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庙门被扯出条豁口那一刻，沅娘挣扎着从长赢怀里起身。


    她以自己身躯抵在门前，双手牢握搭锁，誓死要将此门守住。


    “孩子，快找地方躲起来！母亲撑不了多久。”


    长赢冲上去抱紧沅娘腰身：“不，要躲也要和母亲一起躲，我不要抛下您不顾……”


    话音刚落，一只狼爪扎穿门扇，从沅娘胸口直直透出来，她身躯一颤，滚烫热血随之喷洒在长赢仰起的面庞上。


    “母亲！”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走啊！躲起来，不要管我。”


    更多狼爪接二连三打穿沅娘全身，一道道破开的窟窿淌下淋漓鲜血，狼群闻及这般味道越是激狂不已。


    “走，你不走是想母亲白白受死吗？！”


    长赢撤后一步，噙泪摇头，再想上前去环住她身体，却被沅娘心口猛然探出的野狼钩爪吓退。


    那爪子忽然又往后回缩，活生生将其心脏掏离，余下一道深红窟窿，见其目光逐渐涣散，口中仍不忘念叨：“赢儿，快走，别管母亲，母亲只要你好好活着……”


    长赢已是退无可退，遂扒下自己染血的衣裳，擦净脸上血污，钻入那供台桌幕下，连连磕头求神。


    “这里不是阴功庙吗？”


    “奉的是执掌生死的鬼神呀！”


    “你不是可以救母亲呐？”


    “快快显灵啊！”


    上方神像面容漠然，纹丝不动，冷观庙门上沅娘身体慢慢滑下，手边扣紧的锁亦是逐步松开，任由狼群闯入将其撕作碎片，块块吞食入腹。


    长赢捂紧呜咽不止的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一时面白如纸，眼神惊恐万状。


    可他不敢挪动丝毫，十指深深掐进大腿肉里，指甲反折断裂都不曾察觉丝毫痛意，唯独胸腔里的心脏“砰砰”跳响，直冲鼓膜几近震耳欲聋。


    良久过后，狼群吃足灌饱，终是一个接一个离去，消失于幽暗夜幕里。


    长赢掀桌而出，面对一副七零八碎的尸骸，完全不知从何处下手最后抱住母亲一次。


    他回首望去，看见台上神像冷冰冰地盯着自己，登时三步并作两步，攀上供台，扫落一切香油烛盏，举起只熏炉重重朝神像砸下。


    “什么破鬼神？你值得谁来供奉！”


    “只会勾魂，不知救人。”


    “根本就不配高居神位！所有人遇上你都要倒霉丧命。”


    直至金像轰然落地，长赢将其践踏足下：“迟早一日，我若做成仙官必要把你拉下神坛！”


    ……


    “主人，阿银家到了。”


    云弥换了称呼，令界离抽回思绪，她躬身进入低矮骨房，迎来其内谢氏夫妇神色大惊。


    “阿银，你怎么又回来了？”谢娘子蹲身仔细检查着阿银身体可有伤处，后抚过其额前碎发，略有哽咽道：“娘不是让你跑吗？能逃多远算多远，你还回来干嘛呀？”


    谢郎气急顿足：“完了完了，眼见上演金童救母的选角就要落到咱家了，你回来不是给我和你娘徒添麻烦吗？”


    阿银挣开谢娘子怀抱，嘶声嚷道：“届时他们抓不到人，娘和爹爹都是要受死的，我怎能抛下爹娘不管！”


    “金童救母是什么戏码？”


    云弥发问，界离徐徐道来：“许是长赢登仙之后为牢记当年仇怨，于阴功庙前建立斗兽看台，以狼群逐母为戏，用金童凿碎神像所耗时间计时。”


    “唯有在指定时间内把神像心脏挖出，才能终止斗兽比赛，为两人迎来生机。”


    谢娘子望向发话之人：“这两位是？”


    阿银奔来牵住界离手掌：“是好心送我回来的姐姐，亦是辛白的救命恩人。”


    后来看向云弥：“这位应是姐姐的侍从，也是极其善心之人。”


    界离从孩子掌中抽出手道：“本是举手之劳，但未料你们不愿见阿银归家，属于是好心办了坏事？”


    谢娘子观其手指细长韧骨，禁不住提及：“姑娘是习武高人？想必能力非凡，既能顺利带阿银返家，再带阿银出去应当不成问题吧。”


    谢郎急于从银袋子里掏魂魄来付：“我与夫人愿倾尽所有，只求您将阿银带离这吃人的地方！”


    界离却道：“若我没记错，不出三日这场戏便要开场，他们最迟明日就会来拿人，短短一天内我们恐是难以再次自由出入。”


    云弥补充说：“我家主人还有要事在身，须得在这里多留几日，请二位谅解。”


