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时手里多了副卷轴。


    他打开一瞧，里面绘着三十六种阵法。


    “……”


    他顿觉失望。


    他从始至终修炼的都是阳武学，阵术这一类阴武学他想练也练不成，实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如果师姐喜欢，倒是可以送给师姐。


    他很浅地笑了笑。


    正当他准备合上卷轴时，手指无意间划过上面所绘的阵法，那阵法图竟然随着他的手指，被他从卷轴中抽了出来。


    他试探性地用那根手指在地上一点，地面随即多出了一个阵法！


    云起时一怔。


    使用不限流派么……


    他看向这一阵的阵名，追踪阵。


    下面还有一行注解，“此阵附着于物或人，能与阵主产生紧密联系，隐蔽性极强”。


    他的目光瞬间被“紧密”这两个字吸引了去，灼热得几乎要将这二字烧出个洞来！


    鬼使神差的，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的芥子袋，放在鼻下闻了闻。


    味道已经很浅淡了。


    嗯，是该还给师姐了。


    似是失手，他那抽出了追踪阵的手指不小心擦过芥子袋，留下了一枚小小的印记。


    *


    一间密室，空荡，幽暗。


    陈在野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地面上的一张薄纸。


    她拾起一览，上面用朱笔写了两行小字——


    “尝一脔肉，知一镬之味；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以小明大。”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论远。”


    她盘膝坐下，暗暗将这两句话嚼了嚼。


    从一小块肉能知晓一整锅肉的味道，从悬挂的羽和炭能知晓空气的干湿，乃是“以小知大”。


    从落叶推知岁暮，从瓶水结冰推知天寒，乃是“以近知远”。


    脑海中似有一根线被轻轻一引。


    “悟了吗？”


    一道声音自背后响起，陈在野猛然回头。


    一模样普通的灰衣青年背手而来，自她对面坐下，手一挥，变出一套茶具来，自顾自斟了一杯。


    “前辈是……白藏道人？”她上下端详一番，倒是比她想得年轻。


    “哦？怎么说？”


    “前辈手中茶杯，我在白藏洞府中也瞧见了一只。”


    ……而且，能出现在这儿的，除了他白藏道人还能有谁。


    “我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他突然抬眼，盯着陈在野的眼睛看了许久，久到让她快要认为这是一种冒犯时，他又开口说道，“眼明心亮，好一双慧眼。”


    “……”


    怪人。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在纸上点了点，流下一点茶渍。


    “前辈的意思是，修行需见微知著、一叶知秋？”她想了想答。


    “对，也不对。”他点头又摇头，“与修行无关，此为‘观世’之法。”


    “观世？”


    “世间百态皆可观，但如何‘观’，有两层境界。“


    “第一层，是观‘已知’，”他徐徐说来，“你能到这儿，定是破了我的八门阵。八门阵便是‘已知’，我在千年前就设下了此阵，因此，这是既定的事物，你洞察了其中关窍，破解了八门阵，便是‘观’清了已知——这是你‘观世’的境界。”


    “第二层，是观‘未知’，”他顿了顿，“‘未知’并非不可知，我在千年前，就已得知今日之事，我观‘未知’，就如见一叶落而知岁暮——这便是我‘观世’的境界。如何，你可想学？”


    “那前辈也一定能算出我什么时候结成金丹吧？”


    陈在野眼睛忽地一亮，身体微微前倾。


    “……我不是算命先生！”他脸一黑。


    “哦，这样啊……”


    她拍拍屁股直起身，“那我不学了。”


    没意思，于修行无关不说，连命都不会算，她就知道这个穷酸的白藏道人不可能留下什么好东西。


    ……长得还这么年轻，肯定道行尚浅。


    “喂、站住，喂！”白藏道人见她当真毫不犹豫就往外走，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等你领悟了我这心法，想怎么算就怎么算，想算什么就算什么！”


    “心法？”


    见她又坐了回来，他松了口气：“是也，我这心法名为‘一叶知秋’。”


    “我学会了可以教给别人吗？”


    她突然想起，关山景所说的那本能破除他心魔的心法，会不会是这一本呢？


    “你自己决定。”


