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不像盛夏那般暴烈，被风吹斜的细丝越过伞沿飘打在身上，好似一瞬间气温就从天到地，直接裸露的皮肤微凉，让人不自觉的穿上了外套保持温度。


    是以，当苏云岫看到仍在穿着短袖的段攸宁时，忍不住面露惊讶。


    段攸宁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为了不让自己给她留下奇奇怪怪的印象，耳朵有些泛红地解释：“我忘记带伞了，走得时候太着急了，而且我出门的时候明明没下雨的，谁知道我到校门口的时候雨正是最大的时候，等了一会也没见小，我就只好赶紧跑进来了。结果就是外套都湿了，我只能穿着半袖把外套脱了晾着，不然更容易感冒。”段攸宁控诉到最后甚至有些委屈，今天怎么可以这么倒霉，而且因为下雨外面不用值日，他白来这么早了。


    苏云岫一边放下书包拿出早读要用的材料，一边听着他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别说，段攸宁讲得还挺有意思，声音这个硬件条件本就不错，加上他全是情绪的语气，也可以称得上是绘声绘色。


    “那也太倒霉了吧，不过今天起码你不用值日了，这也算是好事一桩？”苏云岫努力找补着。


    段攸宁没好意思说他值日的时候和同学在外面聊天聊得可开心了，起码比坐在教室里学习有意思，只是接着苏云岫的话说：“嗯嗯，不过一会就没事了，我让许星点帮我带了一件他的校服外套，我俩身高差不多，等他来了我就不用这么凉飕飕的待着了。”


    凉飕飕这个词不是夸张而是写实，他们坐在最后一排，门口时不时就吹进来一阵冷风，吹得他可以说是瑟瑟发抖，他第一次对许星点的到来翘首以盼。


    苏云岫看了一会时间，还有十分钟就是班主任规定的到校时间了，这个点过了在班级里是算迟到的，会被班主任罚的，而且是针对性的“罚”，比如谁语文不好就让他默写课文，数学不好就加几道数学作业题……


    唔，不过她来得这几天踩点到的有几个，但迟到的还没看到。苏云岫也就顺其自然地说：“快了，最多十分钟就能得救了。”


    段攸宁认同地点点头，尽力忽视凉意，一边搓着胳膊一边看书分散注意力。


    苏云岫也就没再关注，结果直到学校的到校铃响起，正在学习的苏云岫被倏然打断思维，索性从语文笔记上抬眼稍微歇歇，前面空落落的座位上在明显告诉她，今天你可以看到有人迟到的场景了。


    苏云岫有些不忍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段攸宁，段攸宁感受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着她。苏云岫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下子就让段攸宁知道她在想什么，反而出口安慰道：“没事的，可能是因为今天下雨，所以许星点可能来得晚一点。”好似那个在桌下的手机里疯狂催促许星点的不是他。事实上，段攸宁在看到许星点给他发的消息时就死心了。


    【我在同心路这堵住了】


    【十分钟了也就动了几米】


    【哭泣.jpg】


    段攸宁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今天的他就是如此倒霉。唉。


    所以在苏云岫还在担忧时，段攸宁已经提前把自己安慰好了，也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苏云岫也无能为力，只好说出那个万能公式：“你要不多喝点热水？能暖和一点。”


    “嗯，”段攸宁倒是没有嫌弃这句话，反而十分真诚地道谢：“我已经在喝了，还挺有用的，谢谢啦。”他冲着苏云岫摇了摇他的保温杯，甚至还笑了出来。


    段攸宁的头发被雨打湿后有些塌，即便现在已经干了，发梢也比往常低垂的更为明显，原本弧度十分利落的眼角被遮掩，衬得他眼睛的圆润弧度更加突出，给他增添了几分无害的气质。一时间，苏云岫有种奇特的感受，外面的风吹打的雨丝在窗户上融成水雾，近处的门缝中漏出稀稀拉拉的凉气，可面前衣衫单薄的人笑容却可称开朗，好像隔着距离她就可以感受到那颗炙热跳动的心脏。


    人倒霉的时候连喝水都会塞牙缝，虽然这句话是有些夸张了，但段攸宁今天是实打实的倒霉。当语文老师说今天要抽查背诵课文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妙，果不其然恰好点到的就是他那一排。


    语文老师陆净池讲课的顺序不是按照课本来的，她习惯先把古文诗词等需要背诵的先讲完，后面讲其他课文的时候也可以一直巩固记忆，所以，她直接跳过了第一单元，开始从《论语》十二章讲起。昨天刚刚翻译完《老子》四章，简单了解了大概讲的是什么，也要求了大家回去背完。从前两天预习的时候就已经让大家先背着了，理论来说，时间是够得，但是，真的有人这么自律的一点点背完吗？段攸宁欲哭无泪。


    段攸宁临时抱佛脚，争取唤醒今天早上背得格外认真的记忆，他当时为了不让自己在意温度，一心用课文内容塞满脑袋，好在还有些文字飘在脑海中，希望抽到他最熟悉的那篇吧，求求了。


