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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落魄后被魔教公子找到了家门口》 第41章 逍遥派(7)
次日贺宴舟如约到了龙胆花田。巫暮云一身少数民族的紫色长袍, 正坐在田埂边吹着口弦,清风徐来, 龙胆花瓣落在了他的衣角。
贺宴舟来南诏多次,一直都在看着这少年,他温柔、自由、野性、张狂……这些东西是十七岁的贺宴舟不曾拥有的。大抵是因为没有,所以才会向往。
“贺叔来了。”巫暮云放下口弦看着贺宴舟。
贺宴舟抽回神,点了点头,“二公子今日带剑了么?”
巫暮云听闻从田埂上站了起来, 顺便将一旁的七杀也捡了起来,“带了。是南诏有名的铸剑师亲自打造的,还没来得及用。”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脸上藏不住的欣喜,笑道:“不错, 是把好剑。你过来我今日就教你几招无双剑法。”
“好。”巫暮云便从田埂跳了下去,朝贺宴舟走去, “贺叔。我……我能叫你师傅吗?”
“为何这么问?”贺宴舟道。
“按照中原的说法,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若叫你师傅, 将来你也算我半个父亲。”巫暮云一本正经道。
贺宴舟被呛了一下,连忙摆手, “不必叫我师傅, 再说了, 我比你父亲小很多,你要是认我当爹了, 嘶……不成不成,影响我以后找伴儿。”
“哦。”巫暮云乖乖点了点头。
贺宴舟头一次见到这么巫暮云这么呆的一面,倒像是一只奔跑在龙胆花田的小羊,羊儿嘛, 清清白白,纯真无邪。
贺宴舟先是给巫暮云演示了一下剑法。无双剑法,在于快、狠、决。连环快剑,借力打力,虚招诱敌,一招不中,立即变招。只有掌握以上这些,入门才算不难。
巫暮云果然是个天才。贺宴舟只是在他面前演练了一遍,这小子,一招不漏全记在了脑子里,包括何时发力,何时以退为进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小子,将来必定不凡。”贺宴舟心里想着。
正当这个时候,田埂里跑出个白花花的东西。贺宴舟仔细一看是一只肥嘟嘟的兔子,兔子?他下意识就要捉来,想着今日必要炖一锅兔肉吃,无双剑唰地一下飞到了兔子面前,吓得兔子双腿发抖,正要逃跑,却被贺宴舟提起了耳朵。
巫暮云也在这时停下了练剑,傻乎乎地看着贺宴舟的一系列行为,莫铭出口道:“贺叔要干嘛?”
贺宴舟道:“捉兔子,当然是为了吃,还能干嘛?”
此时巫暮云脸色红润,显然有些不开心,“可以……不吃吗?”
“到口的兔子,还有不吃的道理?难不成你们南诏不吃兔肉?”贺宴舟道。
巫暮云连忙摇头,“不是的。是我不吃。”
贺宴舟:“哦,那我不给你吃就行了,作何这么一副难看的表情?”
巫暮云耳根不知为何红了起来,原本长得就像个小白脸,耳根一红很容易让人一眼便看清楚,贺宴舟还在疑惑他想说什么,结果他来了一句:“兔子是我放的,是我养的,也是我的朋友。”
贺宴舟愣住了,心道:“南冥教二公子还是这么个有善心的孩子?”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上的兔子挣扎着跳在了地上,蹦跶两下便没了影子。
“这下好了,到嘴的兔子真跑了。唉……”贺宴舟叹了口气。
巫暮云将七杀缠在腰上,一脸真诚道:“无妨,今日贺叔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贺宴舟道:“那感情好,现在就走吧。”
这么多年,贺宴舟一直忘不了南诏的美食,南诏人民对于饭菜的执着,在于既要新鲜也要美味。巫暮云的手艺不错,贺宴舟从小到大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排骨,用酱料浸泡后在油锅里与薄荷叶炸得金黄酥脆,更重要的是有美人在一旁斟酒伺候,再美好不过了。
南冥教的食堂一般不会允许像巫暮云这样的身份进入,这既不合礼术,也与身份不符。所以巫暮云给贺宴舟做饭吃的地方是一座废旧的祠堂,里面曾经祭奠着南诏人民最为信仰的神明,后来木兰朵死后,神像被巫行风砸了,祠堂也无人问津。
贺宴舟坐在灵台上,嘴里啃着巫暮云用柴火刚烧好的鸡翅膀,时不时低头看巫暮云,“你们南诏的男人对待心仪的姑娘也会做饭给她们么?”
巫暮云专心烤着手里的鸡翅膀,没有抬头,“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哦~那你有喜欢的男人吗?”贺宴舟脸不红心不跳地脱口而出。
巫暮云被他一问,心里眼里满是疑问,想到了什么,脸蛋慢慢红了起来,“我……我也不喜欢男人。”
贺宴舟一手撑着下巴,“啊……这样啊,好可惜。”
巫暮云唰地一下从草团子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贺叔困了,不陪你在这熬了。今日的约会到此结束!”贺宴舟从灵台上跳了下来,将手里的鸡翅啃干净往后一扔,拍了拍手走到了门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我没有那癖好!”巫暮云几乎大叫了起来。
贺宴舟背对着他扯了扯嘴角,“可是阿云美若天仙,贺叔觉得教你剑术等同于一场约会。你说这有何办法呢?”
巫暮云往后退了两步,等贺宴舟阴谋得逞笑着离开了,他才缓过神,往门外看去。
巫暮云是真心想拜贺宴舟为师,将无双剑法学个彻底,可毕竟是贺宴舟独门剑法,他既没有收徒的意愿,便强求不得。
两人一来一回三两转,巫暮云也只是学到了无双剑法的初式。
贺宴舟无心收徒,教他几招剑术也只是图个新鲜,倒也不是真希望将这套剑法传承下去。
南冥教用来供奉祖先的道观后面有一潭清泉,取名为莲花漪,泉水周围是一片一叶莲,月色朦胧时花瓣像极了露珠。
听闻这是一泓可疗伤的汪泉,但唯有南冥教长老以上的人物可以进出。
这天,贺宴舟在返回途中遭到了魍魉山几位洞主的袭击,因为大意受了点小伤。原本还在嘲笑墮仙陵里住着的不是什么神仙,倒像是阴曹地府里的恶鬼,也只有恶鬼才会因输了一场比试而产生报复心理,没想到刀口淬了毒,毒素入体,只好原路返回。
贺宴舟跌跌撞撞穿过荒无人烟的布鲁谷,一路上躲避野兽进攻,跑到了莲花漪边上,还没有稳住脚步便一头栽到了水中。
水花飞溅的声音引起来人警觉,等穿过一叶莲看清潭子里的贺宴舟时,光着上半身的巫暮云大吃一惊,而后跳入水里将贺宴舟捞了起来。
贺宴舟是在巫暮云的房里醒来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嘴里明显还能回味出苦味,应该是在他昏迷不醒时有人给他喂了药汤。
“魍魉山的人对你下了毒手。不过很奇怪,这群活了百年的老人家很少会下山招惹是非,估计是你之前赢了他们。呵,真是的,没想到一群老不死的也会因为面子上过意不去,而要杀人灭口。”巫暮云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汤,顺手就放在了桌子上。
贺宴舟脑子嗡嗡作响,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来人是巫暮云。
“二公子救了我?”随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时的事情?”
巫暮云走到床榻边上,伸手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小时候很喜欢听江湖上的故事,关于你的故事很多,这件事情当时江湖中没几人知道,我是听父亲说的。”
贺宴舟被他扶到了桌子边,拿起药汤刚要喝,结果看着黑黢黢的药汤,再回味了一下嘴里的苦味,倏然没了喝下去的欲望。这个时候,巫暮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糖果,递到了贺宴舟面前。
“以前哥哥和我都很怕吃苦,每次生病,母亲都会给我们一颗糖果。南诏的糖是从松树上里寻来的,很甜,还有缓解咳嗽的作用。”巫暮云说到这再补充了句:“你昨夜咳得很厉害。”
贺宴舟接过糖果,将其丢到了嘴里,砸吧砸吧几下,果然香甜可口,还有一股浓郁的松香。
“谢谢。对了,我中的是断肠草,你从哪里得来的解药?”贺宴舟问道。
巫暮云一双眼睛盯了贺宴舟许久,这双眼总给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贺宴舟一个不留神就陷了进去。
巫暮云回过头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片龙胆花映入眼帘,巫暮云指着窗外不太起眼的位置,那里有几株含苞待放的黄色花朵。
“之前我也中过断肠草,是自己一点一点摸索着,看了很多中原的医书,所以种了一小片黄连。虽然黄连只有削弱断肠草毒性的作用,但以你的功力,慢慢调理,总会将毒素逼出。”
贺宴舟看着窗外的黄连,不敢相信巫暮云也中过断肠草。那时候他应该是十五六岁,这么小?是怎么中的毒?为什么不求他父亲帮忙?
“二公子也去过魍魉山?”贺宴舟问道。
巫暮云:“我也是贪玩,不知天高地厚,闯到了魍魉山天地门,但他们的首领没有杀我……“他没将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转言笑道:”贺叔,你好好休息。我还想着和你多学些东西呢。”
贺宴舟突然愣住了,他第一次见巫暮云对他敞开心扉的笑,不禁低下头,暗自笑了笑。
那天之后,贺宴舟每每夜里都会想起巫暮云。这样一个有机会肆意奔跑在田野中,看似邪魅有毒,实则是朵纯洁无瑕的花的少年,光看一眼便叫人难以忘记。他这么多年看过的美男子,随便一位都是放在人群里一眼认出的程度,可是他都记不清楚,唯独巫暮云,他像是中了南诏的蛊毒一般,将这个人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第42章 逍遥派(8)
等贺宴舟伤好了, 他便回到了逍遥派。
正逢叶文昭六岁生辰,赵文卓和叶青专门在叶府给她摆了宴。贺宴舟一回到逍遥派便被黄秋雁一把抓住, 下山去往了叶文昭的生辰宴。
叶府很清静,双廊交汇的地方有一丛小竹林,贺宴舟看去,想到了叶青手上的箫。一开始,贺宴舟听叶青吹箫时,那把箫似乎便是出自这丛竹林里。
那只不过是一把普通而脆弱的箫, 但从今以后再难见到了。
到了堂屋,赵文卓和叶青以及叶母已经在饭桌上等候多时了。
“大师兄,师姐,你们来了!”赵文卓虽然已为人母, 但看到贺宴舟时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师妹。她往贺宴舟和黄秋雁身后看了很久,有些失望, “三师兄呢?这小子不会这两年都没有回来吧?!”
贺宴舟无奈道:“他去行侠仗义, 没玩够,不会回来的。”
“贺…叔, 黄姨。”小阿昭叫道。
黄秋雁一见到阿昭立马便变了一副面容,既温柔又可亲, 走过去将阿昭抱了起来, “哎呀呀, 我们小阿昭真懂事。黄姨给你买了礼物,来, 给阿昭戴上。”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用黄金打造的长命锁,戴在了阿昭脖子上,“戴了长命锁,以后我们小阿昭要健健康康的成长。等你长大了黄姨给你打造一把长刀……”
“得了吧, 你那长刀留着给自己吧。阿昭以后手上还是别碰利器了,好好读书,考武功名,要是考不到,那就开开心心做个无忧无虑的良民,总比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好得多。”贺宴舟说着,坐在饭桌上,顺手夹了一块鱼肉到嘴里。
“哈哈哈哈!大师兄说得对,以后阿昭就带着师姐的长命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在叶府就好了,如果她想进入江湖打打杀杀,我和师兄会将她好好护着,绝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赵文卓说道。
黄秋雁道:“你们还能护她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不行,半辈子也可以呀。”叶青笑道。
黄秋雁摇了摇头,继续哄着怀里的小阿昭。
那天夜里赵文卓拉着贺宴舟说了好多关于阿昭的小癖好,贺宴舟只是心疼自己的小师妹自从做了母亲,原本刁蛮任性的脾性收敛许多,作为母亲的她为了孩子自愿承受了太多苦难。
别时,大家都往小阿昭怀里塞东西,只有贺晏舟准备了赵文卓的礼物。
江湖暗潮汹涌,贺宴舟顶着天下第一的头衔平安无事的过了五六年,后两年他开始下山为百姓除恶。
第一年将豫章到潇湘深山里藏匿着的土匪群给灭了,连带着烧干抹尽了他们的寨子;第二年,边塞动乱,漠北来犯,朝廷派了大量军队前往边塞支援,一败两胜。在此期间烧杀抢掠无处不在,穷凶极恶之徒组成了团伙作案,将边塞一带的村庄洗劫了个干净,其余名门正派也有不少人前来应付,但都草草了事,并未将那些人惩处。
贺宴舟得知此事后,派人在江湖中进行大规模搜索,锁定了那群人的位置。等他到了梨花村,才发觉,所谓的穷凶极恶之徒皆是朝廷顶着大官帽的大臣,这其中还有当朝丞相、替代了赵大将军的统帅等等。
在咄咄逼问下,贺宴舟才知道这些人皆是因为钱财、地位而刻意为之。趁动乱夺财者可恨、趁动乱夺人性命,自导自演者可杀!
