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周珖珉默默收捡桌上的碗筷，走进厨房，没想到身后还跟了一个。


    是要主动洗碗吗？不可能。一个吃饭全靠外卖和出去吃，家务活全交给扫地机器人的人，会主动承包洗碗？除非他脑子抽风了。


    洗着水槽里的碗，周珖珉的眼睛时不时偷瞄一旁安静擦干水渍的人。


    看不出表情，看不出是心甘情愿还是不想一个人待着逼迫自己做事。


    “我一个人就行，你去休息吧。”


    周珖珉的声音混在水流声里，显得格外沉闷。


    “嗯。”


    赵苧应着，脚步却像生了根，手上动作不停。周珖珉有些摸不准他话里的意思和情绪。


    厨房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灯罩内积满灰尘的白色灯光从头顶落下，没起到太大照明作用，反而增添了分阴寒。


    只有碗碟相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和两人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他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吧。


    周珖珉关掉水龙头，转头看向赵苧。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蔓延至全身，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赵苧。”


    “嗯。”


    “放着吧，不用擦。”


    “嗯。”


    “……”


    周珖珉郁闷地抢夺过赵苧手中的毛巾，粗鲁地将剩下的碗碟擦干，陶瓷相撞发出不悦耳的声响。


    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你今天又是一天的门诊吧。”


    “嗯。”


    “去休息吧，我来。”


    “嗯。”


    赵苧依然站在原地未动。他的目光落在周珖珉后脑翘起的碎发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忽然，他向前一步，双臂紧紧环住周珖珉的腰，将脸埋在那人的头顶。棉质T恤传来温热的湿意。


    “我……”


    沙哑的声音里是明显的哭腔，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裂。


    “不要……离开我……周珖珉……不要离开我……”


    周珖珉垂着眸子，手上的动作也变得缓慢。


    另外一重人格的赵苧出现了。大学一年级之后，许久不见的“赵苧”。


    周珖珉叹息出内心的烦闷，轻声安抚道：“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因为竞选ALEX长官一事吗？”


    头顶的脑袋轻轻摇了摇，下颌蹭过他的发丝。


    “这世上除了你……我不在乎任何事。我好害怕……周珖珉……我真的好怕……”


    “……”


    赵苧收拢双臂，布料在周珖珉腰间勒出深深的褶皱。重叠的影子在瓷砖墙上融为一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你在听我的声音吗？”


    “……我在听。”


    赵苧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潮湿吐息灼热：“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属于我？”


    他的话音说到最后，像是在低吼。


    周珖珉眼中的最后一线光芒退散，黯淡无比，呆呆地睁着眼落在虚无。


    一滴水从水龙头落下，在寂静的厨房里发出清晰的回响。


    周珖珉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玻璃上倒映着两人纠缠的身影。他缓缓抬起手，最终轻轻覆在了赵苧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


    “赵苧，你是哥哥，我是弟——”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赵苧猛地扳过他肩膀，眼底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只是那一个瞬间，便冲破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将那些压抑又浓烈的大逆不道的话都如数道出。


    “我们不能因为父母的恋爱就葬送了自己的爱情！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自私！”


    “赵苧！”


    周珖珉推开失控的赵苧，胸口剧烈起伏，怒视着那张同样愤怒的脸。那些明明已经愈合只要不触碰就记不起的伤口，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


    现实，明目张胆地摆在眼前，怎么不去看？


    赵苧清楚，周珖珉也清楚。可是被爱包围长大的人，怎么可能将罪过转移。


    要怪，就怪生不逢时。


    “你……真的疯了。”


    “我就是被你逼疯的！”


    赵苧攥住他手臂的力道大得惊人，周珖珉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他掌下疯狂跳动。他不敢去看赵苧的表情，垂下眼眸盯着混黑的地面。


    却又忍不住去想此刻的赵苧，是什么表情？


    “是你主动靠近我，又推开我，又找别人来刺激我！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


    两人的喘息在静谧的厨房里格外清晰。周珖珉终于肯抬头，看见赵苧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扭曲又破碎的灵魂。一个自己也不认得的模样，一不配于“珖珉”二字的人。