    段攸宁祈祷着，虽然他在看到老师打乱顺序随机挑选一篇让同学背的时候，心就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不死心地反复看着书上的文字。


    苏云岫在心中跟着同学的声音背诵，余光瞟见段攸宁捏着书页来回搓弄，揉皱的纸张和他现在的眉头一样，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加深记忆，她听不清他背到了哪里，只能默默地给她加油。


    终于，轮到段攸宁了，他站起时带着椅子向后擦着地划过，刺耳的摩擦声让他本就有些空白的大脑更加无法思考。段攸宁知道，其实就算他背不下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这种事他之前也没少干，可是今天的他却莫名地紧张，不知是因为脑袋的混沌隐痛，还是因为他好久没有这么专注地做过一件事了，既然认真做了，他就想把这件事做好，他讨厌半途而废。


    段攸宁的思考只是短短一瞬，可能真的是他的好强心作祟，他甚至能感受到热血上头的温度。


    “那就背一下第一章吧。”陆净池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给他指了个最有可能背下来的。


    段攸宁也松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个背会的，也是最熟悉的，语气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十辐共一毂……”虽然文章本就不长，但也没有卡顿，意外的流畅。


    陆净池也惊喜地挑眉，破天荒地夸了一句：“背的不错。”


    天知道不是她不愿意夸，实在是段攸宁的语文实在太差了，差到她想掰开脑袋看看他的脑回路的那种，而且他上课也不积极，一问就不知道，一让他背诵就背不下来，现在她除了必要的作业外，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程度，毕竟段攸宁只是自己不想学，又不打扰别人，在她眼里只能说是孩子不喜欢上语文课，但是人还挺好的，让帮忙什么的也挺热心的，也没有不尊重她。总的来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但这学期，这块“铁”好像有点想成“钢”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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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比以前有精神头多了，虽然经常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但凭她多年的教学经验来看，段攸宁确确实实是在听课。而这学期……陆净池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段攸宁身上转到苏云岫身上，这是觉得人家小姑娘太优秀了，被刺激到了？青春期的男生的自尊心可能就是这么奇怪吧。


    陆净池对此没有多余的想法，反而乐见其成，年级第一的带动效应，可喜可贺，改天得和班主任安令仪说说……


    “来，下一个，同桌，背一下第四章。”陆净池索性让苏云岫接着背，她毫不担心地直接提升难度。


    果然，苏云岫一点都没让她失望，明明读出了重音和断句的抑扬顿挫，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夸张，陆净池可以说是发自内心地感叹：“背的真好。”但她也控制了分寸，夸了几句就接着点前面的同学接着走流程。


    “背的真好。”苏云岫刚坐下就听到旁边如出一辙的夸奖，她也压低声音跟他开玩笑：“你背的也挺好啊，亏我还替你担心呢。”


    段攸宁只是无声地笑笑，故作不信地冲她摇摇头。


    苏云岫索性摊手，可惜地表示不信就算了。


    段攸宁瞪大了眼睛，怎么可以这样，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一副要找她控诉的模样。


    苏云岫当没看见，装模作样地摆正自己的语文书，看段攸宁还是不死心地盯着她，她转头毫不心虚地看回去。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对方，可能是苏云岫的目光过于坦然，段攸宁终于想起好像是他先装不信的，有些心虚地别开头，清清嗓子，当做无事发生地目视前方。


    苏云岫见他终于意识到了，满意地回过头。旋即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翻开笔记的手一顿，悄悄地又看了段攸宁一眼。她刚才看到他的脸有点红，是错觉吗？


    苏云岫没得到结论就将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抛之脑后，专注地听课。


    也许是刚才的背诵让陆净池又燃起了希望，这节课她点了两次段攸宁回答问题。段攸宁确实听课了，也看出了陆老师眼里的期待，他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答案：“呃……东西都是有缺陷的？”唔，第一章的内核应该……是这样吧？


    陆净池一时词穷，让他先坐下。认命地自己讲：“这是老子思想中重要的辩证关系，‘有’和‘无’，也许大家也听过，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后面陆净池又提问了一次，结果大差不差。


    段攸宁只能发自内心地感叹，今天怎么被提问这么多次，果然很倒霉。这个想法在中午睡醒的时候更强烈了。


    他中午吃完饭就在桌子上趴着睡觉了，可能是因为早上淋雨了，头有些痛。他睁眼时就看到苏云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恍惚地问：“怎么了？”


    苏云岫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发现他面色的不正常，她当时没有看错，段攸宁的脸的确很红，今天的他有些过于蔫了，无精打采的。


    苏云岫很严肃地警告：“你先别动，我摸下你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


    段攸宁感受到额头上泛凉的微软触感，有些迷茫，眼眶周围的灼热感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有种蹭蹭那唯一可以降温的手心的冲动。


    他慢半拍地咀嚼着苏云岫的话，他发烧了吗？


    果然今天是水逆的一天。


    可头顶的微凉又浇灭了心底的烦躁，他的心情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