他一时冲动,除却少量的村民外将藏匿在梨花村的所有恶徒杀了,梨花村遍地尸体,血流成河,贺宴舟的名声一落千丈。朝廷想方设法要捉拿他归案,名门正派也在商量要如何除却这个与邪|教有染又滥杀无辜的狂妄之徒。可是大家都忌惮他手上的无双剑,派去的杀手,不论有多厉害都被他解决在了剑下。
苏邵中途回来了一次,站在逍遥派门外的石碑旁,看着石碑上前辈门客刻下的教诲,迟迟没有挪动脚步要往前,若不是黄秋雁将他领了进去,他也许可以呆上一整天。
掌门殿前贺宴舟等了他很久,见苏邵一身华服变得朴素无比,有些诧异,而后低头舒了一口气,“你都知道了?”
“师兄一向是个聪明人,为何会那么冲动?”苏邵问道。
“你在怪我?”
“我并没有要怪师兄的意思,只想说,我下山太久了,山下的情况我比你清楚。你杀了那些人,想置你于死地,置逍遥派于死地的便不止名门正派。可是我不是来怨你的,师兄,我过来找你,是想要与你们站在一起,一致对外。”苏邵说着,打开了手上的扇子,“我不想辜负了师傅的意愿。”
贺宴舟看着他手中的扇子,眉头紧蹙,转身进了掌门殿,”进来吧。你在外面呆了那么久,“他看着苏邵身上的衣服,“三酒没把你照顾好。”
苏邵随着贺宴舟进了掌门殿,摇头,“是我自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换了。三酒,唉……”
贺宴舟见他不说话,又与黄秋雁交换了一下眼神,道:“这三年你在山下遇到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阿邵,你若是想说出来,我和你师姐也是愿意听的。”
贺宴舟把我想听听你这几年在山下生活的怎么样的一句话说得你不情我不愿的,让苏邵好一顿琢磨。
苏邵无奈之下还是将三年的经历讲了出来。
几人又在一起聊得水深火热,从门派聊到了朝堂,从朝堂聊到了江湖以外的事情,这让许久没有笑容的贺宴舟展颜笑了起来。
“所以说,如今昆山玉到了千机阁手中。而除了靖王之外其余三位皇子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黄秋雁有些疑惑地问道。
苏邵道:“没错,太子已经继位了,如今只剩下靖王。至于江湖中的事情,我听闻杭州金蝉寺多出了一本《九禅经》。”
《九禅经》在江湖中消失了许久,可使筋脉尽断者重塑筋脉功力大增,是一本比“一切境”还要全面的内功心法。
“哈哈哈哈哈!那江湖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安宁了。这些人要来讨伐逍遥派的声音虽然大,却不见得能来得了。”贺宴舟眉头一展开如初,瞬间没了那份顾虑。
“师兄。我们避世吧!”苏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贺宴舟身体一颤,指甲几乎掐入了血肉当中,“诶,你看看,说的什么话?那些名门正派狗咬狗的场面我没看完,谈什么避世。再说了,避世能解决什么问题?你个臭小子,下山三年,想法倒是愈发简单了啊!”
“总有一天,逍遥派会……”
没给苏邵说完话的机会,黄秋雁制止道:“阿邵,别说了!”
贺宴舟眼神一暗,“没有可能。有我在,我死也不会让门派被灭。”
贺宴舟一举将逍遥派推上了风口浪尖,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做法,他从来都是秉承逍遥派派规做事,仁义道德四字刻在门派石碑上,他便无时无刻都要遵守。
贺宴舟最后一次踏入南诏时,他特地拿了两坛自己酿的白梅酿。
“贺兄打算同我斩断联系么?”巫行风见到贺宴舟手里那两坛酒水时说道。
彼时佛陀阁外正下着蒙蒙细雨,雨水敲打着池塘边的龙胆花,花瓣晶莹剔透的垂下了脸,给这原本有种‘郁郁寡欢’的气氛又增添了一抹难言之色。
贺宴舟曾吹牛说自己酿的酒也可谓是人间所遇不可求,若有机会必定要巫行风尝一尝。机会就在眼前,但巫行风看着贺宴舟那张近乎于有些惆怅的脸,倏然就明白了。
南冥教很少管名门正派之间的爱恨情仇,更不在乎中原正在发生的动变,因为未来进犯者也许也会有他们。
“管那么多干嘛?我跑那么老远过来找你,为的只是想与你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不醉不归的那种!”贺宴舟一边拆开酒坛子,一边说着。
“那一人一坛。”贺宴舟将拆封好的酒递给了巫行风,“喝不过我,可别说我欺负你。”
“呵,贺兄真会说笑。南诏的男子就没有不能喝的!”巫行风闷了一口酒,笑道。
贺宴舟心想:“那巫暮云应该也挺能喝酒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他,大抵是因为当掌门的日子让贺宴舟感觉到了无趣,无趣的生活中遇到一个纯白无暇,风流潇洒的人,很是有趣。
“南诏的民俗风情让人回味无穷。这里的姑娘也好男子也罢,与中原的不同,他们肆意洒脱,朴实无华,坚韧不拔。若不是有担子在身上,我说不定会买座院子,在这里长住。”贺宴舟用手擦拭着嘴角的酒渍,有些失望的看着巫行风,“可惜身处浪尖上,一举一动皆有可能万劫不复、挫骨扬灰。巫兄,今日这一坛酒,只是开始,往后的酒我先欠着。”
巫行风沉思了片刻,道:“既是正邪不两立,日后你我谁死谁伤也都不必挂碍,只需一坛酒水便足够了。贺兄,今生能得你为知己,已是大幸,奈何深入江湖,身不由己,来日你不论做什么,哪怕派人要端了我南冥教的老巢,我巫某人也绝不会多一句。”
“你这话说早了。江湖中还没人能左右得了我的,至少现在还没有。”贺宴舟说着眼里有一抹锋芒,就像是他十八岁那年挑战魍魉山时不惧不畏的神情一样。
“是呀,你最难对付了。”巫暮云说道。
贺宴舟高傲地抬起了下巴,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样子。
他与巫行风在佛陀阁下了一盘杂乱无章的棋局,无一胜负。
第43章 逍遥派(完)
南诏夜里起了很大的风, 贺宴舟同巫行风将两坛差点儿意思的白梅酿喝完后,又叫人端了三四坛南诏的米酒, 喝得天花乱坠,醉生梦死。
后来贺宴舟醉醺醺地回到了客房,却在回到客房的路上特意穿过了龙胆花田,正巧遇到了喂兔子的巫暮云。
贺宴舟路没走稳跌跌撞撞从身后一把将巫暮云抱在了怀里,让巫暮云猝不及防一个激灵转身将腰上的七杀抽了出来,索性眼神好使, 在剑刃即将碰到贺宴舟脖颈儿时停了下来。
“小美人儿,跑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贺宴舟迷迷糊糊道:“美人好凶啊,嘻嘻……我喜欢……”说罢一手攥着巫暮云的手腕,挑起他的下巴, 任凭巫暮云如何挣扎也无用,贺大掌门的手劲儿同南诏御蛊会的铁汉还要大, 巫暮云哪怕从小习武, 天赋异禀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挣开他的束缚。
“贺叔!你疯了!放开我!”巫暮云被贺宴舟死死圈在怀里,没法挣开束缚, 一怒之下吼了出来。
巫暮云被贺宴舟握着后颈,被迫与其对视, 只听贺宴舟胡言乱语, “美人儿长得真好, 让人欲罢不能……”
巫暮云被他说得耳根通红,没想到贺宴舟变本加厉将他的头压低, 两个人近乎亲到了一块儿,“以后跟了我,对你好……”
“你放屁!谁要跟了你。贺宴舟你别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唔唔……唔。”
巫暮云瞳孔放大,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贺宴舟居然, 胆敢亲他!他死定了!
被按着吻了很长一段时间,巫暮云浑身都不舒服,有些莫名的燥热,好不容易挣开了贺宴舟的束缚,没想到那人直接脚下一绊,摔倒在了巫暮云身上。
看着倒在怀里的贺宴舟没了动静,巫暮云原本想着将其丢在田埂上算了,但看在贺宴舟也算他半个师傅的份上,还是没忍心,将人背了回去。
南冥教的路,大都是石板小路,走起来有点儿咯脚,十分锻炼人的脚下功夫,脚下咯得难受了便走不快。走慢了,再加上南诏国三房一照壁似的土瓦木桩民风建筑,倒显得别有一番民俗风情。
夜深了,教内还会有一些巡逻的人员,等在拐弯处看到他们向来桀骜不驯,如同丛林里的狼王一般的二公子背着贺宴舟走来时,一个个都傻了眼。
这也难怪,巫暮云在南冥教教徒看来便是又凶又狠的角色,即便他只有十七岁。
巫暮云将贺宴舟背到了客房。南诏的客房门前会放有几株驱蚊的艾草,感受到贺宴舟闻到这个味道时紧绷的身子,巫暮云好心将其丢了出去,但也是这一个动作,转过身时,又被贺宴舟缠上了。
贺宴舟半醉半醒,透过摇曳的灯火看见巫暮云的身,顺手便将他从门口拉了进来,一番得寸进尺的撩拨后,将其狠狠扑倒在了床塌上。
“有人和你说过吗?你的眼睛很迷人……”贺宴舟扑在巫暮云身上一边抚摸他的秀发,一边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这双眼睛……要是放在某位姑娘的身上,不知会有多少男人为她着迷。小美人……”
巫暮云的耳根到脸颊被他一呼一吸弄得很是通红,他极力克制自己要动手伤害贺宴舟的冲动,使出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将贺宴舟推倒在了地上。
“贺叔!你……你看清楚了,我是男人!你……你好好醒醒酒,今夜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不会到我父亲面前去揭发你的。”说完巫暮云转身要走,又觉得燥热难堪,见到桌子上放着的茶水,拿起茶壶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贺宴舟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委屈极了,“美人好狠的心啊……”
巫暮云不想再理会他,头也不回的打开了房门,然后一个不稳倒栽到了门槛前。
他如今不仅是热,浑身上下没有力气,晕晕乎乎的,就像是……就像是喝了酒一样!
“该死的……你,你拿茶具装酒水,好狠的心!”巫暮云意识迷迷糊糊道。
贺宴舟见状赶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奈何巫暮云没了挣扎的力气,两个人又纠缠到了床塌上。
“小美人不跑了,没事,为夫疼疼你……啊~美人的身体如此娇软,为夫会把持不住的……”贺宴舟的呼吸愈发急促,巫暮云的克制力愈发薄弱。
果然,巫暮云是个意外,南诏人民酒量都很好,除了南冥教二公子。
十七岁的年纪很多东西都还没接触过,关于爱、关于性。巫暮云从小便痴迷于武学,更是没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哪怕是听说,他也不过是过了一遍耳朵,转头便忘记了。今日真发生到了他身上,等身体有了本能的欲望,又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两人在床塌上推推搡搡,一来一回便到了第二天清晨。
等贺宴舟酒醒从床塌上起来时,见到的是屋子里的一片狼藉,透过屏风看到了光着膀子穿衣服的巫暮云。他知道,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我昨夜……到底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情?”贺宴舟心道。
看着巫暮云一脸严肃的穿好衣裳,拉开屏风那一刻,贺宴舟立马重新卧倒在了塌上,继续装睡,心里却琢磨着:“我真是个混账!这下好了,南冥教怕是真的不能再呆了,要是……”
“唉……巫行风要是知道我睡了他儿子,估计会被气疯了。贺宴舟啊贺宴舟,你真不是个人!”
“贺……我走了。”巫暮云有些幽怨却又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贺宴舟,原本要开口的尊称,到嘴边了又没说出来,最后只能整理好衣裳,小心翼翼地从贺宴舟的房间离开。
等巫暮云走了,贺宴舟才敢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到处打量了一番。
隐约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腰间传来一股酸痛,令他既吃惊,又默默缓了一口气。
贺宴舟常与伶人相伴,只要是男的,不论长相如何,功夫如何,他都是主动的那一方,没想到这么多年,强抢美男,却将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这么想来,其实巫暮云也并不吃亏。
“他才十七岁啊!呵,我还真是会为自己做的事情找借口,与梨花村的恶徒有什么差别?”贺宴舟自嘲道。
因为贺宴舟酒后乱性,一不小心玷污了南冥教二公子,一气之下,不,愧疚之下连夜从南冥教逃回了逍遥派。在走之前留了一封信给巫行风,信的内容无非是离别与各自保重的话。
一段时间后,逍遥派被许多名门正派指名痛斥,更是痛骂贺宴舟是与邪|教串通的间隙,朝廷留他不得,江湖更是留他不得。骂来骂去,便有些不怕死铤而走险,跑到了茯苓山下开始了小规模的围剿。
他们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在豫章城巡了一圈,让豫章的百姓都认为护了他们几代人的逍遥派成为了正派嘴里的邪|教。
赵文卓与叶青得知情况后在从叶府赶到逍遥派的途中被几个不要命的人围攻,好在两人功夫高深,那些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侠士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受了点小伤。
原本供应门派的许多山下的物资倏然断裂,再加上小师妹被人所伤,贺宴舟便不得不亲自跑下山与那些人对峙。
秋分,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在贺宴舟眼里却像是一场染在人心里的血腥。
段子琛就是死在了这么一群人的手下——毕竟江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狱,越是站在上风的人,越会被啃噬殆尽。
“堂堂逍遥派掌门,背地里却是个与邪|教狼狈为奸,杀人如麻的小人!哼!贺宴舟,你今日下山来最好是来跪地认错的!我们也好酌情处理。”一位面黄肌瘦,一身白大褂,手里还拿着拂尘,人模人样,却没有半点儿道士该有的礼数的男人,他嘴里的唾沫星子在见到贺宴舟下山时便已经源源不断地飞溅了出来。
另一位背着一把大刀的壮汉,推了一把一旁的男人,说道:“跟他还废什么话,他这样的恶人若是留在江湖,多少人会因他家破人亡!杏花村就是个例子!”