    陈在野思忖片刻，朝他拱了拱手：“那请前辈教我。”


    “我这心法，诀窍就在这两句之中，”白藏道人点了点纸条，“知‘未知’，不是靠算，而是靠看。”


    “看？那前辈刚刚跟我说想算什么就算什么……”


    “咳，”他假装没听见，接着说道，“这里的‘看’，不是用你的双眼看，而是用你的神识，让你的神识跳出全局，一切未知自明。”


    “……”


    陈在野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听天书的感觉了。


    “前辈，或许说人话更有利于沟通。”


    “……”他眼神涣散了一会儿。


    “总之！你先来一试，”片刻后，他终于回过神，手掌一翻，变出了一片枫叶，与她在白藏洞府中拿起的那片很相像，“你看到了什么？”


    叶片大体青翠，唯有叶尖泛红。


    一叶知秋。


    “枫叶由绿转红，秋日将至。”她答。


    “闭上眼，再看，用你的神识看。”


    她听话照做，放出神识，任由神识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可不管她如何做，识海中仍然一片空无。


    “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了她的眉心。


    一瞬间，神识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住，直冲云霄！


    到了一个令她后脊发凉的高度！


    “看。”


    识海渐渐有了颜色，先是一片模糊的红，然后渐渐变得清晰，变得层次分明——


    “漫山遍野的红枫……”她眉头紧锁，努力看得更清，“山脚下好像有高台……是白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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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


    那只无形的手还没有停，继续拉着她的神识向前狂奔，神识被强势撕裂的痛感一刹那袭来！


    她闷哼一声，双手撑地。


    “忍着，再看。”白藏道人无情地重复。


    视野似乎低了些，让她得以看清高台上的人脸。


    “……齐、齐盟主在说话……有人端上来一个……匣子……”她牙关发颤，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


    她感觉，就像是有两座大山夹着她的脑袋相互挤压，非要将她的脑浆挤出不可。


    “里面是什么？”他没有感情地问。


    她控制着神识如一缕风般钻入匣中——


    “是……阴阳珠……”


    后脊寒意更甚！就像有冰冷的剑尖划过后背，想要将她的脊柱剖出一般！


    “够了……”


    不存在的剑尖从腰脊一寸一寸攀上脖颈，尖锐的剑刃贴上动脉……


    “够……够了！”


    “不够，再看。”


    神识再一次被牵引着朝前狂奔，此时的神识已经被撕扯得如藕丝般细，陈在野完全相信，她的神识会在下一瞬崩裂！


    像是也清楚这个事实，拉着她神识的无形的手停了下来。


    但只停了一瞬，就直直向下俯冲——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强硬按进了水面之下，又在她撑不住的下一瞬将她捞出，她刚喘了一口气，又被按进了水中。


    这一次视角更低，她的神识仿佛寄居在了一具身体中。


    与之相随，滔天的寒意几乎是一瞬间就席卷了她的全身。


    冥冥之中，仿佛有无数只巨眼倏地睁开——


    是神祇的眼。


    神祇在看着她，神祇在警告她……


    恐惧像尖叫的鬼魂将她拉入深渊，阴冷的、粘稠的液体灌入口鼻，又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流出……


    许久，她才意识到，她七窍流血了。


    “再看！”白藏道人几乎是怒喝了。


    她被这一声一惊，乍地看清了这一幕——


    陈素。


    陈素被一剑刺中了心脏。


    ……


    而握着剑的手，好像是她的。


    眉心一松，白藏道人收回了手指，神识归位。


    她再也撑不住，跪伏在地上，抖得像下了水的热油锅。


    “这便是观‘未知’，记住这种感觉，”他道，“这没有什么恐惧的。”


    “……”


    “你已经领悟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你也是一样的。”


    “……”


    他似是无奈了，右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人不能逃避命运，回去吧。”


    “……”


    下一息，密室中再也不见陈在野的身影。


    白藏道人手下一空，他收回手，缓缓站起身。


    就在他也准备离开时，目光忽然被一处吸引了去。


    陈在野方才伏过的地面上，除了血迹，还有两道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