”


    牵着闻黛衣角的赖文仪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本能地松开手想要后退，然而闻黛那对桃花眼一弯，睄向她时手也伸了过去，攫住赖文仪的手臂就抓着她往那悬崖里一跳。


    “啊！——”尖叫从赖文仪口中爆发出来，她把自己的神给叫了回来似的，抬起的手臂分明还是抱着头的，眼前是覆着灰的地板，她还在廊道里，甚至还是蹲着的状态。


    铃铛被晃动的声音脆泠泠的，闻黛把三清铃还给陈斯辙，一手掐着腰，坠去赖文仪扬起来的脸上的眼神携着笑意，和赖文仪刚刚看见的那双笑眼别无二致，闻黛微微朝前探着身子，关心道：“嗐呀，我这张嘴确实得管管，刚才真有只人脸蜘蛛掉到你身上了，还咬了你一口，结果你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刚刚吓到了吧？嘿嘿，为了让你从幻境里出来嘛，最好的办法还是惊吓。”


    “其实刚才的悬崖是陈斯辙干的哦，他和我配合呢，出现悬崖是因为幻境的阵法被他给破了，没办法延续当然就会有悬崖啦，拉着你跳下去是想把你吓醒。”


    尚处在恍惚中的赖文仪被她身边的赖源拉了起来，手臂被赖源扶着，看着呆愣着的女儿，赖源焦促地问道：“怎么了？被吓坏了吧？身上被咬的地方痛不痛啊？”


    咽动干涩的喉咙，赖文仪轻轻摇了摇头，她带着满腹的疑团望着闻黛和陈斯辙，“那刚刚你们讲到的，这里是一个‘位面’，是真的吗？还是说‘位面’只是我刚刚待的那个幻境呢？”


    “我们所在的，是一个空间，你刚刚待的是‘位面’没有错，但我们现在所在的是空间，或者说，一个可以被随意设计的世界。”闻黛抬起手指着赖文仪身后，“你现在倒回去，会发现楼梯的确有问题，的确不再是我们下来时候的那一条，因为我们已经进入了那个厉鬼创造的世界，陈斯辙一开始讲的两个世界没有错——你可能现在被我绕得有点晕了吧？”


    点头的除了赖文仪还有赖源。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闻黛喉咙里出去，好在有陈斯辙接替她讲解员的身份，他抬起下颚对着壁砖的方向虚点，“刚才闻黛提到过的锁棺图——我们进的世界，就是这锁起来的棺，棺里待着的就是这个空间，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创造主；对ta来说，这里就是ta的世界，因为ta只能在这个空间里活动，这个空间也的确可以让ta为所欲为。”


    目光被放去了赖文仪身上，陈斯辙继续譬解：“你刚刚被人脸蜘蛛咬了，所以进入幻境，幻境只能被称为一个‘位面’。现实里不会有人脸蜘蛛，人脸蜘蛛是这个世界的产物，你中毒就是入幻，相当于……”他下意识垂下视线，眄向另一侧的闻黛。


    在不知觉中就和他达到埙篪相和的境地，闻黛此时正蹲在地上，她用纸包裹着一根手指，在积着灰的地面上画出几个圈，“大圈是这个空间，也就是‘棺内’，而空间里的幻境，就是包含在这个大圈里的小圈，也就是我在幻境里跟你讲的位面——可千万小心，不要再被咬到了哦，否则我们就要扛着你前行了。被困在幻境里是没事的，只要最后我们把这个被锁起来的‘棺’给破了，或者让棺主开棺把我们放出去，你就还是会醒的。其实就是高级鬼打墙啦，有点像连环套而已。”


    “我明白了。”赖源缓缓点着头，他长叹出一口气，脸上的褶子随着他的神情变化而变动着，他摇着头惋叹道：“这个世界的神奇之处的确数不胜数，从前我虽然不肯信任，但内心是尊重的；也或许曾经的我就是信任的，只是不肯承认吧，否则也不会去有意地行善积德。但我没想到，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发现有个魂魄被困在地下，被剥夺了自由，哪怕这个地方可以随便自己创造也照样会痛苦，这也是个可怜人呐。”


    被黑雾卷绕的手腕再度隐隐作痛起来，闻黛站直身，她把裹在自己手指上的纸巾拿下来，甩了甩卷着黑雾的那只手，低声道：“给我变个垃圾桶，不然我乱丢了，我没素质的。”