“就是就是!逍遥派就是个窝藏恶徒的门派,贺宴舟更是这群恶徒的老大,人人得而诛之,死不足惜!今日大伙儿替天行道,绝不能再将他有机会回到门派当中……”又一位看上去有些斗鸡眼的男子嚷嚷了起来。
“不放过他!大伙儿别害怕!他身后只有不到五人,我们可是有百来号人……”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一群不知是何门何派的人,在茯苓山下自我感动的喊起了口号。贺宴舟抬眼一看,心里忍不住嘲讽了起来,“明明是一群看上去比我更像是恶人的人,却在这里喊着口号要我性命,真是可笑啊!”
“贺宴舟!你勾结邪教,滥杀无辜,危害朝廷官员。不仅是江湖人要你死,朝廷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今日若是不降,来日逍遥派必定葬送在你手里!”
不知是谁说的这话,贺宴舟一听倒是好笑,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发出了声音,“难道我今日投降,甘愿被你们绞杀,来日你们就会放过逍遥派了?”
“哈哈哈哈哈!且不说你们今日能不能动我分毫,就是朝廷的人来了,估计也只会像你们这样躲在茯苓山脚下吧!”
贺宴舟一说话,便有人双脚发颤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谁都害怕他倏然就抽出手里的无双剑,给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到时候谁绞杀谁还不一定呢。
“各位,你们心里清楚,想要杀我是何等的困难。你们之所以躲在山下不敢上前,不就是因为茯苓山上你们见都没见过的奇门遁甲术?”贺宴舟好心劝道:“今日你们伤了我师弟师妹,我已经很生气了,怎么?各位还要激怒我吗?”
这下子,百来号人,来得兴师动众,轰轰烈烈的所谓的江湖侠士、名门正派,因贺宴舟一句不算威胁的威胁,吓得鸦雀无声。
然而安静了没多久,一群没来得及发声的女侠客,蜂拥而至,将贺宴舟和几位逍遥派弟子围了起来。相比于那群只说不做的男人,她们似乎更加果敢,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讨伐的。
“贺宴舟!受死吧!”其中一位女子的剑已经抵住了贺宴舟的脖子,话音刚落,便准备抽剑,顺其摸了贺宴舟的脖子,让他流血致死。
随即其余女侠士也发起了攻击,生怕贺宴舟逃了,这可谓是天罗地网,在劫难逃——
可是,贺宴舟一招九州行便逃离了他们的束缚,再轻轻挥动剑身,用剑气余威将一群女子打趴在地。
“贺某虽十恶不赦,但还没有到需要同女人动手的地步。一群男人,连几位女侠士都不如……”贺宴舟收回剑,已经有人几乎吓尿了裤子,嚷嚷着要回家了。
但依旧有几个人不依不饶,狂妄地以为只要口号喊得响亮,便可以以众服少。
贺宴舟不想理位,转身带着几位弟子就要回去,却被一群恼羞成怒的小狼崽咬了一口,数招下来,他没有杀一个人,但依旧有人将他喊成了杀人不见血的恶徒。
对于流言蜚语,贺宴舟第一次感到了无可奈何。
等到贺宴舟重新回到逍遥派,浑身带血,但都不是他的。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可这点小伤却把师弟师妹吓了个半死。
“为何不跟我们说一声就下山了?”黄秋雁正色直言。
贺宴舟看着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笑道:“有些事情我能解决,何必还多牵连几个人进去?放心吧,我没事。”
“大师兄!你下次可别再这样了,如今局势紧张,你要是再贸然行动,万一……”赵文卓说到一半却没了声音,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
“我知道了。”贺宴舟摸着她的脑袋,笑了笑。
叶青似乎也有话对他说,但迟迟不开口,直到贺宴舟问了,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大师兄。二师兄他……他给你送了信,信上说,他游历的这几年里,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如今自身难保,更是不能连累门派,打算……打算与门派断联。”
贺宴舟忽然有些恍惚,不禁叹了口气,“随他吧。他就是飞驰在乡野的鹰,无人能抓得住他。不联系也好,免得因为门派的事情,让他自添烦恼。”
“即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逍遥派还有我们站在身后,大师兄可别忘了,逍遥五侠也曾风光过。”黄秋雁正色道;“你有你的天下第一剑,我有我的天下第一刀,刀剑若不相向,一致对外又未尝不可。”
她看着贺宴舟满脸真诚,“别再一个人苦撑了,别像师傅那样。”
“对呀对呀,大师兄你要是再背着我们闷声干大事,你后山藏着的酒我就给你偷了!”赵文卓嚷嚷道。
叶青抓住她那双激动的手,笑道:“别到时候自己喝了个烂醉,让阿昭看到了不好。”
“说什么呢!我酒量很好的,想当年同父亲征战时……”
赵文卓的话闸突然被打开,喋喋不休的开始讲起了往事。
贺宴舟心口一震,对呀,他都忘了段子琛的样子了,唯独记得他似乎也是这样苦撑着带着逍遥派一步步走了过来。
“好。”在嘈杂的探讨声中,贺宴舟点头应道。
逍遥五侠都在,贺宴舟便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所以他硬是将逍遥派护了一年,直到那封信突然送至茯苓山下,贺宴舟意气用事出发前往了南诏,可是却不知身后跟着几乎整个逍遥派。
风光一时,晦暗一时,到头来,走走停停,还是一无所有。
等贺宴舟回过神时,轿子已经停在了落月峰下的碧落池边,剩下的路,须得他自己走了。
第44章 落月峰
碧落池是落月峰弟子沐浴的地方, 被一层厚厚的竹子围了起来,经过此地时, 还会闻到一股浓浓的香草味,氤氲旖旎,像是被笼在了薄雾之下。
“此地不宜久留。各位贵宾需得自行走了。”宫女略为颔首道:“门派就在山上,从碧落池往上需得行十里路,经过知了廊亭便到了大门处,到了那里自会有别的弟子接应你们, 我与二妹还有其他要事,便不陪同了。”
青梧拱手道:“那就多谢两位姑娘了。”
“贵宾客气了,时间不早了,快快出发吧。”
叶文昭从轿子里将清醒过来的贺宴舟扶了下来。
贺宴舟整个人病恹恹地靠在叶文昭身上, 看着两位宫女扛着架子离开,眼睛半睁着看向了青梧, “看来他们不只请了你一个做客的。”
“你小子总算醒了。那是自然, 月神大寿,江湖中有的是人抢着祝寿的, 青云山、千机阁、金禅寺这些都一定会大驾光临。”青梧往前走了几步,“再说了, 我们可不是来做客的, 我们是被收留了。寄人篱下, 得人恩情,宴舟啊, 你可别给人惹事。“说罢,一脸怨妇似的看了贺宴好一眼。
贺宴舟恢复了点力气,看到李真源时,眼神一惊。只听李真源客客气气道了声:“师兄好。”
贺宴舟反应过来, 礼貌回应道:“幸会。”随后撑着叶文昭的手勉强走了半段上山的小径。
“贺叔,你身子还疼吗?要是疼了咱们就歇息歇息。”半路,叶文昭关心的询问道。
贺宴舟摸了摸她有些杂乱的头发,“阿昭眼里贺叔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娇气了?”
看着叶文昭一脸愁容,贺宴舟倏然不笑了,“我真的好多了,你不信我,难不成还不信青梧这老头子?”
青梧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着。
这个时候,贺宴舟才发现,有人不见了,眼里明显有些失落,但又没有问出原由。只有青梧见他倏然不说话了,便道:“你是他拼死从李行之手里救出,经过紫薇迷宫送到了我手里的。说实话,那小子看上去确实不像人们口中嗜血残忍的邪教教徒,他对你也算是情深义重。”
“他走了,他不想连累你,况且他自己身上也有还没撂下的担子。”
贺宴舟垂下眼,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不跟着我也好,这一路不好走,我与他始终是正邪不同道。”
真的不同道吗?
青梧嗤笑道:“老夫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正义一方的,能说出这样的话,怕不是有意而为?”
贺宴舟道:“好好看路,别把我们带到沟里了!”
“哈哈哈!”青梧笑着转身,继续往前走着。
知了廊亭其实并不是一座常规的走廊,而是由紫藤构建出来的花路,因为夏天周围总有知了鸣叫,因而被取名为知了廊亭。
几人到了落月峰门外,巨大的观音石雕映入眼帘,石雕身侧的门亭上赫然刻着落月峰三个字,十分气派。
贺宴舟抬头看了一眼,过去这么久了,再看到这些东西,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许久未见,大老远过来,辛苦谷主了!”
倏然一道清脆冷冽的声音从派中传来,贺宴舟顺着声音往前看去,果然是楚之燕。
楚之燕看上去很年轻,明明长着一双勾人心魂的狐狸眼,周身的气场却叫人生人勿近。一袭白袍挂在她身上,真像是某位峰顶上的清冷神仙。
青梧道:“月神言重了,老夫是来投奔的,算不上辛苦。”
楚之燕盯着青梧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谷主真客气。你予本座有救命恩情,说什么投奔不投奔的!”
李真源看了她好久才敢上前行了个礼,“楚姑姑,我代爹爹向你问好!”
楚之燕略微抬眼,“阿源啊!你也来啦?李行之怎么舍得让你出门了?”
李真源出了青云山连行为举止也变了,一路上彬彬有礼,倒像个门名公子。听了楚之燕的话,毫不掩饰道:“爹爹让我拜入神医谷,如今我是谷主的弟子,想要学有所成自然是师傅在哪我在哪。”
楚之燕也懒得多过问,满意的点了点头,“你长大了,很好!李行之总算做了件对事。”
“一个月后,爹爹也会来,到时候您二老也能好好叙叙。”李真源道。
楚之燕点头应道:“如今他儿子在我落月峰,他想不来都不行!”
李真源:“哈哈,自然。”
在贺宴舟印象里,楚之燕确实是位百岁老人——落月峰灵气颇盛,气候宜人,适合养老修身,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修炼了《月神赋》,落月峰历代的峰主都能活到百岁,甚至更久。大概是修炼这样的功法,使身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改变,让人返老还童。
贺宴舟想到了什么看着青梧,月神能亲自到落月峰门前接待的人,必然是重要的人。
楚之燕朝着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些宫女便跑去准备好了轿子,等几位上轿,去往坐落在峰顶的金翎宫中。
落月峰周围的空气比山下冷,路边的松树上还有冰霜挂着,想来是受海拔影响,下了一场小雪。
贺宴舟的身体还在慢慢恢复当中,受不了寒气,于是只好借助体内残留的真气让身子暖和一些,那些真气是巫暮云强行注入他体内的。
“初夏,难得落月峰可观雪景,也算是避暑的好去处了。”青梧坐在轿子上,看着外面零星的雪花逐渐铺满了松树,摸了几片在手心,不禁感慨。
楚之燕端坐在最前面的轿子上,闻言稍微瞥了一眼,“峰顶海拔高,越往上雪越大,也就越冷,一年四季如此。夏季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其他季节可就不是了。”
“倒是你们神医谷,一年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很是宜居。”
“只可惜,神医谷被大火烧了,否则,我这老谷主还能留一块空地出来给你消遣用。”青梧捋了捋胡子,笑道:“如何,这长生的滋味不好受吧?”
