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逆子

作品:《碎碎平安

    金竹梅瓶已经修补大半,王蔺辰坐在谢织星常坐的椅子里,看着阳光雀跃在金漆上,一闪一闪的星光扎着他的眼睛,把绵延不尽的懊恼从他身体里挤了出来,脓水似的迷蒙住他的视线。


    怎么就那么忍不住非得跟她呛声?


    她那个牛脾气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平心而论,王蔺辰是很能理解谢织星的,她没把那些钱财看在眼里,究其根源,是心深处那一层又薄又淡的归属感——自始至终,她都把自己看作一个‘外人’,一个闯入者,抑或是一个带着使命的旅行者。


    在遇到谢织星以前,他对此深有同感,只是现如今她也在这里,那种漂浮的空荡荡不落地的感觉已尽数消散,他只要看到她,心里就自动长出个锚,一下子就定了。


    分明她最紧要,偏又同她置气,简直荒谬。


    反观自己,王蔺辰也看得清他藏在心底里的那点不痛快。


    这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宋朝,他偏偏没有走那条人人艳羡的光明坦途,选了个‘下品’,如今又出现个明摆着要走仕途的谭文清,一下就把他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与自卑都炸了出来。


    若是不入仕,他能给谢织星什么样的生活?


    没有“官”字傍身的家财万贯,约等于一只流浪的肥羊,走到哪都能被地头蛇、笑面虎之流给咬上一口,一旦见了血,漫天遍地的虫蚁也就闻着味儿来了。瓜分食物,在丛林里几乎就是一种本能。


    他已经从谢织星的只言片语中听出那意思,定瓷只是她想做的其中一件事,那么将来……真得仔细打算打算了。


    王蔺辰的算盘珠子还没正式开拨,家仆又送来一个消息——大娘子摔了一跤,脚受伤了。


    他连忙赶回家中,见到李婵正躺在小榻上,单手支颐,兀自出神,王蔺辰大跨步走上前,“娘,你怎摔了?”


    李婵定了定神,习惯性地露出个宽慰的笑容,“娘没事,就是想事的时候未曾注意脚下,那水在石阶上结了碎冰,不慎滑了一跤。你晓得回来了?好些天没见你,也不记着回家来同娘说说话。”


    母亲嗔怪的脸色没能让王蔺辰放下心,他似是随口一问:“在哪个石阶摔的?这洒扫的仆役也不仔细着点,石阶上的霜冰怎能不清理干净?”


    李婵不在意地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小事罢了,你也莫苛责他们,清理这么大的院子,难免有些疏漏,娘也只是崴了一下,没甚大碍。”她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不说这些了,你好不容易回趟家,今晚想吃点什么,娘叫人给你做。”


    王蔺辰道:“你先前怎么吃,我就跟着你怎么吃,娘,我在外头没饿着,你放心。”


    李婵见他身上壮实,脸色也红润,确实不像在外头吃了苦的样子,也放下心来,转而又提起挂在心头许久的那件事:“辰哥儿,你同娘说说,你属意的那位小娘子可是在瓷坊做活的?”


    事到如今,王蔺辰觉得瞒着她也没必要,就坦白道:“是,她是窑口的做瓷师傅,做得一手好瓷,手艺很好,想法也颇具新意,等时机成熟,我就带她来见见娘。在这之前,娘,你别给我相看谁谁谁的了,除了她,我都不看。”


    李婵吃了一惊,忍不住忧愁:“可她若是个瓷坊做活的姑娘,这往后……要如何助你打理内宅?”


    王蔺辰心累地看了她一眼,有点不能理解画地为牢的人竟会对牢笼产生这般浓厚的情谊,“内宅不内宅的,到时再……”


    “大娘子,主君听说二哥回来了,便叫小人过来请二哥去一趟书房,主君有事与郎君相商。”


    “知道了,我等会就过去。”


    “罢了,你去吧。”李婵挥了挥手,“别再顶撞你爹,总归是父子俩,有什么话要好好说,闹得不愉快,最终都是叫外人看了笑话。去吧去吧,我这用不着你,娘知道你的心意。”


    王蔺辰就放下没说的半句话,走到廊下转弯处时,李婵的贴身婢女刘娘子迎上前几步,低声道:“大娘子是在荷花池边的石阶上滑跤的。”


    王蔺辰微一皱眉,只“嗯”了一声,但刘娘子看着他健步而去的背影,倏然有一种‘辰哥儿长大了’的感觉,有些事该与他说道说道了,也正好看看,郎君如今是不是能扛事儿能替母亲出头。


    经过二门处,王蔺辰特意往荷花池绕道走了一圈,因此一进书房就惨遭亲爹找茬,“一出去就好些天不见人影,叫你过来说几句话还磨磨蹭蹭到这会儿,你倒是架子不小,现如今排场大了,还得我等你的空了?”


    “娘腿脚不舒服,我陪她说会话。”


    王敬之哼了一声,把面前的账本往前推了推,不无讽意地问道:“这么些天,你在外头闯荡出什么来了?挣了多少银两?既是五年之内要去汴京开店,这个把月的总也得有几十贯上百贯的入项了吧?”


    王蔺辰坦然道:“我在一个瓷器铺子做帮工,每月六百文工钱,前阵因为我去取牌匾被不知道哪来的疯驴子给撞了下,牌匾缺了一角,掌柜扣了我二百文工钱。仔细算来,我攒下的钱有一贯多。”


    王敬之被他报的这些账惊呆了,半晌才回神,“你在一个瓷器铺子做帮工?”


    原来石哥儿说得没错,这小子真跑去别家铺子做伙计了!


