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还没来得及对程小白的话做出反应，换衣间的门被打开——穿好衣服的俞晨宁出来了，程青只好暂且闭嘴，随着林倩倩一起迎上去。


    设计三人组呆在公司断断续续也有快一年的时间了，几人或多或少都承担过模特的工作，倒也不算陌生。


    很快，阶段作业模特照就在林倩倩手下新鲜出炉。由于这是小组共同提交的阶段作业，这一次便由林倩倩负责捧着模特照，程青负责敲门，俞晨宁负责抱着样衣，三人一起进了主管的办公室。


    主管先是简单翻看了一下俞晨宁摆到桌面上的样衣，在心里对于剪裁和布料材质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这才看向林倩倩手里的模特照。


    她沉吟几秒，开口，“这就是你们做出的符合市场需求的服装？”


    地狱问句开场，林倩倩和俞晨宁都受主管威势所压，默默地闭上嘴，程青感受到自己手掌心冒出的点点汗意，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


    她俩可以装鹌鹑不说话，程青作为设计小组的主导者可不行。


    “对的，我们在进行市场调研后，经过商讨设计了这套服装。”


    主管点点头，下一秒就照着电脑里程青提交的市场调研报告开始念。


    “——市场大部分女装剪裁以修身性感为主基调，所提供的尺码表较往年而言偏小，更为强调女性身材的娇小感且大多数女装为了避免破坏服装整体线条的流畅度，大多未设计口袋，或口袋容量较小，亦或直接设计假口袋。”


    读到这主管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垂着头安分听的程青，将手从鼠标上挪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桌面上的样衣。


    “程青，我怎么觉得你们提交的这套服装，除了面料材质和你所提交的市场女装流行面料相符，其他基本都背道而驰啊？”


    “我问你这就是你们所做的迎合市场的服装吗，你居然点头应是。我想问问，你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在我面前做出这样的答复的？”


    程青嘴唇嗫喏着，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又因为某些顾虑而未发出声音。


    主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三人，视线在程青身上停留的时间最久，但她依旧未听到任何声音。


    她没再多言，只是将桌面的东西朝外推了推，“我这次的考核题目是做出符合市场要求的服装，你们偏题了，这次阶段作业不合格。”


    “出去吧。”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林倩倩和俞晨宁上前一步，拿走了样衣和模特照，转身便朝着门口的方向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程青随着她们走了几步，但就在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突然停住了。


    “青青？”俞晨宁小小声叫了一声，想要拉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神的好友的注意力，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也让主管的目光再次投放在她们的身上，或者说是投放在背对着她的程青身上。


    程青将手一点点垂下，回身与主管对视着。


    “主管，符合市场要求的服装就是好的吗？”


    主管高高挑起了眉头，她注视着一脸不服的程青，“你在质疑什么？你在质疑市场趋势？市场趋势由消费者的喜好所造就，换而言之，你在质疑广大的消费者群体？”


    她笑了，“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程青，谁给你的勇气？”


    程青抿紧了唇，主管语气中的不屑和嘲讽让她的脸火辣辣的。是的，自己不过是仅仅从大学毕业了一年的底层设计师，怎么有胆量对由众多高级设计师与广大消费者群体所共同搭建的市场大势提出质疑？


    但，大多数人所认可的就是对的吗？


    “主管，女装市场所面对的消费群体是谁？”没等主管出声，她便自顾自地接上话头，“显而易见，是女性。”


    “可是主管，我并不认为如今的服装是在为了女性而设计。”


    主管双肘支在桌面上，双手十指指尖相对。面对着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都在挑战她的威严的程青，脸上并不见多少怒意。


    她在林倩倩和俞晨宁二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只抬抬下巴，示意程青继续。


    “如今市场上的女装基本都以性感为核心目的，好像为了全方面展现女性身材曲线可以放弃一切。”


    “剪裁流畅修身的线条容不下一点赘肉和脂肪，为了穿上合适的或者说在他人眼中合适的服装，女性只能拼命减肥，可当她穿进一件衣服后，她就会发现还有一件更小、更贴身的衣服在等着她，她只能重复最初的行为，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程青的语速越来越快，甚至到了最后需要缓一口气才能将自己的话说完，“主管，这是衣服吗？不，这是刑具。”


    她直直地看向仍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主管，她脸上的神情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一点变化，没有一点动容，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程青。