贺宴舟眼珠子一转,听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对于青梧的过往,贺宴舟也只知道与段子琛有关,可是这老一辈的人,在他们那个时代是些什么样的人,都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他毫不知晓,也从未想着去了解。是人都有过去,什么样的过去不重要,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也不重要。毕竟他不感兴趣,或者说他对过去的青梧不感兴趣——
谁知道那个时候青梧是不是行走江湖坑蒙拐骗的高手呢,毕竟他的教学方式放在神医谷是有点儿这个意思。
楚之燕脸色一凝,“可不好受了。要是当年你没离开,本座也不用受这个苦。”
贺宴舟心道:“果然,青梧与楚之燕之间不仅仅是救命之恩。”
金翎宫建在落月峰峰顶,周身薄雾笼罩,若隐若现可以看见其金碧辉煌的梁柱,那些柱子上此时落了一层白雪,遮掩住了柱身,反而显得上面的雕刻更加细腻。
这是贺宴舟第二次来到这里。
殿前玉阶上还有贺宴舟曾近用无双剑留下的剑痕,这么多年了那道剑痕还没有隐去。
叶文昭站在殿外,目瞪口呆地看了许久,脑子里使劲儿回想印象里叶府的样子,想来想去可没有这座宫殿辉煌,更别提比叶府还要差一些的逍遥派了。
这个时候,李真源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傻看了妹妹,这金翎宫再壮观也没有皇宫壮观,只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角,别太惊讶。”
叶文昭一路上就对李真源意见很大,这个青云山出来的公子哥,似乎从头到脚都有一股隐藏的——装劲儿,让人很不爽。于是她偷摸摸翻了个白眼,在李真源进去后,还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啧啧啧,老头子,你这是抱上大腿了?一座宫殿就这么繁华,哪来的银子?”贺宴舟看着叶文昭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倏然一副流氓气,贱飕飕地对青梧道。
青梧前脚刚踏入宫殿,后脚一顿,回头小声嘀咕:“你闭嘴!”
结果楚之燕年纪大身子骨却不老,莞尔一笑,“公子有所不知,落月峰除却功法特殊,专收女弟外,还懂天文地理、阴阳五行。虽是半真半假的东西,但就是有人会信,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哦?”贺宴舟一脸疑惑,“此话怎讲?”
楚之燕做了个请的动作,让青梧一行人各自坐在案桌旁,并使了个眼色,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佳肴美酒端了上来,自己则渊渟岳峙般坐到了殿前的交椅上。
“银子是皇室所捐。永乐帝卜卦算命时常会来落月峰拜访,他们出钱,我们出力,正好各取所需。”
贺宴舟看着桌上的美酒咽了咽口水,随后抱拳道:“佩服佩服!弄虚作假的雕虫小技还能骗得了皇帝,放在整个江湖简直无人能敌。”
这话一出来,叶文昭赶忙捂住了贺宴舟的嘴巴,也不知他哪一根筋搭错了,说出这样的胡话出来。
“闭嘴啦,贺叔!你说错话了!”叶文昭的手将贺宴舟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生怕他漏了缝,又说出什么坏话出来。
青梧看着楚之燕尴尬道:“老夫这弟子嘴巴笨,不会夸人,月神别往心里去。”
楚之燕举起手里的酒杯,示意青梧拿起酒杯对饮,“无妨。我一个老太婆不会和不懂事的孩子计较,再说了,还是个有伤在身的孩子。”
对了,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伤在身,贺宴舟突然又不舒服了——叶文昭眼疾手快地将他面前刚摆好没多久的酒水一把夺取,而后毫不留情的倒在了地上。
“贺叔,你别喝酒了。”她指着桌上的鸡汤,“你看这里的宫女多细心,还专门给你准备了一碗鸡汤,你喝这个保证大补!”
贺宴舟:……原本受伤的身子又被雪上加霜。
要说酒水对于贺宴舟来说是什么,那肯定是生活唯一的快乐源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千金难买一醉方休,万两难求醉生梦死。
酒,不能少,少了,人就多愁苦闷。
“你这徒弟,我看着很是面熟。”倏然,楚之燕盯着贺宴舟的脸道。
八年的时间不一定会改变一个人的面容,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行为。行为变了,久而久之,人的面容就没那么重要了。
“月神眼神不太好。我一个小小神医谷的弟子,半辈子没有出过神医谷的大门,往哪去遇到月神这么厉害的人物?”贺宴舟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说道。
“你觉得他像谁?”青梧问道。
楚之燕笑了笑,摇头道:“几分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至于是谁并不重要。”她转而道:“倒是你呀!老婆子我在落月峰呆了有一百多年了,青梧啊青梧,你总算来看我了!”
“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吗?”楚之燕又问道。
李真源沉浸在几日未吃到的美食当中,先是吃了香喷喷的烤鸡,又塞了一嘴夫妻肺片,最后将鸡汤喝了,满意的打了个嗝。叶文昭被他行云流水的操作吓了一跳,平日里吃饭像饿死鬼投胎的她就见过她贺叔一个,没想到看上去死装的公子哥,也是这番……热爱美食。
贺宴舟两三口将鸡汤喝完了,听到这话,又倏然回过头看向了青梧。
青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座上的楚之燕道:“也许吧。”
“呵!也许?”楚之燕的脸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顿时,金翎宫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吃饭当中,感受着来自月神的威慑力。等吃饱喝足后楚之燕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便叫人将他们带去了信封里说的留给神医谷的那一块地方。
那个地方也在峰顶,但与金翎宫却隔了一道悬崖口。
过吊桥时,贺宴舟深怕被身后的宫女突然袭击,将人推入万丈深渊去,大概是经历过青云山一劫,太惜命了,因此一路上神神叨叨,在他面前连平时最爱说废话的叶文昭都显得话少了许多。
李真源则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宫女搭话,偶尔同青梧聊几句家常,结果过了桥,天色昏暗,一路上他便再没说话。
第45章 阴阳诀
魍魉山坐落在南诏边缘, 猿鸣鹤戾。江湖人称它为墮仙陵,是因为里面高手如云, 神秘莫测。但山上的环境却与它的名字相称——阴森寒冷,枯木朽株。在百姓眼里比南诏的死人林更瘆人,敢在这里动武的人必然是狠角色,都是些阴曹地府里出来的魑魅魍魉,邪乎得很。
巫暮云刚到山腰便被人截断了路。
拦路的是两位戴银戴饰,白衣黑衫的洞主——玉凤, 化龙。
玉凤和化龙在三十六位洞主中排行十二、十三,少男少女,五行属火,性格也相对暴躁。
巫暮云在路上将七杀重新赎了回来, 此时软剑对上了长戢和短刺,铿铿锵锵, 碰撞有力, 时不时燃起花火,周围的树木遭了大殃, 但双方都没有退让之意。
“师叔师姑!两位在这里拦我去路,究竟意欲何为?我与两位已经斗了半个时辰, 你们倒是说句话!”巫暮云将手中的七杀收回腰间, 换用玄冥功, 将两位洞主击退了数米。
玉凤和化龙稳住脚跟,此时两人身上的金丝罗袖衫上布满了灰尘, 就连俊俏的脸蛋也变得狼狈不堪——魍魉山的风很大,卷起枯枝烂叶裹上一层泥灰就往人身上砸,几人也无法幸免。
“你什么时候炼成的幽冥功?”玉凤看着巫暮云问道,她的声线很细, 像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与她十二洞主的身份完全不符。
巫暮云喘息了几口平静下来道:“幽冥功在我十七岁时就已经练成了,不过是少了一篇终章,呵!又不是练不成了!”
化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自创的?”
巫暮云道:“没错,我自创的。现在两位可以告诉我,为何要拦我去路了吧?”
化龙与玉凤面面相觑,最后化龙收了手上的长戢,道:“你忘记了吗?这是你每次上山要经过的考核。”
巫暮云听闻倏然阴冷一笑,“是吗?可是两位是否忘记了,我如今不是谁手下的弟子,而是这座山的首领!”
玉凤和化龙被首领二字所威慑,可没过多久玉凤却笑道:“或许今日之前你确实是魍魉山新任的首领,可是……蒙逻阁回来了,你觉得你还是吗?”
巫暮云没有因为蒙逻阁这三个字倏然出现而惊讶,似乎早料到了今日他会‘死而复生’一般,冷哼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在哪?”
玉凤狐疑了片刻,以为巫暮云是想找他昔日的师傅求情,于是将魍魉山首领的位置给他,答道:“三更坡。”
“师叔师姑,我就不陪你们消遣了,两位每次都在半山腰拦我去路,多有辛苦,希望下次两位可以好好在洞里呆着。”巫暮云丢下这么一句话,脚下生风,以一招从贺宴舟那学来的‘九州行’,“咻”地一下消失在了玉凤和化龙身前。
玉凤化龙还想上前阻止,但巫暮云瞬间便消失在了丛林中,纵使两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将已经跑走的人再捉回来,只好赶忙一个箭步飞出去,踩着树枝往三更坡的方向而去。
魍魉山的地势险峻,东边有三十六洞,破古楼和孟婆堂,西面有九霄塔与天花净,是藏有历代洞主绝世武功秘笈的高塔与修身养性的药池。而中间有个高出九霄塔半截的三更坡,上面建有一座天台,形似南诏样式,却是用来比武练剑的。
蒙逻阁此时就带着鬼面坐在三更坡顶,等着巫暮云的到来。
三更坡上寒风呼啸,插在天台边缘的刻画有骷髅图腾的旗帜被风吹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脱离旗杆,随风而去,再一看,风吹来的方向出现了一个人影——
巫暮云落在蒙逻阁身前,三更坡负责巡逻的弟子见状立马便要冲上来将倏然出现的巫暮云拿下,却被蒙逻阁站起身抬手制止了。
“你还活着。师傅。”巫暮云笔直的站在蒙逻阁身前,说道。
蒙逻阁的脸被鬼面遮得严严实实,巫暮云甚至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蒙逻阁,只好小心翼翼地捕捉其一举一动。
“孩子,许久未见,你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玉凤和化龙都没能将你拦住。”
蒙逻阁身上披着狐裘,他年纪比楚之燕大,受不了寒凉,偏偏跑到了三更坡来,怕是遭了不少罪。
巫暮云坦然接受了蒙逻阁对他的夸奖,“我一直都有挑战两位洞主的能力,只不过出于尊敬从来都没完全赢了他们,师傅不是很了解我吗?”
“哈哈哈哈哈!你我师徒有三五年未曾见面,谈何了解?你从拜入魍魉山起便不受我管教,我教你的东西也只是皮毛,所以你今日这身武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蒙逻阁坦然道。
巫暮云:“没错。我也知道你为何非要在那么多人当中选择我当你的徒弟,你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在魍魉山成长为一头帮你守护首领宝座的野兽。所以,你假死多年,究竟为了什么?!”
蒙逻阁摊手道:“孩子,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免得太伤心了。”
巫暮云冷笑一声,“一个表面上的师徒名义,你也别太认真了!师傅,你应该相信我是敬重你的,这么多年也让你避世了许久,你该谢我!而不是在这里试图阻止我登上你的位置!”
“我和你哥哥达成共识,他用南诏的秘术助我长命,而我让你做几年首领,学会如何在江湖纷纷扰扰当中生存下去。”蒙逻阁叹了口气,“孩子,我领你回来时,你还没有如今的野心。也许是我老了,算计不清,忘记人是会变的。说真的,这个位置我坐累了,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来吧,孩子,就在这里将我打败。”
巫暮云卸下了护具,将七杀从腰上抽了出来,脱了外衫,一身轻装上前。
“我哥的《阴阳诀》是你给他的吧?你破戒了,魍魉山什么时候可以插手门派的事情了?”巫暮云冷漠地看着蒙逻阁,“师傅,你定下规矩,破戒者,杀无赦。你今日是要我杀了你?”
蒙逻阁身形一顿,原本佝偻的身子似乎更弯曲了,他轻声道:“你若是有本事,不妨试试。我也累了,早就想歇息了,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个位置站得高,看得是远,但最难看清的是自己。”
“魍魉山阴气颇重,多的是走火入魔者,受其影响,你小心找不到来时路。”
“身在局中,便没有想着要出去,我要那来时路做什么?”巫暮云手握软剑,居高临下地看着蒙逻阁,“师傅,你还在等什么,动手吧。”
这时,玉凤和化龙从远处疾驰而来,直挺挺地落在两人中间,拿起武器提防着巫暮云,玉凤清脆的声音响起,“首领快走,这小子不好对付!”
化龙也是一副恶龙样子,死死盯着巫暮云的一举一动。
巫暮云不屑一笑,“师叔师姑,我劝你们早点走开,别不小心被牵连其中。”
“臭小子!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出此狂言!”化龙说着一把长戢指向了巫暮云的腹部,“小心,被利刃刺穿,肝肠寸断!”
巫暮云没理化龙,而是依旧盯着蒙逻阁看。三更坡的风将几人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蒙逻阁的狐裘压在他身上,似乎下一刻就会将他压死。
巫暮云突然想起来,蒙逻阁以前不是这样的,同样活了百年,以前的他从不会将自己的脊背弯曲,也没有求死的意志,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们让开。从三更坡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上来。”
蒙逻阁突然发话,让玉凤和化龙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保护蒙逻阁本身就不是自愿的,只不过深怕这位藏匿于魍魉山百年的深山恶鬼事后算帐,他们可吃不消。
“可是……”玉凤小声道,却还是被蒙逻阁不容置疑的语气威慑,“怎么?我说的话没用了?”
“是!”
