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站在及胸的模拟海水中，水压挤压着肺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的铁锈味。


    无尽的深海里，隐约有庞大的黑影游弋而过，那种未知的压迫感让季昀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哪怕没有恐海症，他的呼吸也不自觉变得紧张急促。


    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水流声、嗡鸣声、自己的心跳声、氧气警报刺耳的尖叫声……


    当时，楼听雪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的心里又想了什么？他会害怕吗？会难过吗？


    缺氧让季昀的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当时的楼听雪站在那里，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他的身影是那么虚弱，自己为什么狠得下心这么对他？


    季昀突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出。


    有恐海症的楼听雪，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自愿走进他的噩梦？


    “咳……”


    季昀呛出一口血沫，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对响起的警报声充耳不闻，他伸手捂住胸口，整个胸腔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痛意。


    楼听雪告诉自己心底最深的恐惧时，是想得到他的安慰吗？还是因为知道自己把他当笑话，觉得把伤口挖出来能哄自己开心？


    ……那双眼睛里的爱意，再也不会回来了。每每想到此，季昀都如同烈火焚身，痛得难以呼吸。


    现在只是受这点身体上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检测到里面的人生命体征出现危险，模拟舱里的水位开始下降，模拟海水缓慢退去，季昀晃了晃，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软倒在地。


    他跪在湿滑的舱底，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撕扯着灼痛的胸腔，混合着血丝的唾液从嘴角溢出，又被他毫不在意地擦去。


    几分钟后，舱门缓缓开启。季昀踉跄着站起身，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他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整个人说不出的茫然和颓丧，哪还有一丝半点季家少爷的意气风发。


    模糊中，他看到不远处静静伫立的身影。季昀恍惚地眨了眨眼，怀疑这是缺氧产生的幻觉。


    “楼……听雪？”


    “季昀。”楼听雪走过来，对他礼貌点头，“模拟舱你用完了吗？”


    季昀还有些没回过神，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楼听雪为什么会来这里？


    明明知道不可能，季昀心里还是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希冀，问：“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楼听雪冷淡摇头：“不是。”


    因为本就在意料之中，季昀也没觉得特别失望，他努力打起精神，对楼听雪笑了笑：“今天休假，你怎么来这边了？没出去玩吗？”


    楼听雪说：“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季昀一愣，他今天来这边，是想体验楼听雪当时的痛苦，楼听雪来这里，难道也是看他怎么痛苦的吗？


    季昀心里反而出现了一丝自虐般的痛快，对他笑了笑，低声说：“……是我活该，失去了你的爱，已经足够我痛苦终身了。”


    楼听雪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也不重要，干脆不理他，自己走到模拟舱的操作台前，开始调试参数和模式。


    季昀看着他的动作，哪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让自己再进一次模拟舱罢了。


    季昀拖着沉重的步子往模拟舱的方向走，反而翘起嘴唇笑了：“……只要能让你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这栋楼里还有高空模拟舱、火山模拟舱，我可以都进去体验一遍。”


    结果才走出几步，就被楼听雪叫住：“季昀。”


    季昀回过头，桃花眼弯起，对他一笑：“没关系，是我自愿的。”


    楼听雪冷着脸，有些不高兴：“你刚刚已经用过了。”


    “插队是很没素质的行为。”楼听雪一脸认真，“你想用，要在我后面排队。”


    季昀：……


    季昀这才意识到楼听雪不是想让他进模拟舱，而是自己想用。他愣住了几秒，语气有些疑惑：“你……你不是害怕海吗？”


    楼听雪点头：“嗯。”


    “那你为什么要进深海模拟舱？”季昀的语气有些急促，“你会难受的！”


    楼听雪淡淡道：“因为害怕，所以才要面对。”


    此时模拟舱已经清洁准备完毕，发出滴的一声提示音。


    楼听雪脱掉自己的运动服和鞋袜，表情平静地往那边走，一点眼神都没有再分给季昀。


    季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本是想冲过去拦住他的，但看见楼听雪坚定笔直的背影，脚步又顿在了原地。


    因为害怕……所以才要面对吗？


    他的背影是那么单薄，脚步却是那么坚定，好像任何事都无法让他动摇。


    季昀久久没有回过神，他出神地看着楼听雪走进那片象征着恐惧的深蓝，听到了自己灵魂被震荡的回响。


    【滴——季昀情绪值＋1，目前羁绊值82】


    半小时后，楼听雪从深海模拟舱里出来。


    季昀站在舱口，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湿漉狼狈，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在楼听雪出来的瞬间就裹在他的身上。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季昀想伸手去扶他，担忧道：“还好吧？”


    楼听雪腿有些发软，但已经比上次好了太多，至少自己可以站稳，不需要别人搀扶，因此躲开了季昀的手：“我还好，不用扶。”


    季昀听到他的拒绝，默默地把手收回去，虚虚地拢在他的身后，护着他往座椅那儿走。


    楼听雪坐下，季昀又给他端来早就准备好的姜茶：“喝一口暖暖身体。”


    “谢谢。”楼听雪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


    季昀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了十多岁，原本，季家的继承人应该是他的。”


    楼听雪朝他看了一眼，这是书中没有说过的事。


    季昀的声音很轻：“他爱上了一个有未婚夫的平民，用尽手段拆散了他们，把人囚禁在季家的私人岛屿上。”


    “后来那人的未婚夫……在赶来救人的游艇事故中丧生了。”


    “那人认为是我哥做的，恨极了他，却一反常态对我哥顺从讨好，让我哥对他放松了警惕。在某天夜里，他在和我哥主动缠绵时突然掏出一把枪，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在了我哥自以为得到了爱情的那一刻。”


    “我哥直接疯了，抱着那具尸体，也对着太阳穴开了一枪，跟着去了。”季昀的声音很哑，“……我的父母一直告诫我，他是季家的耻辱，我不能学我哥，为了所谓的爱情丢掉尊严、丢掉体面，甚至最后把命都丢了。我……我也很怕自己会像他那样。”


    “和你说这些，不是为我从前做的事找借口，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季昀认真看着楼听雪的眼睛，“你曾经告诉过我你的恐惧，现在，我也把我的恐惧告诉你。”


    “我最怕的，是爱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