    程青突然有些无力，但她还是强撑着，最后将一些字句从内心深处挖出来，“如今的女装市场被扭曲了，它是畸形的，我们应该做的是改变而不是顺应。”


    “……”


    主管从始至终的沉默一点点浇灭了程青内心的火焰，她垂下了眼，不再看主管，心头是一片冰冷，连带着语气也淡了下来，“对不起主管，是我说多了。”


    她背过身去，手再次搭上门把手，但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再次停在了原地——是主管。


    “你的声音太小了。”


    程青半侧过身，她依旧没看主管，她将视线落在地上，握着门把手的手并没有松开。


    主管并不在意程青这宛若闹脾气一般的动作，她只是平静地说出了事实，“你今天的慷慨陈词，入的不过是我们在场的三个人耳中，最多离我这门近点的人或许还能听到点只言片语。然后呢？你能改变什么？听到的这寥寥几个人能改变什么？”


    “仅仅是这样，你动摇不了市场大势。”


    程青心中的郁气还未消，面对主管的新一轮质疑，她已经懒得再去争辩些什么，但还是顺着心思，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


    “至少还有我能够坚守这一点。”


    “不够。”主管摇摇头，“独自一人的道路走不了多远的，你要改变这一切，你就要成为市场的领头者，你要一呼百应，市场才能随你心意。”


    程青握着门把手的手一点点松开，她慢慢转过身，她看清了主管眼中的光芒，她看见主管的嘴在一张一合。


    “程青，站到高处，让世界听到你的声音。”


    相似的话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两次在程青耳边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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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内心收到了极大的震动，这让她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盯着主管的脸。


    办公室内并没有人说话，三人都被主管所说的可称为惊世骇俗的话所震惊，她这是在让一个岌岌无名的设计师走上世界的舞台吗？这样的期许是在对一个刚毕业一年左右的职场新人说的吗？


    几分钟后，程青梦游般开了口，“主管，你是在说我？”


    “对，你。”


    主管虚空指了指俞晨宁怀里的衣服，“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有这个能力。”又点了点还没太回过神的程青，“你也向我证明了你有这个勇气。”


    “程青，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进步吗？”


    “我想。”程青的语调有些飘忽，但很快，她大声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主管，我太想进步了！”


    主管脸上自三人进来到现在，终于露出了点笑容，“后天有一场时尚晚宴，你们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去吧。”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合上，三人都像踩在云端一样飘飘然地飘回了自己的工位上。程小白看着三人魂不守舍的模样，伸出手在程青眼前晃晃，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他起了点兴趣，便也将手里的程青手机放下，在程青侧面两手托着脸颊安静地盯，想等她什么时候会缓过神来。


    最先缓过神来的居然是平日里最为沉默寡言的俞晨宁，不过也合理，她向来是三人中最为沉稳的一个。


    “我们是要被重点培养了吗？”


    “是的吧。”林倩倩在一旁接话，看似逻辑清晰，不过飘忽的尾调同样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林倩倩和俞晨宁已经开始热烈地讨论了起来，程青还在放空中，刚才在办公室里和主管正面交锋的人是她，san值掉的多点是正常的，二人贴心地没去吵她，给她留足了缓神的时间。


    而另一边的程小白也开始把玩程青垂放在身侧的手，刚才握住程青的手时他就发现了程青的手光滑纤细，摸起来手感非常好。


    这时，林倩倩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一巴掌直接把程青的魂给拍回来，程青浑身一个激灵，放在程小白手中的手也抽了回来，她揉着自己发疼的肩膀，看向林倩倩。


    “倩倩，我没对不起你吧？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林倩倩顶着程小白谴责的目光，难得没半点心虚的样子，一脸理直气壮，“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程青一头雾水。


    “什么叫做‘至少还有我能够坚守这一点’”林倩倩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程青，你把我、宁宁还有晓柏放在哪里？”


    “我们小组一直以来都是共进退的好吧。”


    看着林倩倩义愤填膺的表情和俞晨宁赞同的点头，程青忙举手投降，“好啦好啦，我一时疏忽漏了嘛。”


    “以后这种破坏组织团结的话不能再说了哦，程同志！”


    “明白了，林同志！”


    俞晨宁看着林倩倩和程青好像下一秒就要宣誓的样子又扫了一眼在旁边看热闹的程小白，忽然提议道：“我们加个油吧。”


    一只手放在了众人的中间，很快，两只手先后覆了上去，最后作为收尾的是一只骨节分明，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