玉凤和化龙只好屁颠屁颠从三更坡上跑了下去,在坡下仰视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你是不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今日的局面?”巫暮云莫名其妙地问道。
蒙逻阁却轻笑了几声,鬼面之下的表情有些怅然,可是巫暮云看不到,只听得到他说的:“你上山第一天,我收你为徒开始,这个局面就已经注定了。”
巫暮云从来没有见过蒙逻阁的脸,但在他的认知里,蒙逻阁是个狡猾多变、精于算计的人,在他眼里一切了如指掌,凡是他想要的便没有做不到的。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收留一个威胁到自己的人?
“你究竟在布置怎样一盘棋?”巫暮云问道。
“孩子,你的废话越来越多了。”蒙逻阁摇了摇头,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了巫暮云身后,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掌。
这一掌被七杀劈开,连同劈开了披在蒙逻阁身上的狐裘。
蒙逻阁骨瘦嶙峋的身子暴露在寒风当中,像一只皱巴巴的老鼠,披上了几件单薄的长衫,可怜又可笑。
巫暮云被他如今的身子吓了一跳,不解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蒙逻阁将身上的衣裳系紧,立马朝着巫暮云发动了又一轮进攻,巫暮云一边躲着他发来的攻击,一边观察着他的身子。在蒙逻阁使出阴阳诀的那一刻,巫暮云瞳孔微震,蒙逻阁的身子已经开始腐烂了。
“集中注意!如此心不在焉,小心命丧黄泉!”
阴阳诀将周围的环境炸成了废墟,天光渐暗,风如利刃,可割骨断喉。天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三更坡下的玉凤和化龙也受到波及,被震得不禁接连往后退去。
蒙逻阁站在坑外,却不见巫暮云的影子,呐呐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倏然间,蒙逻阁耳边再次生风,是巫暮云挥动七杀朝他发起的进攻,再反应过来时,周围都围满了巫暮云的影子。
“这么快就将学来的九州行转化为自己独创的轻功,你果真是难得的天才。”蒙逻阁说道。
巫暮云的影子在霎那间合并成一个,七杀如毒蛇一般飞扑而来,蒙逻阁徒手挡下,却差点将手臂祭给了七杀。
“过奖了。师傅这么多年细心教诲,我不得拿出点真本事?”巫暮云边说边步步紧逼,将蒙逻阁逼至坑外,又见他飞身躲开,两人一来一回扭打得不可开交。
天台边上的旗帜一把接一把倒下,巫暮云几乎使出了毕生所学的所用武功,不论是南冥教的幽冥功,蒙逻阁教授的一线天,还有从巫子明那里偷来的阴阳诀……
蒙逻阁的身子在打斗中逐渐崩溃,腐烂的血肉横飞,双手已然露出了骨头,也许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打斗过,打着打着便忘记了疼痛。他的声音也愈发沙哑,笑着对巫暮云道:“孩子,你确实是做魍魉山首领的料,哈哈哈哈!真好啊,我死前还能这么痛快的同你打一场!”
话音刚落,七杀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儿,蒙逻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下一秒,血液飞溅,他戴了一辈子的鬼面连同他的脑袋一起掉在了地上。
巫暮云的脸上沾了血,猩红的眼睛方才反应过来,瞥了一眼掉落的头颅,那张脸上的肉已经烂完了,只剩下了骷髅。
“你到底活了多少年?”巫暮云嘲讽道:“难道这个首领身份可以让人长命百岁吗?”
蒙逻阁死后,巫暮云顺理成章成为了新的首领,前来拜望的其余三十五位洞主,经此一事后也消停了不少。
巫暮云倒是习惯这样,毕竟蒙逻阁突然不见的这几年里,一直都是他在担任魍魉山首领,如今也只是名正言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已。
三天后,他回到了首领洞。
洞里被人刻下了四个字,字里带血,刻的是:心灯一盏。盏字后面还有一竖,大抵是没来得及刻下的字。
巫暮云曾在巫子明房里看到过同样的字眼,似乎是句诗,原句应该是:纵使繁花眯眼乱,心灯一盏照归途。
他不禁想:“魍魉山首领的位子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叫蒙逻阁这样的人都难以找到归途?”
巫暮云在首领洞里巡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洞里那本布满灰尘的武功秘笈上。他蹲下来将其捡了起来,抖了抖灰尘,看清了书名,是《阴阳诀》的残卷,最后一页有提到:炼此功有成,心不得宁静,无情无意,身纯阴无阳,阴阳不合,人往回九幽之地,不识来时路。
第46章 落月峰(2)
楚之燕给神医谷挑选的地方是则是一座清静素雅的庭院。
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树, 几人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棵白梅树,只可惜树已经枯萎了, 枝干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落月峰也会种白梅呀?”叶文昭好奇道。
带他们过来的那两位宫女相视一笑,没有停留太久,对着几人行了礼便离开了庭院。
贺宴舟看着庭院的构造,又看向了青梧,只见他看着面前的院子,眼睛有些通红, 但下一瞬又恢复了正常,回过头对着贺宴舟笑了笑。
“可惜这树在这里活不了,等我们一行人将这里好好收拾一番,到时候将这棵树找个地方挪走吧。”
青梧说着说着, 人已经走到了堂屋里,拨开蜘蛛网, 看着屋子中央的那一幅字画站定了好久。直到贺宴舟出现在他身后, 道了句:“你以前住这里呀?”
青梧对贺宴舟倏然的调侃有些诧异,随之一笑, “怎么?以前不是对我的过去不感兴趣吗?”
“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 这里没人会强迫你。我就随口一问。”贺宴舟道。
“这里的蜘蛛网也太多了, 灰尘也积了有厚厚一层。”叶文昭说着转了一圈, 从角落里捡了几把扫帚丢给了屋外的师弟们,“先将院子里里外外扫干净, 顺便将那些杂草也锄干净了。”
听她的话,五位师弟开始忙活,她自己也赶忙打扫了起来。又见李真源嫌弃地躲的远远的,不满道:“哟, 这个时候你倒是知道躲了?别偷懒哦,给我拿着!”叶文昭丢给了李真源一根鸡毛掸子,“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入门比你早,你要叫我一声师姐,听到没。叫了师姐就要听我的,现在哪儿也不许去,一起将屋子打扫干净!”
李真源拿着鸡毛掸子一脸茫然,回过神后,极其抗拒,“我不扫!”结果叶文昭在打扫时弄了一身灰尘给他,他是又气又无可奈何,只好乖乖扫起了灰尘。
“好了,先将庭院打扫干净吧。”青梧指着已经开始拿着扫帚扫地的叶文昭,“阿昭都比你勤快多了。”
贺宴舟铁定是不会拿扫帚的,在青梧说出这些话时,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偷懒了。结果青梧与他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没想着要动手劳动,原来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等庭院打扫干净了,几人便在此住了下来。
青梧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块牌匾回来,在上面寥寥刻上了医者仁心四个字,高高挂在了庭院门外。后将之前的书房改成了学堂,学堂不大,但足够他们使用,等一切就绪,就到了他每日卯时催人起床上学滑稽场面。
当然除了贺宴舟外,其余人都很自觉,能很快适应。只有贺宴舟任凭青梧在他房外如何叩门呼唤都没有用,等要动粗了,房门被青梧踹出了一个洞,榻上的人依旧呼呼大睡。哪怕青梧走到他面前,他也能边躲过青梧的推、拉、胡扯,边保证自己的睡眠。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
这天,贺宴舟难得睡到日上三竿,等推开房门,只看见在院子中央因为不识药材被青梧惩罚,将簸箕里晒着的草药识别清楚的李真源。
叶文昭也不见了。
贺宴舟整理好衣裳对着李真源问道:“阿昭和老头子去哪了?”
李真源抬起头,漫不经心道:“哦,他们都出去了。”
贺宴舟:“是问你他们去哪了,不是问你有没有出去!”
“金翎宫吧,师傅一大早就被宫女带走了。至于阿昭……师姐,她跟在身后去了,大抵是去偷听墙角吧。”说罢他还不忘嘲讽道:“呵,真无聊。”
贺宴舟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同叶文昭出现了一致的想法,这个人……好装。
贺宴舟穿过吊桥,在距离金翎宫几里的地方停了下来,踩着松树树干,看着面前的金翎宫观察了片刻,倏然间瞧见一个人影从宫门前一闪而过,门外的宫女未曾注意到,但贺宴舟却看得清楚,那是跑来凑热闹的叶文昭。
叶文昭从宫门闪过后便不见了身影,贺宴舟无奈摇头,只好从树上掠下,朝着叶文昭追去。
然而路过金翎宫墙外时,倏然听到了一丝动静,像是有人打破了酒杯,贺宴舟出于好奇停了下来,躲开宫女视线略上了金翎宫顶,挪开了瓦片,做起了偷窥小贼。
青梧正与楚之燕在大殿对饮,情到浓时楚之燕突然打破了酒杯。
“师兄!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想过要回来。为什么?难道当年的事情你还在耿耿于怀?”楚之燕看着台下的青梧问道。
青梧将手上的酒杯轻轻置于案上,轻声道:“师妹,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我说过我离开落月峰与你没有关系,师傅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现在我们都老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楚之燕冷笑道:“本座练得了《月神赋》,如愿以偿。可是落月峰上下我连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了,师傅走了,你也走了。”
“你不该被困在过去的。当年师傅在蒙逻阁手里救下你时便已经说过,不怪你。”青梧看着她,“魍魉山是什么地方?那里虽被称为墮仙陵,但哪个江湖人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豺狼野狗,恶鬼出没,神仙会吃人。你当时太小,只是误入其中而已,你又有什么错?”
楚之燕争辩道:“可是你们不该认为是我野心太深,欲要上山寻得三十六洞洞主点拨吗?我当时想的确实是让师傅将月神之位传给我,而不是给你!所以拼了命要增强功力,你不恨吗?原本今日坐在这个位子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青梧倏然顿了顿,贺宴舟也是一愣,原来青梧曾经真的是落月峰的弟子,怪不得会与段子琛为友。贺宴舟曾在段子琛嘴里听到过,他年轻时会时常徘徊在落月峰,得月神一壶雪水煮茶,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在皇帝身边吧,只是偶尔跑出来,也只有这么个地方可去。
不过如此一来,青梧的年纪难道也有上百岁了?他肯定练过《月神赋》,否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百岁老人,顶多到了花甲之年的模样。
“我要恨你什么呢?恨你害了师傅,还是恨你从魍魉山回来后迫不及待坐上了月神的位置?我不恨你,我离开落月峰是我自己的选择。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而且你身边不还有阿念在吗?你到底在后悔些什么?”青梧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衣袖,“行了,以为多大点事情。有恨的不是我,是你。”
楚之燕条件反射似得从座上站了起来,“难道本座不该有恨吗?你走了,我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坐上的这个位置,阿念当时才多大?你一走了之,将所有烂摊子都丢给了我!落月峰一百多号人都看着我,等着看我笑话,可我撑下来了,阿念也被照顾得很好。青梧!你凭什么拍拍手,说不恨就不恨,说走就走!那么多年,你未曾回来,就连师傅的灵位都没有祭拜过,我凭什么不能恨!”
“哟嚯,这是要打架的节奏啊。”贺宴舟在宫顶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此时差一盘瓜子,那这场戏看得才叫精彩。虽然嘴里总说对青梧的过去不感兴趣,可是心里总有点儿偷窥欲,想要扒一扒青梧的丑闻亦或是从青梧嘴里听一听段子琛的丑闻,毕竟他们年轻时贺宴舟还没断奶。
“一个是落月峰出逃的大弟子,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剑客,这两人见面铁定掐过架,否则以师父的性格不和人打一架,皮指不定有多痒呢?”贺宴舟心道,“这么多年,我阴差阳错的,入的都是熟人的门下。真好啊,师父看到了,早就欣慰不已了吧?”
“你该放下的。”青梧说着就要离开。
楚之燕一抬手,一道内力飞出,将金翎宫的大门关上了。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小师妹阿念,顶住了压力,一步一步抗了过来,抗了八十多年。她炼成了神功,得到了落月峰弟子们的认可,可是心怀愧疚,却一直得不到发泄,到神医谷请了请问无数次他都不肯来,她一直以为,是青梧在怪他。
今日却听到了不同的答案,原来最可笑的是自己,心里怨恨喷涌而出,久久不能平复。
“放下?你凭什么要我放下?我求了你多少年?你没有一年来看过我,看过师傅和小师妹,你走的时候有多狠绝,现在就有多狼狈!青梧!走投无路了,才愿意来见我,对吗?”楚之燕声嘶力竭道。
青梧叹息道:“你若不愿,我可以走。我来,是因为我还有一些徒弟不想放弃。若我一人,我大抵也不会过来。青梧满面祥和,“师妹,我知你这些年很辛苦,可是我说过,我不喜打打杀杀,不愿做月神,师傅传给我的武功,我在临行前已经尽数毁了。走的时候我身上不过三成功力,我想离开,只是想寻找另一种活法,不回来,也是因为不想你心怀愧疚。”
楚之燕往后退了两步,讽刺的笑了起来,“好啊,既然你今日来了,那不如别走了!”
