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心魔

作品:《碎碎平安

    黄娘子提前从普济寺回到了定州城。


    起因是邱时雨派婢子给她递了一封气势汹汹的家信,写着“急事速归”,黄娘子对这一惊一乍的四个字有些哭笑不得,又惟恐家中真的生事,便遣仆妇收拾行李回了城。


    谁知到家后,邱时雨神神秘秘地支走仆使,附到她娘亲耳侧说了一句:“娘,我怀疑爹在外头蓄养姬妾。”


    黄娘子像是被她闷头打了一棍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望着她,双眼满是震惊。


    邱时雨纤细的手指疑神疑鬼地点着下巴尖,“我观察阿爹好几天了,茶饭不思,唉声叹气的,他指定心里有鬼!”


    说着,她转过头向她娘亲去寻找共识。


    却忘了,她娘可不是那个能接上她细细碎碎话头的同龄密友。


    眨眼工夫,她温煦可亲的娘就换了一副厉色,“平日由着你,不作计较,倒真把你惯坏了,是谁给你的胆子,竟容你随意置喙亲长?你还有没有教养?”


    邱时雨下意识想为自己辩驳,但一抬眼撞上黄娘子刀子似的眼神,嘴里那几句争辩就被斩得片甲不留,她胆战心惊地看着黄娘子肃杀的面容,一时间怔住了。


    黄娘子唤了两个年长的婢子进门,“把她押回房去,什么时候《孝经》抄满一百遍,什么时候再出门,”她冷冷扫了眼委屈瘪嘴的女儿,“但凡有一个字写得不够端正,整张作废。”


    邱时雨快哭了,“娘……”


    “两百遍。”


    从未感受过此等样式的娘亲,邱小娘子吓得连娘也不敢再叫,在两个婢子的押送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娘亲始终漠然的脸色,终于认命回房。


    教训完女儿,黄娘子又叫来邱时雨的贴身婢子,询问一番后,缓缓皱起了眉。


    那泼胆丫头的怀疑竟不是空穴来风?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之后几日,黄娘子便开始注意夫君。


    白日里,邱先生倒没甚异常,就算有,她也观测不到。他们住在书院后山旁边的一处三进院落,与书院虽只一墙之隔,但邱先生在青禾书院担任山长的这些年,黄娘子几乎一步都没有迈进过书院。


    但教课回来后的邱先生,就颇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按寻常,他从书院回来,往往要在书房待上至少两个时辰。


    一个半时辰用来看书写字,怡养身心,剩下半个则贡献给他那些瓶瓶罐罐。


    他的书房里摆着五个博古架,上头齐齐整整码着他这些年不断搜罗来的瓶罐。有时黄娘子给他送点心,逢着他正在擦拭瓶罐,便总要听上一番眉飞色舞的赏瓶心得,说得高兴了,还得来两句即兴诗词。


    似乎有些瓶罐甚是值钱,要十几贯甚至二三十贯一只,说是从专门给官家做瓷器的窑口流出来的贵货,其用工与品相不可小觑,若叫有心人知晓,指不定还要招揽祸事。


    他把那些瓶瓶罐罐视作宝贝,日常擦拭清理,必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可黄娘子观察他的这几日,他竟无心理会五个架子的宝贝了!


    甚至一个半时辰的看书写字都显得格外心浮气躁,一页纸看半晌才翻过去,过半晌又翻回来,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怔怔然发会呆又飘飘然叹口气,连那一把素来被打理得顺直柔滑的胡须都开始炸毛。


    不对劲,很不对劲。


    黄娘子又把先前的婢子叫来仔细问话,从婢子哆哆嗦嗦的字句中挖掘到了新的线索——邱询连续三日去了欢宴楼,却并未下车,而是坐在车内,时不时撩起车帘观察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三日都未等到他想等的人,之后就回了家,再没去过。


    这是真把某朵解语花放心上了?