    谢夫人十足小心地试探：“敢问姑娘是何等要事，若我等能助姑娘提前办好，姑娘便能早日出境。”


    界离思虑一番，开口说：“我们要见仙官长赢，你们能帮？”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这……仙官常居镜中境中心区域，而镜中境以位置变幻莫测闻名，实在难以捉摸到仙官行踪。”


    阿银骤时凝眉：“仙官长赢作恶多端，姐姐何必去见这种人？保不准会丢了性命。”


    这方界离佯装坦然说：“昔日故友变成如此模样，自然是要去劝解一番，改不改过是他的事，权当我来过就好。”


    屋内忽然陷入一片沉默，谢娘子抿了抿发干的唇角，终是道：“斗兽戏场上可以观得仙官临席，只是那时我们便再无机会逃出去了。”


    “斗兽场上九死一生啊，”谢郎努嘴，惶惶欲泣：“姑娘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见您身下影虚，定是修为高深，藏起他们娘俩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弥上前一步：“二位这般强求，是想把主人往火坑里推？主人本不愿抛头露面，但为了你家孩子与守境兵士起了争执，现下已经做不了更多。”


    夫妇两人顿时无言，应当也是知晓此事不易，抱住阿银又叹又泣：“实在抱歉，是我等心急，让你们为难了。”


    面前夫妇与其子目光灼灼，眼看这最后一根稻草也扒不住，瞳眸里透着万般惊惶。


    界离见惯了这种眼神，当人濒死之际，只会较此更加绝望。


    她沉吟片刻，到底提到：“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如果金童能够获取全胜，或许能引来仙官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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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与其近距离接触，若能帮我办成一件事，何尝不是两全其美？”


    谢娘子听之一愣：“可……近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从斗兽场上活着出来，让一介弱小孩童去凿石制神像计时，不等挖出一道小口子，人便已经被饿狼吸空了骨髓。”


    界离转看向云弥，瞬间令云弥提神：“我这位侍从极其擅符，简单灵符又不依赖多高深的修为，阿银可在短时间内习得一二，挖凿石像应该不成问题。”


    阿银登时从夫妇怀抱里脱出身来：“此言当真？我习得符术后可保娘亲性命无虞？”


    云弥事事皆要看过界离脸色，这番见她话意已决，于是欣然附和说：“此法不失为一种良策，主人既然开口，我定竭尽所能授教，但最终成与不成还得看你自己。”


    谢郎当场感激涕零，掂起整只银袋子往云弥手里塞：“小小心意，望二位笑纳，我家人性命全都依仗你们了。”


    阿银接连拍拍胸脯：“姐姐放心，我一定跟着大哥哥好好学，一切为救下母亲，并帮您达成所愿。”


    谢娘子亦是含泪笑迎：“二位要是不嫌弃，就在我们这先住下来，也方便这位公子教习符术。”


    界离正要应下，忽闻谢郎迟疑说：“可咱家只有一间空房，让这位姑娘与公子同住恐怕多有不便。”


    谢娘子恼道：“真是不知变通，让姑娘与阿银同睡，公子单独一间不是正好？”


    界离拒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习惯他陪在身侧，同住一间也无妨。”


    云弥委实怔住，她所说的习惯就只是陪侍不到半月，这样便能成为她的生活一部分？


    想来心中渐觉暗喜，至少习惯是不容易改变，这样被她遣返炼狱的几率便小了。


    阿银牵着界离手指往里屋去：“娘亲爹爹，我去给姐姐收拾屋子，你们记得备好餐食，姐姐要吃最好的！”


    界离再次从阿银手中抽回手指，被云弥看得清楚，料想她是觉得这双杀人的手，不适合被握在孩童温暖掌心中。


    而后进入偏房内，阿银将桌上杂物一股脑揽下，正抱往角落一只陈旧木箱子处。


    待其掀起箱盖，里头物件已满，掉出来好几件杂物，唯有一卷画像颇为醒目。


    只见画像半摊开，露出半截身形，上边衣衫已经褪去些许色彩，但仍能看出原本应是绛紫颜色，让人不由回看正穿同样暗紫色衣衫的界离。


    阿银亦是察觉到，举起画像朝界离比对一番，轻松笑说：“姐姐与这鬼神真是像呢，可此神最是冷血之辈，性情上可像不得。”


    界离见其万分忌讳地卷起画像，又将其按进一堆杂物当中，免不住讽道：“你又与她过去不相识，何至于下次定论？”


    阿银只道：“世间人人皆知，娘亲与爹爹也是这样讲的，若没有鬼神，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生死离别，她丝毫不为人间真情所动，仅仅知道夺命勾魂，不是冷血那是什么？”


    她十指紧握，稍许一动即能召出神力杀招，冰冷话音落及阿银耳侧：“你就不怕此话被她听到，惹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