‘铿铿锵锵’,金翎宫地下倏然升起一座五行八卦阵法,那阵法将青梧卷了进去,困在了里面,楚之燕也走了进去。贺宴舟瞪大了眼睛,被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吓得一个激灵,直接破了宫顶,落在了八卦阵前。
“臭小子,果然是你。”八卦阵里传来青梧的声音。
金翎宫的宫女见有人从宫顶落下,立马拿出了武器提防了起来,贺宴舟手里没有武器,往后退到了阵法后面。
贺宴舟伸手便想将这个形似牢笼的五行八卦阵破开,结果被青梧制止道:“别动,上面机关重重,一不小心会没命的,放心,我不会有事。”
“你在开什么玩笑?老头子!”贺宴舟又喊道:“月神前辈!你可千万不要冲动,谷主打不过你!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可不是你的对手,你千万别冲动!”
楚之燕冷眼看着青梧,“青梧,你连小师妹都不闻不问,却在这里担心自己的徒弟,我该怎么办?我要杀了你吗?!”
“别!别!千万别!前辈,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不要生气!老头子怎么说也是你师兄,你……”
楚之燕一个怒吼:“闭嘴!”将贺宴舟还没出来的声音堵了回去,“你们还等什么?不快把这小子给我弄出去!”
听到命令,几位宫女便朝着贺宴舟发起了进攻,贺宴舟跌跌撞撞溜了一圈后,被无情的丢出了宫外。
他还想起身,却被宫女手上的武器吓退了,只好抖抖身上的灰尘,“老头子,对不住,我救不了你。”
“臭小子,你那是想救我?去寻阿昭吧!”宫里响起青梧的声音。
贺宴舟微微一笑,往叶文昭跑走的地方去了。青梧说的没错,他确实没打算救他,救不过来,而且也没必要救,楚之燕不会把他怎样的。
“贺宴舟。你要保护的,就是他?”楚之燕道:“你可知他八年前犯了怎样的错?你要背着这个祸患一辈子吗?!”
青梧双眸一冷,“你怎么发现的?”
“你别忘了,八年前我与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这小子功夫不错,我很喜欢,只可惜心怀鬼胎,做了错事。”楚之燕道:“八年前我断了他的剑,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但我并未下死手。人跑了,而此时神医谷却刚好多了一位医痴。青梧,为了段子琛,你居然敢救他。”
青梧摇了摇头,“可是他在我眼里却是个好孩子。屠戮梨花村也许是别有用心,但并非滥杀无辜。救他与子琛没有关系,他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哪怕是,我神医谷也会救。”
楚之燕倏然大笑了起来,而后手上用内力唤来了座上的拂尘,朝着青梧攻去,“好一个神医谷,好一个青梧。你说你武功废了,本座还没试出真假,不如在阵中一决高下!”
楚之燕说完,拂尘已经打向了青梧,她以为青梧会轻易躲开,谁知,就这么一下,便将青梧打趴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你自废武功了?那这么多年你在江湖中怎么活下来的?”楚之燕不解道。
青梧捂着胸口垂下眼,没说话,他身上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哪怕是曾经修练过《月神赋》,但自从武功尽废后,他也该逐渐老了。
第47章 落月峰(3)
在长安遇到段子琛, 是他下山以来最意外的事情。
那时侯长安城发生动乱,死了不少百姓, 幕后操纵者是同赵将军一起征战沙场的李氏太后的亲眷,李赴将军。他逃于城中,被青梧识破,是段子琛亲手抓回了皇宫,听闻最终下场是因弑杀皇帝未果,被诛了九族。
青梧从百姓嘴里又了解了这位将军, 他明明是位好将军,为民除害,做了第一个站起来反抗皇帝暴政的人,偏偏第一个惨死宫中。
后来, 在归椿小镇的客栈里再遇到段子琛时,青梧与他打了一架。
那时候他身子里残留有《月神赋》, 身体还保持着二十来岁的年轻模样。与段子琛动手时勉强过了几招, 不过几招下来两人将客栈拆了大半,被一群人追着讨债, 逃到了镇子外的一小片白梅林中躲了起来。
经此一事,两人算是认识了。
段子琛从皇宫出逃, 追杀他的人无处不在, 青梧帮助他从长安跑了出去。两人一路饮酒对诗, 聊遍家常,来到了幽州城。
青梧找了个风水宝地, 建了座庭院,两个人便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段子琛喜欢到幽州茶肆喝几壶茶水,听说书人讲一讲民间故事,等讲到朝廷, 讲到百姓时,总会黯然神伤。每每这个时候又跑到了勾栏庭院,喝了个烂醉,闹了一个晚上。
“我本无心客,踏却江南街。身怀有六甲,肩负万里河……欲求一剑开,杀遍九州地!”
段子琛每每喝醉酒,嘴里总会嚷嚷着这么一首诗,情到浓时会忍不住砸了人家的酒坛子,被人好一顿批评,还是青梧舔着脸接他回家,还带着银子赔礼道歉。
事后段子琛找青梧负荆请罪,嘴角利索,说什么,“得青梧为友乃是我段某人之幸,若是下次再犯,青兄大可将我丢在荒山野岭喂狗吃,我就是惨死其中也无半句怨言。”
青梧从不把他唬人的话听到耳里,这个时候总会塞给段子琛一个竹箩,道:“昨夜我赔付了十两银子,段兄这些年保护皇帝积累的经验足以寻到不少药材了。快去吧,别等太阳落山了。”
段子琛无法,只好将背上的荆棘换成了竹箩,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山上走去。
后来,他犯的错多了,自己也会乖乖背上竹箩往山上走去,直到有所收获才回来。
“段子琛!我藏在树下的酒酿是不是你偷喝了!”青梧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树下被挖出来的泥土,心里很是不爽。
段子琛手上的酒葫芦一滑,从树上落了下去,散了青梧一身。
青梧的脸色愈发难看,眼神像会吃人的野兽一般,一掌拍在白梅树上,将树上的段子琛给震了下来,而后眼疾手快地将段子琛放在树下的剑拔了出来,朝着他攻去。
青梧在落月峰学的是功法,剑术自然比不上段子琛,但即便如此,他每一招都使了全力,像是对待敌人那般,将段子琛逼至绝路。
段子琛无路可退,脚下一绊,刚巧躲开了青梧的一剑,灰溜溜将剑夺了回来,二话不说跪在了青梧面前。
“我从幽州带来的生酒,没让你半路就给我将酒水截了!半生不熟,你也不怕喝了拉肚子!”青梧道。
段子琛高举着佩剑,很是歉意,“此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一时没忍住。青兄若是气不过,剑给你,随你怎么处置!”
青梧翻了个白眼,这辈子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酒不一定是好酒,但段子琛总能在犯了错,做了坏事后,一本正经地道一个视死如归的歉,虽然心怀歉意,但是毫无悔改之心。
罢了,一介武夫,打打杀杀,讲不了道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
两人的目标逐渐清晰,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段子琛决定拜到逍遥派门下,想让自己那一身高超的剑术有归处,还能造福百姓。
他找了位幽州厉害的画师,将青梧的模样画在了宣纸上,准备一并带走。
“身在江湖中,得遇一知己,足以让段某服一大白!”
临走前,青梧与他喝了最后一碗离别酒,段子琛干了一大坛,醉生梦死时,嘴里迷糊念叨着。
青梧长着一张小白脸,喝了酒红如猴子屁股,举起一碗道:“青某等着与段兄再次相遇,等那时,我种在院子里的白梅估计长大了,酿酒给你喝啊!”
“你要来赴约,别留我一人等太久。”青梧说道一口闷了碗里的酒。
“一定!”
就这样,两人分别后,一人继了逍遥派掌门之位,一人建造了神医谷,成为了天下第一神医,二十年再未相见。
我本无心客,踏却江南街。
身怀有六甲,肩负万里河。
欲求一剑开,杀遍九州地!
青梧从始至终都记得段子琛嘴里的这么一段诗,在两人身处万军包围中时,他几乎唱了出来……
我本无心客……
青梧看着眼前的楚之燕,自嘲了起来,哑声道:“远离是非,只救人不杀人,多的是为了报恩还恩的人。”他咳了两声,身体逐渐衰老,头发瞬间白了一片,整个人老了三四十岁。
“怎么会?不可能!”楚之燕看着眼前老去的青梧,连忙上前扶住他,“怎么回事?你练过《月神赋》的,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快……”
青梧抓住她的手,轻声道:“师妹,你忘了师傅说过,《月神赋》虽能长生不老,但若功法相撞,脆弱的一方……会遭此反噬……罢了,我活太久了,早就老了。”
“不可能,我明明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功力,怎么可能会伤到你!”楚之燕说着往青梧体内灌入内力,却不知为何,怎么灌,那内力都像在往外流,压根儿进入不到青梧体内。
八卦阵法倏然瓦解,重新回到了金翎宫地下。
楚之燕看着青梧苍老的样子,眼睛发红,冲到殿前,从宝座下打开机关,捞出了那本残破的《月神赋》。
“你把它再修炼一遍,听我的,你把它再修炼一遍!”
“我没想要杀你!我真的没想着……杀你……”楚之燕近乎绝望道:“我不恨你,我一直以来恨的都是自己……”
青梧佝偻着脊背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知道,我不怪你。师妹……我时日不多了,《月神赋》我练不成的。你省省力气吧,几十年了,这是我该受的……”
“你也不必过意不去。我的结局,在我下山那天起就注定了,偏偏偷得几十年光阴,这个买卖很划算……”
看着青梧步履蹒跚地走出金翎宫,楚之燕失魂落魄般愣在原地,眼角不知何时掉了几滴眼泪。月神几十年没有为谁流泪过了,弟子们都说她无情无义,活久了,大抵忘记了人间冷暖。
青梧走出金翎宫,如释负重般,几十年来藏匿在心里的秘密被挖出来的那一刻,他算是松了口气,如今往前的路,不论多远,自己也能走到头了。
*
贺宴舟一路上寻叶文昭无果,心想着这小丫头不会跑到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时,眼前一亮,已然跑到了头。
面前是一道断崖,云雾缭绕,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座楼阁,贺宴舟用内力将云雾打散了一些,这才看清了对面的楼阁——瀑布畔,兰草相伴,楼阁旁有长廊,长廊尽头还有一座湖上水榭。
贺宴舟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楼阁就在青梧的老庭院不远处,相隔不过十里。
贺宴舟再看了看断崖,中间有一石柱,他跳上去再往前一跃便来到了对面。
楼阁的门大开着,站在门外,贺宴舟能清楚听到流水声,再抬头一看,楼阁上挂着的牌匾上刻着天涯海角阁几字。贺宴舟笑了,“原来这里便是天涯海角阁。”于是,脚下不由一动,便走了进去。
天涯海角阁与金翎宫相差甚大,一个金碧辉煌宛若皇宫,一个朴素无华亲近自然,却能叫人心宁神安。
贺宴舟在楼阁内停留了片刻,盯着一盏半明半暗的油灯出了神,回神后才反应过来,这天涯海角阁里居然没有一位弟子?于是他更加大胆,穿过廊亭往水榭走去。
瀑布声越来越清晰,崖石上攀爬的兰草上沾了不少水珠。等贺宴舟到了廊亭尽头,一道白光扑面而来,他转过身,已有人停在了水榭中央。
贺宴舟回头一看,此人荼白衣裳,腰间缠绕着一条艾绿绣有兰花的腰带,长发被风吹起,叫人瞧清了他额上一点朱砂痣,朗目疏眉的脸上因见到贺宴舟这么个不速之客而感到一丝诧异。
“好俊俏的公子。”贺宴舟心里不禁道。
‘公子’的眼神在贺宴舟身上定格了不久,才出口用极其冷清脱俗的声音道:“你是谁?来我天涯海角阁做什么?”
一听声音,贺宴舟便收回了对‘公子’的称赞,这分明是位女子。
八年前他来过落月峰,却不曾踏足过天涯海角阁,这位阁主,是他第一次见。
“你若现在走,我可以饶过你。”冷不丁地声音再次传来,贺宴舟不做停留,朝着阁主行了礼,立马消失在了长廊里。
第48章 落月峰(4)
从天涯海角阁出来, 半路上贺宴舟便碰到了叶文昭。
叶文昭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的贺叔,没想到贺宴舟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 “说,你去干什么了?半天见不到人影!”
叶文昭可怜兮兮地求饶,一边嚷嚷着疼,一边道:“我没有乱跑!人有三急,我上个茅房而已,干什么这么凶!”
“放手啊贺叔!你揪疼我了!”叶文昭苦苦挣扎着。
贺宴舟冷笑一声, “上茅房跑到金翎宫附近来,你当我傻啊,啊?落月峰那么多女弟子,怎么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大大咧咧, 活蹦乱跳,一点儿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你青梧爷爷说得对, 你呀, 就是个假小子!整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凑热闹。”
“我没有打打杀杀!”叶文昭轻轻掰开贺宴舟的爪子, “好吧,我承认我是偷摸着跟踪青梧爷爷过来的, 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有听到呢!我发誓, 我要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天打雷劈,劈成烧鸡烤鸭, 绝对无怨无悔!”