    黄娘子沉下脸色,决定先按兵不动,派个斥候探一探‘敌情’。


    于是,这天黄昏,她特意挑选了一位容色姣美的婢子,叫她端着一碗莲子羹送到先生书房,并特意嘱咐,在书房里多逗留一些时间再走。


    婢子不明所以,分辨不出这是天上掉的馅饼还是预先挖好的陷阱,有点战战兢兢地捧着莲子羹进了书房,浑身僵硬地看了会神不守舍的邱先生,由于拿捏不准“多逗留些时候”的尺度,紧张得小动作不断。


    邱先生最终被引得正眼看她,又看了看莲子羹,问道:“你还在这做甚?莲子羹我不吃了,端走。”


    黄娘子在椅子上看着美婢子的脸,心中默默认定:那解语花约莫并非胜在花容上。


    那就是解语了?


    紧跟着,黄娘子又派出第二位斥候——新入府没多久但特别会来事儿的一位婢子,简单暗示了几句,那聪慧婢子就端着一碗绿豆汤进了书房。


    她进门后默不作声地将汤水放到邱先生最顺手的位置,而后利索地收拾好杂乱的书籍与文房器用,再贴心地把竹拂尘放到博古架旁边的小高几上……话没说一句,事儿都做得妥妥帖帖。


    邱先生眯起眼睛,在婢子昂首等夸的眼神里扔出一句:“没事做就去扫院子,到书房里悠悠晃晃的做甚?出去。”


    两个斥候带回来两个“做甚”,终于把黄娘子逼到亲自上阵。


    她摆出一派犁庭扫穴的架势,在邱先生摇着虚浮的步伐回房时,开门见山道:“事情我已都知道了。”


    说完,见邱询满脸震惊又暗含心虚与释然的神情,不由地心中酸涩,却仍是挺直脖颈继续道:“哼,你这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模样是摆给我看呢?行了,不就个玩意儿么,你想要,直说就是。你我夫妻多年,我也不是不解风情……”


    “当真?娘子你真的同意?”邱询不等她说完便睁大了一双沉沉的灰眼睛,疾步走至眼前,一扫连日阴霾,整张脸都放出兴奋的光芒。


    这光芒瞬间灼痛了黄娘子。


    她暗自深呼吸平复激荡的心绪,咬牙道:“一个玩意儿罢了,有甚可不同意的?你既念她念到茶饭不思,买回家就是。我这脾性你也知晓,微末小事,断不会锱铢必较,你大可放心。”


    邱询一听,乐得心花怒放,但心里边还是觉得二百贯委实有点贵,为了展示自己对那瓶子的深思熟虑,他战略性地退了一步,道:“娘子真乃我知心人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夸完后又很没诚意地笑了笑,“只是娘子……这钱着实是不少,为夫倒也不是非它不可,哎,说来惭愧,我少时负笈游学,也算得有几分见识,可见到它时,仍有耳目一新之感,惊艳,惊艳至极。”


    黄娘子听得心里冷笑,合着还是府中婢子比不上人家倾国倾城才有的那句“做甚”?好得很,岁数大了,眼界也高了。


    真叫人刮目相看!


    怄气到想翻白眼,但还是摆出了主母风范,黄娘子气魄非凡地斜了他一眼,“你说个数,多少钱?我执掌家务多年,不说上千贯那等伤筋动骨的事,几十几百还是拿得出手。”


    几十几百也是打落牙齿松出来的口。


    从丈夫的神色里,黄娘子就看得明白,他这是染上心魔了。


    日思夜想,越得不到越抓心挠肺。男人就这么副德行,吃不到的才叫宝,她就偏给他吃到,看他能新鲜几时?


    她倒要看看,欢宴楼出来的玩意儿,能有甚个作为!


    邱询揣度他娘子的神色,也看得很明白,这战略性的一步要再往后退一退,恐怕瓶子就要给退没了,立时见好就收,“二百贯。”


    黄娘子按住心底的惊痛,意味深长地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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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眼,“敢要这价,看来是国色天香了?她叫什么?”