    收紧的黑雾似乎短暂地僵住，俄而墙壁前当真凭空出现了一个垃圾桶，闻黛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转头睐着赖源，一耸眉头道：“赖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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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灵魂很善良啊，其实你是很有福报的，从你刚刚说的话里就能感觉出来，一般人可不会说可能要害死人的厉鬼可怜，也不会说厉鬼是可怜人。”


    她紧注着赖源的眼睛，可惜眼睛不会说话，只能试试眼神给的暗示能否被赖源接收。


    不出意外，赖源没收到，他沉了沉气息，肃正道：“那些人就是不会设身处地，厉鬼生前也是人，厉鬼也不是突然就变成厉鬼的。如果没有受伤害，如果没有怨气，又怎么会成为厉鬼呢？不知道ta生前经历了什么，但死后还要被限制自由无法投胎，这样的痛苦，换做谁也无法忍受的。”


    纵然赖源没能接收到她的暗示，但赖源本身持有的同理心发挥了功效。


    隐晦的笑意从闻黛的唇角流露，她低下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黑雾，丝丝缕缕的雾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半晌，原先他们走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廊道摇身一变，布散得密密麻麻堆集在天花板上的蜘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雕凿出花纹的天花板，以及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


    昏晦的场景就这么在刹那间转成了明朗，黄黯的灯光很有民国时期的韵致，地板似乎照旧是奢石，不敢想象这栋别墅的第一任主人该有多阔绰。


    而在先前毫无一扇门的墙壁也骤现出一间间房，红棕色的房门仿若只是霎然间嵌在墙壁上的，闻黛就近选择了一扇门想要打开，她握住门把手，但无论如何都推不开，好像门的内部依然是一堵墙。


    “这个地方的……存在，对赖叔叔你的话应该是比较满意和认可的，不过——”她松开手，掉头转身，望着前方一路延伸到尽头的的门，“现在我们还得找到，ta希望我们找到的那个房间。”


    没了适才的窈冥和那满天花板的蜘蛛，赖文仪的胆量重新壮大，她上前两步，眺远道：“可是现在感觉也没有尽头诶，最前面又是黑黢黢的；而且这么多扇门，一扇一扇开，要开到什么时候去呀。我感觉我们在这里已经待够久了。”


    她扭过头，回首望着自己来时的路，道路大约是在刚刚跟着环境一起变化的，和前路无异，俱是不见尽头，只有一小方的黑点在那儿。赖文仪的语气变气馁：“这下要完蛋了，回也回不去，不知道我妈在外面有没有等着急。”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我猜的哈，就算不是静止，这里的时间流速也是非常非常慢的。”闻黛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她摁亮屏幕，指着上面的时间道：“从我们走过来以后它就没变动过。”


    立在近处的另一扇门前的陈斯辙抬起手敲了敲，他耷拉着眼睑，似乎正在靠着门被敲出来的声响分辨，“从我在的位置往前数第三扇门，闻黛，你过去。”狐狸眼的眼尾往闻黛扫了一扫。


    “诶好。”闻黛动了身上前，她走到与陈斯辙同侧的那扇门前，手搭上了门把手，在动作之前她抬眸看向了陈斯辙，在睄见对方点头后才扭动门锁。


    两扇门在同一刻扭动时打开，陈斯辙偏头瞧向站在走廊里的两个人，他抬了抬下巴，致意道：“赖文仪，你从闻黛那扇门跟着她一起；赖叔叔，你跟着我。”


    照着陈斯辙的指示，被均分了的两拨人走进了一片漆暗的房间内。


    在他们跨进去没两步以后，敞开的门便嘭地一声关上。闻黛所在的房间和陈斯辙他们理应间隔两个房间，但在门关上以后，她和赖文仪却隔着一方全透明的空间看见了另一个房间的陈斯辙与赖源。


    仅有的光源来自卡在他们之间的透明空间，这一方空间就像是一方巨大的玻璃块，闻黛抬手摁上去，坚硬如铁。


    待在她身边的赖文仪尝试朝着对面的赖源喊话：“爸！爸！爸你听得见吗？”在声音从口中出去的时候她们知道了答案。


    闻黛和赖文仪相视一眼，举起的手在前方的透明物质上敲了敲——没有敲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