    赵宁哽咽着问：“你带那女人见过妈妈了？”


    周珖珉别开眼说：“……还没有。”


    “日子定了？”


    “下周。”


    赵苧的手突然滑到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按在脉搏上。周珖珉能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


    “周珖珉……你真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我早说过，我们不会有结果。你也早点看清，开启新的人生吧。”


    “放屁！”


    脖颈突然被钳住，赵苧的虎口卡在他喉结下方。周珖珉被迫仰头，后脑勺撞在冰箱贴上便签的位置。


    “是你逼我的。”


    眼前白了一瞬，周珖珉忽然勾起嘴角，喉结在赵苧掌心艰难地滚动。他主动向前倾身，让那双手掐得更深，直到呼吸变得破碎。


    “你要杀我？好啊……使劲儿啊……掐死我啊！反正你都说是我一个人的错，那就让我死！让我扛着所有的罪过去死啊！”


    滚烫的液体砸在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赵苧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最终颓然松开，只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泛红的指痕。


    “我做不到……”


    头顶的灯光在赵苧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他的眸光。


    周珖珉无意识地揉着脖颈，指腹下的皮肤正隐隐发烫。


    “我做不到看你一个人离开……对不起……对不起……”


    赵苧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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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重磕在瓷砖地上。


    他俯身时，额头抵住周珖珉的膝盖，双臂像溺水者抱住浮木般死死环住他的小腿。


    周珖珉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只是悬在半空，没敢落下。


    “我会和你一起……我跟你去任何地方……你不要丢下我……”


    那是他用一生信仰的人，疯癫到分不清虚实的人。


    赵苧的执念比周珖珉想象的更深，更疯，更无药可救。


    “周珖珉……不要丢下我……”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渗入，在地板上切割出细碎的光痕，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长、扭曲，像一道死结，缠绕成无解的宿命。


    “如果……”


    良久，周珖珉的唇微微翕动。


    “如果今夜是最后的终局……真想回到十年前，回到那个敢跟你说‘我愿意’三个字的周珖珉……那个周珖珉，一定知道眼下该怎么做……”


    克制的抽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周珖珉绝望地闭上眼，挤出眼眶堆积已久的泪。


    “那时候，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还是那个……喜欢你到无法自拔的周珖珉……”


    赵苧抓紧周珖珉小腿的手收紧：“可你现在依旧喜欢我到无法自拔。”


    上方的人摇着头，嗓音支离破碎。


    “都变了。那天以后，一切都变了。”


    鸦雀无声，暗流涌动。


    不太隔音的门板传来上完夜班回家的邻居开门关门的声音。


    “十二点了……快起来，别跪在地上。”


    周珖珉伸手去拉那个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人。用力拽了几次，赵苧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膝盖死死黏在冷硬的瓷砖上。


    “你知道我们分手前一天，是我的十九岁生日吗？”


    周珖珉的手指突然松了力道。他垂下眼睫，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嗯，后来知道了。”


    在翻看家庭住址登记表上的信息知道的。


    分手前一天，十年前的6月12日，也是命运嘲笑自己的那天。


    “我从前绝不会掉眼泪。母亲离开那天也是，一滴眼泪也没掉。”赵苧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可分手那天，估计是看到你的脸，我第一次哭到眼睛干涩，涩得生疼。”


    那段曾经的时光，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似要触碰，又似浮云飘走。


    都回不去了。


    那一天，改变了一切，自私地独自留在过去，把伤痛留给继续前行的人。


    “我们说好要走得远一点。你违背了我们的誓言。”


    跪在地上的人拽了拽出神的人。赵苧仰起头，潮湿的眼睛直视着周珖珉。


    “我就问一句……你是不是曾经答应了妈妈什么？所以……你没有选择我。”


    周珖珉不语，只闭上双眼。


    “告诉我。”


    周珖珉头也不偏，甚至没有转过头看他。


    “别问我……”


    别让我再撕开那个鲜血淋漓的承诺，别让我再看一次您眼里的失望，别让我再回到那个毁掉一切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