    “梅瓶!”邱询掷地有声道,“此名取得甚妙,简直绝妙!娘子你是没见过,那细颈,那丰肩,圆润,清秀,亭亭而立……说它仅与梅之瘦骨相称,方得此名,哎呀,那一方小口,却有此意呐!”


    黄娘子听来却觉荒唐透顶,她忍不住身体后仰,避开他滔滔不绝的唾沫星子,用一种震惊至极的眸光看着自己的夫君,不敢相信,一个无心做官、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夫子竟能厚颜无耻到此种程度!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简直不堪入耳!


    举着点舞文弄墨的风雅做幌子,竟在这卧房之内对妻子大肆品谈别个女子,还梅之瘦骨?绝妙?根本就是恬不知耻!


    黄娘子气得浑身哆嗦,再也忍不住,低喝道:“够了!我没兴趣听你点评那些玩意儿,二百贯就二百贯,明儿就你就去买了回来,省得一天天在我眼前装模作样,看了叫人心烦!”


    邱询顿时止住话头,他晓得这回花钱孟浪了些,不敢再激怒妻子,马上腆着脸坐到床边,“娘子宽厚,娘子大度,为夫向你承诺,只此一回,只此一回可好?”


    从前他也有过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却要往前数十余年,追到两人新婚燕尔的那光景,如今,雨姐儿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他一个半老头子却为着个烟花女子低头逢迎老妻……薄幸尽是读书人!


    黄娘子鼻头一酸,十余年的夫妻情分化作泡影堵了一嗓子,她却又不肯示弱,朝着墙壁翻过身去便不做理会。


    这天夜里,得偿所愿的邱先生终于卸下心魔,梦里抱着心心念念的梅瓶睡得酣然舒畅,而被他搂在怀里听着他浑浑噩噩呓语的黄娘子则一夜无眠。


    她忽然开始认真思考——主母风范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么,就非得端着?


    翌日,黄娘子一早就准备好沉甸甸的一盒银两。


    眼看着她相伴十余年的夫君抱起银两转头就走,黄娘子挺了挺胸膛,已开始在心中盘算‘新人’进门后的十余种应对法。


    演内心连续剧这事儿,它可能是带点遗传的。


    兴致勃勃的邱先生,对自己婚姻的裂痕一无所知,他眼下只关心梅瓶的裂痕,迫不及待来到百瓶斋,拉着王蔺辰到隔壁茶楼雅间坐下,盒子往前一推,盖子往上一提,直接就闪瞎了对面那双没有太多准备的眼睛。


    “先、先生,您这是……?”明知故问这个程序还是得走。


    邱询道:“那梅瓶可还在?”


    王蔺辰看着他老师的热切眼神,觉得眼前这个老实人他是欺负不动了,就说:“应该在吧,近来那位匠工正在闭门修理另一个瓶子,我们有些时日没见了。”


    “那你可否替我询问一番?这二百两银你带去给他,累你替我说道两句,梅瓶我乃真心喜欢,敢请他割爱出让,”说着,又取出一张信笺,“这是我近来写的梅瓶赋,伏请雅鉴。”


    王蔺辰默默扫过钱和信,真心实意地发问:“先生,二百贯……您不觉得太贵了么?”


    邱询看着他那一脸似乎不准备‘帮忙’的为难,心中一急,道:“物有所值处,岂能仅以贵贱论?”


    王蔺辰又问:“师娘可知道?”


    邱询脸色一沉,外强中干地努力维持自己的家主威严,“一个瓶子罢了,你师娘自是不放在眼里。你这小子恁多闲话,就说你帮不帮忙吧。”


    王蔺辰自然也是见好就收,临了又添一句:“到时师娘若是找我算账,先生您可得帮着学生点儿。”


    很显然,邱询这家主威严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他忍不住瞪了这个猴精的学生一眼,骂道:“快滚!限你今日之内办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