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帐与剑

作品:《大乾法医:开局惊懵当朝宰相

    夜色如墨,将白日里长乐宫前的喧嚣与狂热,尽数吞没,只余下皇城深处几点疏落的灯火,在料峭的春寒中微微摇曳。


    长乐宫偏殿。


    这里不比正殿的辉煌,却因常年燃着安神香,又铺着厚厚的地毯,显得格外静谧温暖。


    穆云汐已经换下那身惊艳了整个京城的月白劲装,只着一身素净的居家常服,静静地坐在灯下,面前是一盏早已凉透的参茶。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燃着烈火的眸子,在尘埃落定之后,却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映着跳动的烛火,幽深,且冷静。


    她在等。


    等那个亲手将她从泥潭中托起,又将一副更沉重的担子压在她肩上的人。


    晚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想为她换一杯热茶,却被穆云汐抬手制止了。


    “不必。”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力竭之后的沙哑。


    晚晴看着自家小姐清减得不成样子的侧脸,眼圈一红,终究还是没敢多言,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顾长风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常衫,看上去就像一个最普通的,走在京城街巷里的落魄书生。


    他身上还带着一丝夜风的寒气,与殿内的暖香,格格不入。


    “顾公子。”穆云汐站起身,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没有感激涕零,没有热泪盈眶,甚至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早就该来的人。


    “穆帅。”顾长风的称呼,让穆云汐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桌上那杯未动的参茶,又落回到穆云汐的脸上。


    “看来,穆帅还没有从胜利的喜悦中,缓过神来。”他淡淡地说道。


    穆云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喜悦?我只看到了,脚下万丈深渊。”


    她不是蠢人。


    白日里,万民欢呼,百官拜服,天子亲授虎符,那是何等风光?


    可当夜深人静,狂热退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所处的境地。


    一个女子,执掌三十万边军。


    这本身,就是对整个大乾立国数百年来“规矩”的,最大挑战。


    她要面对的,不再是辩论台上一个虚无缥缈的靖王,而是朝堂上无数双盯着她、等着她犯错的眼睛,是西北军中那些骄兵悍将们的不服与猜忌,是盘根错节,早已将穆家军视为自家钱袋子的,世家门阀。


    她赢了一场辩论,却输掉了所有的退路。


    “你能看到深渊,很好。”顾长风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下,“这说明,你还没被那句‘穆帅’,冲昏头脑。”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只是一本,用最粗糙的麻纸装订起来的,小册子。


    “这是什么?”穆云汐问道。


    “账本。”顾长风将册子推了过去,“一份,你父亲,镇国大将军穆天成,执掌西北边军二十年来,从未算清过的账本。”


    穆云汐拿起册子,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没有复杂的数字,只写着几行字。


    “西北边军,编制三十万。其中,穆家嫡系‘黑甲军’五万,兵员、粮饷、军械,由将军府自筹。”


    “京营轮换部队,八万。兵员由兵部指派,多为京中权贵子弟镀金之地,战力参差不齐。”


    “地方卫所军,十万。由西北各州府供养,兵员多为当地豪族、门阀子弟,名为兵,实为家丁。”


    “屯垦兵,七万。成分复杂,多为流民、罪囚、降兵组成,装备最差,粮饷最少,干得却是最苦最累的活。”


    穆云汐的呼吸,陡然一滞。


    这些事,她或多或少,都曾听父亲提过。但当它们被如此赤裸裸地,用白纸黑字写出来时,那份触目惊心,依旧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这哪里是一支军队?


    这分明就是一个,由无数个利益团体,拼凑起来的,怪物!


    “这只是,人的账。”顾长风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继续剖析着,“还有,钱的账。”


    “朝廷每年拨付的军费,经过户部、兵部层层盘剥,真正能到西北的,不足七成。这七成里,又有三成,要用来填补京营那帮少爷兵的窟窿。”


    “剩下的四成,要养活二十多万张嘴。穆老将军,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甚至,不得不向西北的几个大商号,借贷。”


    穆云汐翻到第二页,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商号的名字,以及一串串,天文数字般的,借贷金额。


    每一个商号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京城里如雷贯耳的,世家大族!


    “他们……敢如此盘剥军费?”穆云汐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为什么不敢?”顾长风反问,“在他们眼里,西北边军,不是大乾的长城,而是他们的生意。仗打得越久,他们的生意,就做得越大。”


    “你的‘军民商一体化’,动了所有人的蛋糕。你以为,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断了他们的财路?”


    “所以,你今日拿到的,不是虎符。”顾长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而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指向西域的敌人。另一面,则指向了,大乾朝堂内部,那些看不见的,敌人。”


    穆云汐死死地捏着那本册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忽然明白了顾长风所说的“算账”,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庆功,这是交底。


    是将那副歌舞升平的画皮,狠狠撕开,让她看清下面,那血淋淋的,现实。


    “我该怎么做?”许久,她抬起头,看着顾长风。


    这一刻,她不再是什么“穆帅”,她只是一个,被逼入绝境,寻求出路的学生。


    “剑,不能只有锋刃,还得有剑鞘。”顾长风道,“你现在,锋芒太露,需要一把剑鞘,将你的光芒,暂时收敛起来。”


    “谁是我的剑鞘?”


    “我。”


    顾长风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从明日起,我会向陛下请旨,担任西北屯垦新政的‘监军’。名义上,是去监督你。但实际上,”他看着穆云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替你,去算清那些,烂了二十年的,烂账。”


    “你去西北,只需做一件事:练兵。”


    “用最严酷的军法,将那三十万成分复杂的兵,给我拧成一股绳!把那些少爷兵、家丁兵,都给我练成真正的,虎狼之师!”


    “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我来挡。”


    “你,只管磨亮,你手中的剑。”


    殿内,烛火摇曳。


    穆云汐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只是风暴本身。


    而眼前这个人,才是那个,手握风暴的,执棋者。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顾长风,郑重地,深深一揖。


    “穆云汐,受教。”


    顾长风坦然受了这一礼。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一股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室的暖香。


    “天,要变了。”他看着沉沉的夜色,轻声说道,“西北的风暴,只是开始。真正的大戏,还在后头。”


    穆云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深渊又如何?


    既然已身在局中,那便,执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