    一股气是恨铁不成钢,另一股气又觉得他本就不过如此,两股冤枉气在王敬之的胸膛乱窜,一时间把他堵得说不出半句话。但眼前这个倒霉儿子偏生一副吊儿郎当的混球样,好似觉得自己挺能耐,这才终于把两股冤枉气交拧起来,滋滋地冒出一簇簇火星,推着桌上的账本就往王蔺辰身上扑。


    他轻飘飘一闪身就躲过了。


    锐利的眸子盯住他爹,“嫌我挣得少啊?您要是能管住您长子那双破破烂烂的黑手,我这二百文都不至于被扣下。”


    王敬之气得喘了好几口粗气,等咂摸出他那两句话的意思,又杀过去一双眼刀:“逆子!自己没能耐就没能耐,天天指摘你大哥,像什么样子!我从前倒不知道你是这种没担当又爱嚼舌根的东西!”


    王蔺辰嗤笑了一声,听起来柔若无骨的一个气音,却配合着他的眼神与姿态把“蔑视”两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他往旁边随意地踱了两步,双手抱胸靠在柜子边上,斜过来一眼。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随便举个就近的例子,就……我娘摔跤这事儿吧。恐怕你对我娘平日的习惯是毫无知觉的,她每天用完朝食都要去荷花池附近走一走,但凡是个正经仆役,都知道那地方的石阶得清理干净,大娘子天天来,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偏就是这会,漏了这么一次,让她摔着了。”


    “那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后头……且要跟着事儿呢。爹,您这自我感觉真是过于良好了,这家里边藏污纳垢的地方可多了去,至于那些污垢会造成什么后果,您在乎过么?您不过也就是觉着,后宅女子闲得没事干,互相闹点小矛盾,闹就闹了,无伤您王员外的脸面,您这日理万机的,可不就懒得管?但您恐怕没料到吧,后宅这么点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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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儿,也明晃晃扯着‘权’、‘利’两面大旗,争权夺利,暗中倾轧,您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


    王敬之被他犀利的眼神刺得有些漏气,一时竟忘记拿捏做爹的架子,“不过就是滑跤,也没甚大碍,听你说的,好似这背后还有个大阴谋了?”


    “大阴谋倒是算不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阴不阴的,主要还是谋,”他侧着身,光穿过窗纸,给他的五官镶了层柔辉,仿佛很无害很温柔的模样,“家里孩子就这么几个,无非就是谋点钱财谋点地位谋点您随意施舍的所谓宠爱。”


    说着话,他直起身,“爹,您是不是特别享受这种有人围着您转悠并四处谋求的感觉,就好像股掌之间捏着一群人的身家性命,您是唯一的主,谁都得仰仗您,做‘家主’的感觉,还挺有做皇帝那意思吧?”


    王敬之四处飘摇的眼神被最后一句话骤然钉出两张红血丝,惊骇地网住他两颗混浊的眼珠,“胡说八道!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滚!你给我滚!”


    算盘和毛笔都砸了空,王敬之拍着桌朝他的‘逆子’隔空吐唾沫瀑布,“你回家来就专门是为气我!逆子!反了天了你!”


    王蔺辰浑然不惧,退远几步后在门边站定,“爹,我叫您一声‘爹’是冲着您做长辈,可做长辈总也得有长辈的样子吧?这家里边儿的事,您要是理不好,回头换到我手里,到时可就由不得您。”


    “滚出去!”


    王蔺辰转过身面对门,向侧后方看了眼,“做儿子的要求不高,请您尊重您的妻子,除此之外,我受的那些委屈,我大度,尽可一笔勾销。”


    门关上了。


    辰哥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又跟主君大吵一架的闲言碎语却关不住,眨眼工夫就飞到宅院各处,不出半个时辰,王敬之心口那股子邪气刚被压下去一点,蒋氏就端着一碗排骨萝卜汤进来了。


    她如同往常一般贤惠地吹了吹那冒热气的汤水,恭送到王敬之眼前,“主君,您喝点吧,这老远就听着又跟辰哥儿发了火,可得仔细身体,别叫气坏了。孩子么,总是岁数小点儿,不懂事,您何必跟他置气?况且,姐姐都从来不说辰哥儿几句重话,您这隔三差五地骂他,他哪受得了?”


    换做从前,那股子被压下去的邪气少说还得起死回生地翻腾会儿,可如今不同往日。


    王敬之被王蔺辰气得次数多了,已经呈现出‘唯手熟尔’的趋势,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它莫名也一回生两回熟地入了心,从前没关注到的细枝末节开始摊到光里横陈,展露出似有若无的秽臭。


    蒋氏这话说得……是来降火还是来拱火?


    王敬之眯起眼睛,没接过萝卜汤,只屈尊凑近了点,那汤水就懂事地跟到嘴边。


    蒋氏喂着他喝了三口,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近来姐姐不慎跌跤,四处走动怕是不便,可真娘婚期将近,眼瞅着就要年底了,主君,不如……让奴试试,来操办真娘的婚事,可好?”


    王敬之的瞳孔忽然轻轻地一缩。


    蒋氏没看出来他这不声不响的态度是何意思,揣摩着语气又补充说:“横竖姐姐是在旁边看着,奴不过就是个跑腿的,也是想替姐姐分忧……”


    在一声短促的惊叫声中,剩余的大半碗萝卜汤转脸就给了蒋氏一个当面对脸的熊抱。


    这么多年来,王敬之头一回平等地把“滚”这个字砸向了眼前这位上蹿下跳的‘洗脚婢子’。


    让个妾执掌子女婚事,他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