贺宴舟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告诉我,你怎么出现在这。”说着贺宴舟指着面前的断崖,断崖另一边就是天涯海角阁了,这小姑娘要是贪玩飞了过去, 里面那冷冰冰的女子估计饶她不得。
叶文昭好不容易挣脱开贺宴舟的魔爪,这会儿还惊魂未定,被贺宴舟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额头,又吃痛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贺叔想知道的,我立马就说……说,容我理理思路。”
贺宴舟一手抚在脸上,他养着的这个丫头,估计养歪了,脑子不太好使。
“我原本是想跟着青梧爷爷找点儿乐趣,啊不,事情干。但是在金翎宫顶俯身听了半天全是一些你来我往的吹捧问候,好没意思。就当我想离开时,倏然看见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鹰,从我头顶上咻地一下飞了过去,我就好奇啊,追了上去……”
叶文昭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贺叔你知道吗?那雄鹰是云公子派来的!鹰腿上绑着绣有紫色蝎子的绳子,我追了好久……”
贺宴舟低头看着她,居高临下,有种莫名而来的压迫感,让叶文昭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装傻微笑。
“嘻嘻。”叶文昭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却听贺宴舟冷道:“鹰呢?”
“没追上。”叶文昭的声音被压得极低,似乎不太想让贺宴舟听到,但又不得不说。
“没用的东西。”贺宴舟嘲讽道:“这些年教你的武功都白教了,轻功也没学会多少。”
叶文昭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白教了,贺叔你就没好好教过我,你教的还没有云公子教得多!还有,那雄鹰飞得那么高,我怎么追?飞上去吗?你看清楚了,前面是断崖,你想让我摔下去吗?!”
贺宴舟没说话,耳边倏然吹来一阵风,他定了定身子,抬头一看,那只叶文昭嘴里的雄鹰此时又飞了过来,且越飞越低。
还没反应过来,雄鹰已经停在了两人面前的树杈上,正扭动着脑袋看着贺宴舟。
“就是它!我追了好……唔。”叶文昭的话被贺宴舟一掌堵了回去,“它脚上有信。”
说罢,贺宴舟上前两步,雄鹰大抵是见到了熟人,扑闪着翅膀飞到了贺宴舟的手臂上,贺宴舟摸了摸它的羽毛,“好久不见,吉纳。”话落,顺手取下了栓在鹰腿上的竹筒。
叶文昭凑近看了看那雄鹰,羽毛乌褐发亮,眼睛是金色的,像极了神话传说里的太阳鸟。
“贺叔,你刚刚叫它吉纳,这南诏的鹰还有名字啊?”
贺宴舟从竹筒里取出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个大概,耳根通红,嘴角不觉扯上了一抹笑。
信纸上的字迹笔力遒劲,墨迹渗透了纸背,写着:何故与我道相思,我言相思重万金。宴舟,我不知你能否收到信,但心有念想,便写了一封。我如今成为了魍魉山的首领,一切都好,你呢?在落月峰可安定了?若不是抽不开身,我应该已经到你身边了。上次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跟你道个别,你没生气吧……
南诏的龙胆花到了花期,想带与你去看看,你可愿?我丢在花田的那些兔子估计生了很多崽,要是去了,你可别打他们的主意……唉……想说的话很多,奈何路途遥远,信过重,便送不到你手里,寥寥几行,写不尽也道不明,你别见怪——
落款,巫暮云。
这并非一封传递坏消息的信,贺宴舟不由地舒了一口气。心道:“臭小子,油嘴滑舌。魍魉山的首领可不好当,他能有闲心传来信,说明蒙逻阁不是残了就是死了。”想完,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如此这般的话,这小子吃了不少苦吧。”
想到这里,贺宴舟看着天边发起了愣。
阿云……
叶文昭凑上前,“诶,贺叔你耳朵怎么红了?刚问你的问题你也不答,云公子跟你说什么了?”叶文昭使劲儿凑上去查看信条,却被贺宴舟收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行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只雄鹰是你云公子在南诏最爱的一只,少年时就拿它捕猎,当宠物养着,纳吉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贺宴舟说着就拉着叶文昭往回走。
“你云公子,年少时是个爱护动物的好少年,南冥教上下没少他养的动物,小到麻雀、兔子,大到狼、狮子,能养的他都会养着。有时候迫不得已,会放走几只,但又怕极了它们会死,所以还是会悄悄带回去。只可惜,身为南冥教二公子,这样子的作为会遭来质疑……”
“……那小子脾气很倔,巫行风对他打打骂骂,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越挫越勇,专门跟人反着干。”
“贺叔怎么知道云公子这么多事情?你们不是正邪不两道吗?”路上,叶文昭问道。
贺宴舟倏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尴尬地笑道:“正邪区分的只是立场,他们没有烧杀抢掠,算不上邪。再者,我与你云公子八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整日追在你爹娘屁股后面,哪里知道那么多事情?”
叶文昭鼓着嘴巴,心里偷偷骂贺宴舟是个老死批,见人家云公子好看处处都想着占人家便宜。
一路上贺宴舟说了很多关于巫暮云的事情。他不知道为何倏然想起来,只觉得,那个时候,他应该真的很喜欢巫暮云。巫暮云就像是一股风,随性洒脱,纯真无邪,但却也是一股被困住的风,多情忧郁,坚毅不屈。
叶文昭被他说了一路,几乎都要将巫暮云这个人的习惯、爱好、性格刻在脑子里了。
贺宴舟带着叶文昭回到了庭院内,刚一进去,一群弟子皆跪在堂屋门外。贺宴舟和叶文昭一脸吃惊,找了个弟子问道:“怎么都跪在地上?出了什么事情?”
弟子看着贺宴舟,支支吾吾道:“谷主……谷主他……”
“谷主他怎么了?”
“你们回来了?”
这时,堂屋内传来了青梧的声音,那声音沧桑又沙哑,贺宴舟瞳孔微震,猛然回过身,心底一颤。“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楚之燕伤你了?她怎么敢伤你!”
贺宴舟一时激动,连带着一旁的叶文昭也受其影响,不可思议道:“青梧爷爷,你怎么会……”
青梧满头白发,满脸苍老地坐在椅子上。身边的李真源照顾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动作缓慢,道:“与她无关。老夫只不过是,大限将至。活得久了,早该死了。”
“过来。老夫同你们说说话。”青梧亲切地唤着贺宴舟和叶文昭。
两人走上前,青梧看着贺宴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慈祥,“老夫的年纪比你师傅大很多,出山那会儿……人已是花甲之年。得亏练过《月神赋》返老还童,与你师傅相遇时身体还是年轻模样。”
青梧说话不急不慢,缓缓道来,大抵是有些力不从心,话说着说着就变轻了,得停顿好久再接着说。
“子琛是我见过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剑客,也是想要终止乱世的侠,他是真正的侠……可惜我在落月峰待久了,忘记了人间烟火,下山时心中只想着远离乱世,远离江湖。我没有他那份豪情壮志,也做不了顶天立地的英雄……”
“这辈子,我就他这么一个朋友、知己。我觉得很值,虽然下山功力尽废,但碰到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值过……只可惜,我们最后走了不同的路……”
“但你救了很多人,老头子,你救了很多人。不必做什么英雄、侠客,你做好你的神医,没人能从你手里抢走属于你的那一份功德。告诉我怎么救你,求你告诉我怎么救你……”贺宴舟看着青梧,将他脸上的白发捋清,道。
叶文昭的眼泪在眼眶不停打转,青梧摸了摸她的头,她便止不住地落泪,“青梧爷爷……有办法可以救你的对吗?”
李真源蹲下身,看着青梧,“师傅。你还没教我医术呢!你不能收了徒弟,就不负责了吧?”
青梧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源,你是个好孩子……其实,你爹爹让你跟着我并非是要你学医,而是要你历练。师傅给你包的香囊你可有随身带着?”
李真源连连点头。
“那就好,以后。让你楚姑姑教你。”
第49章 落月峰(5)
李真源不明所以, “为什么?但是我明明拜的是你啊。”
“都一样的,师傅会将一些东西交给你。”青梧又看着几人道:“老夫这还活着, 你们几个就在我面前哭丧。干什么?这么急着我死?”
叶文昭摇头道:“没有……”
“你记住了,老夫只不过是将原本偷来的时间还了回去,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唉……你们这样子,搞得好像是谁杀了我似的,放心吧,老夫还有点时间。”青梧看着贺宴舟道。
贺宴舟倏然道:“可是, 我还有恩没报答。青梧,你就这么走了,我会愧疚一辈子。”
青梧皱了皱眉头,“你这小子, 指定有哪根筋搭错了……这么多年,我有让你报恩吗?老夫从没有想过要你报恩。老夫救你, 只是因为想救你,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想。”
贺宴舟心里落了空,空荡荡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一样。
这个感觉与当初段子琛为救青梧离开时一模一样,他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在江湖中闯荡半辈子, 总以为恩怨情仇, 还了, 便能明晰。是啊,像阿昭说的, 哪有恩情能还清的。
青梧又看向了门外那仅剩的五位弟子,“你们都起来吧。我要是走了,不求你们重振神医谷,大家各自保重, 散了吧。”
“你和阿昭就呆在这里,至少比外面安全些。”青梧看着贺宴舟道。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就陪着你多少时间。若你没了,那你也管不了我们,我和阿昭在不在这里也是我们说了算。”贺宴舟道:“你早料到今天了,还将李真源带来,将我和阿昭带来。呵呵,早算计好了吧?”
青梧:“臭小子……瞒不过你。”
“你根本没想着瞒我。”贺宴舟道:“青梧,我……”
“行了,煽情的话我不想听,这不像你。”青梧道。
贺宴舟将话咽了回去,闭上了嘴。
“再过几日是月神寿宴,会来很多人,你们别出差错了。”青梧叹了口气,“我累了,要休息。都别窝在这里了。”
叶文昭舍不得离开青梧,深怕一个不注意他就没了,所以跟得很紧,时时刻刻都在贴心照顾他。
李真源也变得勤快了很多,将青梧给的医书看了又看,并且将香囊的配方也记在了心里,时不时会做一些放在床头,屋子角落。
夜晚见贺宴舟独自饮酒,他也加入了进去。
两人在屋顶喝了很久,奈何李真源酒量不济,两三口就已经招架不住了,开始胡说八道。
“其实,你一直在隐瞒身份对吗?贺术不是你的真名……”李真源歪着脑袋,一身华贵衣裳被他穿得乱七八糟。
“你是贺宴舟,那个曾经的逍遥派掌门,天下第一剑……”李真源含糊其词道。
贺宴舟却完全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想过隐瞒。他们这一行人中,就属李真源看上去凉薄,无情无义,可偏偏是个有心人。这一路上,看似他什么都不参与,不过问,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只可惜剑断了,人也废了。”贺宴舟仰头灌了一口酒,看着月亮道,“世上哪来的天下第一?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李真源打了个嗝,看着贺宴舟道:“我小时候是听你故事……长大的,贺……大侠,见义勇为、惩恶扬善,无双剑在手,天下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贺宴舟自嘲地笑了起来。以前他也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办到,办不到的就用武力解决,那时候他真把自己当成了天下第一,有势不可挡的勇气和傲气。可是后来,他手上沾满鲜血,敌人的,同胞的,亲人的,天下第一沦为了天下第一可怜虫,像只蝼蚁一样活着。
他如今什么事情办不到,不过是个活着的废人罢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骄傲使人退步,沦为笑柄……你可别学我。”贺宴舟说着,往后躺去,整个人瘫倒在房顶,看着灰蒙蒙的天,痴笑了起来。
李真源不知为何,也许是醉得厉害,站起身,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一枝条,一笔一画地挥动了起来。
“要说贺大侠的剑术,那可谓……嗝,一招一式变幻多端,眼花缭乱,披荆斩棘,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1】”李真源挥舞着手中的枝条,“打得了巫行风,杀得了蒙逻阁,是……是我儿时最敬仰的人。”
贺宴舟瞬时傻了眼,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瓦片上,半天都不敢动一下。
李真源接着说道:“爹爹说贺大侠败倒在南诏的雾森林里,我不信……我从小就听着你的事迹长大,向往成为你这样的人,你不会败,也不可能就这么被打败了。”
贺宴舟眼角有些湿润,回过脸道:“可是我又不是神仙,我犯了错,失败也很正常。你若是去崇拜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李行之怕是会被气死。别闹了少主大人,你要是恨我我都能理解,无脑追捧,我有点怕啊。”
贺宴舟原本以为李真源揭穿他的身份,会对其冷嘲热讽同八年前的名门子弟一样痛骂他是个冷血无情、丧心病狂的大魔头,真没想到李真源会说这些话。
“你若是心中对我有恨,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何必这样?”贺宴舟道。
谁知李真源气愤地摔了酒坛子,拿树枝指着贺宴舟,“贺大侠救了我的命!在我儿时不见天日的生活里,是他给予了我希望,他不是十恶不赦的魔头,江湖流言蜚语,有时候会害死无辜的人,我不相信他会屠杀梨花村的百姓,也不相信他会与南冥教私通。贺宴舟,你要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一味的自怨自艾,那你确实比不上贺大侠!”
李真源越说越气,干脆与贺宴舟动起了手,拿着折来的枝条在屋顶上和贺宴舟打了起来。
“连我都觉得江湖水深,连我都认为八年前你是被人设陷的!贺宴舟!你要是再自甘堕落下去,就一辈子背着骂名,苟延残喘地活着吧!”
一辈子的骂名吗?贺宴舟心想,他何时会在乎这些东西,也许八年前会,可是现在,他不是已经重新开始了吗?那又怕什么?怕失败,还是怕被人笑话?他都不怕,事情已然发生,外界的看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哪怕他被人设陷,但杀人的事情他确实真真切切的做了,不论好坏,他确实杀了很多人。
手上沾满了血,光是洗哪里洗得干净。
贺宴舟挡下李真源的枝条,两指稍一用力便将其折断了,一手捏着李真源的手腕,冷静了片刻,才道:“恩恩怨怨我自会去处理,但当初的贺宴舟,你嘴里的贺大侠确实死在了雾森林,历经八年风雪沧桑,时间锤炼,回不来了,也不可能回得来。”
李真源挣开贺宴舟的束缚,跪了下来,“我只知道,轻狂傲慢,坚毅不拔的才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那个贺宴舟。只是在神医谷无所事事,无欲无求的,不是他。”
“那你就别将我认做是他,我很愿意做你嘴里无欲无求,无所事事的神医谷弟子。”说罢,贺宴舟丢下酒坛,掠下屋顶,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李真源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会儿心里却难受得紧。本来揭穿贺宴舟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听说的那位传奇人物,是不是自己崇拜的大侠,结果,贺宴舟变了,他一时接受不了,心之所向碎成了玻璃渣滓,还扎得自己生疼。
*
七月初三,落月峰卯时便开始迎客。
派外陆陆续续来了一群江湖有名的侠客,什么‘小李快刀手’,‘铁掌如花’,’蜻蜓飞剑‘等等,都是江湖中被人挂在嘴边嚼烂了的人物。
大家兴致勃勃,一路跑到了金翎宫门口,为楚之燕送上了热呼呼的祝贺。
青梧被楚之燕安排到了空着的副掌门的位置,纵使他百般拒绝,也还是没能拗过她,头发花白地坐在楚之燕身旁,不少人将其误会为了某位不得了的长老。
过了巳时,有杭州金禅寺的两位得道高僧从山下走来。陈元带着一群十方洞男弟子早在门外做好了准备,迎接贵客。
叶文昭和李真源混入其中看两位和尚被人围观——
带头的,一身红色袈裟,脖颈上挂着褐色菩提珠子,乃是金禅寺德高望重,年芳过百的慧空方丈。
而身后那位步伐稳重,仪表堂堂的的荼白袈裟,手持铁棍的和尚,更是惹起了不少人唏嘘夸赞。
“金禅寺怎地只来了这么两个人?”
“你可不知,金禅寺就属这两位最为厉害!”
“慧空方丈大家都知道,但是他身后的弟子在江湖中也可谓出了名了!”
“你说的是玄道大师?我知道,他可是如今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内功心法第一人!可不厉害?”
“要是我,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悟性……”
玄道乃是金禅寺大弟子,得慧空真传,掌握了天下第一内功心法《九禅经》七成功力,就连慧空活了百年,也没有他悟性高,不就是难得一见?被大家拿来吹捧也能理解——
作者有话说:【1】出自李白《侠客行》
第50章 落月峰(6)
贺宴舟不想参与这样的活动, 一个人坐在断崖边上的枯树上,拿着摘来的树叶吹曲儿。
曲声抑扬顿挫, 错综复杂,乱七八糟,怎一个难听了得,简直可以成为贺大侠新兴杀人武器,杀人于无形,, 简直比当初的无双剑更厉害。
吉纳原本在他边上的树枝上歇息,被他一曲子惊吓,展翅翱翔,转了一大圈, 转着转着等贺宴舟放下了叶子,才又回到了原地。
贺宴舟靠在枝干上, 看着吉纳, 懒洋洋地道:“信已经送达了,你为何还不回去?是要等着在这里产卵吗?”
吉纳听到他说产卵的话, 背过身,像是怒气冲冲地扑扇了一下翅膀。
“哦, 我忘了, 你是公的, 产不了卵。该不会是巫暮云让你带着我的回信回去吧?”贺宴舟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红线,缠在指尖上把玩了起来。
吉纳听闻又将身子转了回去。
贺宴舟道:“我懒得写信, 也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这样吧,你将我手上的红线送过去,就当是我的回信。”
说着,贺宴舟伸出了魔爪就要去抓吉纳, 吉纳如光似箭般从枯树上飞了出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宴舟:“……我怎么会认为一只傻愣愣的老鹰会听懂人话的?简直愚蠢极了。”
可是没过多久,吉纳又飞了回来,嘴上叼着一条毒蛇,要贺宴舟为它扒皮烤了。
看着还没有死透的毒蛇,贺宴舟的嘴角抽搐了很久,恨不能将这蠢鹰打死,火气来时大,去时快,为了不被纠缠,他还是狠下心找了个地方专门将毒蛇烤了给吉纳吃。
吃饱喝足,心情舒畅,吉纳便将爪子伸到了贺宴舟身旁。贺宴舟将红绳系在他的爪子,拍拍屁股,吉纳便慢悠悠飞走了。
“如今这世道,连动物都会讨要好处了。”贺宴舟不禁感叹。
这边,叶文昭听着大家对金禅寺的两位和尚的议论声,只觉得江湖之大,高人无处不在。两位和尚看上去和蔼可亲,铁定也是比他贺叔厉害的。
“金禅寺位于哪里?听他们这样讲,两位和尚好生厉害,天下第一内功心法?比天下第一剑还要厉害吗?”叶文昭发出疑问。
李真源站在她身后,两人个子差异很大,李真源只能俯视着面前这个环抱双手,个子娇小的姑娘道:“金禅寺位于临安城,前皇太后曾在此处行香驻跸,是江南烧香拜佛的好去处。”李真源调侃道:“师姐,你不是说过,要成为一代女侠?身为女侠,怎么会把内功与剑术混为一谈呢?要不这样吧,我呢,闲来无事,手上有几本武功秘笈,还有一本初入江湖注意事项,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考虑借你看看。”
叶文昭眼珠子一转,心道:“这死公子铁定没安好心。”开口便拒绝了李真源的好意,“不必,我贺叔会教我的,我虽然只会些小功夫,但也不差。”
李真源嗤笑:“贺师兄看上去不像是能教得了你武功的人呀?他身子骨估计不太好,常人都能看得出来。”
叶文昭瞪了他一眼。李真源的笑容实在太刻意了,让人觉得这个人极其不真诚,话里话外都像是暗藏锋芒。叶文昭回怼道:“我贺叔身子骨再差,也比你厉害。我看你呀,闲得慌!青梧爷爷交给你的那几本医书你看完了吗?院子里的药材都处理干净了吗?”
李真源看着叶文昭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双手投降,“好好好,我比不上贺师兄。啊呀,那几本武功秘笈师姐要是看不上那我也只能转头送给别人了。”
叶文昭听闻,装作一副不在乎着武功秘笈的样子,反驳道:“谁说我不要。那个,你转头送到我手里,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秘笈。”
“好,我明日就送到师姐你手里。”李真源笑道。
话说也奇怪,叶文昭不过还是个少女,有时候笨拙懵懂些也正常,幼稚些也能理解。但李真源一个弱冠之年的青年才俊,李行之手里培养出来的公子哥儿,身上也少有成年人的端庄稳重,反而是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
李真源喜欢跟在叶文昭身后,听她在那话痨般问东问西,指指点点,然后一脸清澈愚蠢地看着李真源,这个时候李真源就会将肚子里的东西尽数吐出,又见叶文昭变化多端的神色,满意的抬高了脑袋。
“阿弥陀佛。金禅寺方丈慧空,携弟子恭贺月神寿比南山!特奉《金刚经》手抄一本,以及寺庙开光檀香一支!”
正午时分,金翎宫满堂宴客,觥筹交错,喧嚷声混着酒肉香气蒸腾而上。出家人不饮酒,慧空方丈便以茶代酒将贺礼叫人送了上去。
青梧在一旁如坐针毡,看着满宫殿的宴客,不禁叹了口气。
青梧如今白花花地坐在楚之燕身旁,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奈何如今是个行动迟钝的百岁老翁,想离开席位也需要人扶一把。这个时候青梧便在心里骂贺宴舟了,以前热闹没见他少凑,现在好了,人不知道去了哪里,连个影子都没露。
上一次落月峰举办上一任月神的百岁寿宴时,还不见有如此阵仗,没想到时光如梭,转眼就变了。门派之间的来往愈发频繁,攀附势力的也愈发多了起来。
“方丈的心意我领了!来,本座敬你一杯!”楚之燕端起酒杯道。
慧空同样举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难道这位是……天涯海角阁阁主?”慧空看着青梧问道。
楚之燕放下酒杯,又坐回了椅子上,看了一眼青梧,却有所回避,只道:“这是我落月峰的贵客,并非阁主。”
“贵客?”慧空疑惑道,“实属冒昧,这位长老大抵也有百来岁了,不知师出何方?”
青梧看着楚之燕没回答,这问题怎么答都不太好。一来神医谱已毁,大家都以为谷主葬身火海了,况且当初送去那么多信,也唯有了落月峰愿意接纳他们,说出来有些尴尬;二来,青梧一夜白头,老得不成样子,这宫殿之中无人识得他,何不就此将身份掩埋?
“没有门派。是潇湘城一位老大夫,之前医治过我的眼疾,也救治过一些我落月峰其他弟子,今日特地请了过来。”楚之燕解释道。
“原来如此,神医在世,真可谓造福人间。”
慧空说罢对着青梧示意地点了点头,青梧淡淡一笑,“方丈言重了,老夫不过是尽了自己所能,做些于各位而言不足轻重的小事情罢了。”
“诶,救死扶伤可不是小事情。”慧空边上摇曳扇子的男人倏然插了进来,“江湖中打打杀杀,刀光剑影,严重时到处尸横遍野。大家手里的武器不知何时变了味,成为了嗜血的利器。救死扶伤的人可愈发少了,要说呀,您这样的才可谓英雄二字。”
男人一开口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只见他一身青色绸缎,脸上带着半截面谱,说话时嚼字很慢,跟着手上扇子挥动的节奏,慢条斯理却又句句扎心。
哪来的少爷?大家心里不禁吐槽道。
青梧也注意到了这男人,只觉得一举一动些许熟悉,但年纪大了,过往的事情大多都记不清楚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是谁。只好问了句:“老夫不过一个治病救人的,倒是没有在场各位那般威风。我看公子很是面生,不知师出何门?”
男人转动着手上的扇子,笑道:“无门无派,闲云野鹤的逍遥游侠,刚好在山下听闻月神寿宴,前来凑个热闹。”又看向在座各位,“各位可别见怪啊!”
大家等着月神发话,谁知月神并不在乎自己的宴会中混入了一位不速之客,只道:“无妨,今日本座寿宴,落月峰放宽界限,凡是想上山的,在许可范围内,都可前来,不设限制!”
听闻大家为显示出作为侠客和名门的气度,连忙摆手,说什么:“怎么会呢,一看公子一表人才,功夫也当了得,幸会幸会!”
“虽是游侠,但气度非凡,我看也有大侠风范呢!”
“……”
男人笑着回敬,喝了几杯酒,眼神又落到了青梧身上,似有似无地打量着。
慧空又道:“阿弥陀佛。月神大寿,乃是百年难得的大好日子!落月峰凡是百岁峰主,功力了得,可造一方福泽,江湖上下有目共睹!”
楚之燕看着他,笑里藏刀似地点了他的死穴,“方丈的《九禅经》也不简单,天下第一内功心法,练好了,不仅成了天下第一,而且也能像你这般长命百岁呢!”
慧空脸色煞白,要知道各大门派都有武功秘笈,却也有高低之分,现下照江湖排名,《月神赋》虽能使人返老还童,但功力上却没有《九禅经》厉害。想要返老还童的人不少,想要天下内功心法的人更不少。
“月神真会说笑,《月神赋》讲究修炼者无情绝欲,是要像仙人一般断绝七情六欲干扰,不吃不喝数十年,在修炼程度上远远比《九禅经》困难,成了,仿若神仙。凡人之物难能同神仙玩物比?”慧空道:“再说了,月神修炼《月神赋》已成,而我金禅寺,如今还没有出过一位能将《九禅经》练至八成的和尚。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楚之燕倏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个老和尚,倒是会拿捏人心。话说来说去,怎么,你想要《月神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