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深红的血线,骤然迸现。


    他仰起头,看着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


    温热的血,自他的颈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雪白的麻衣。


    他的身子晃了晃,最终,还是朝着那四座孤坟的方向,缓缓地跪倒,而后,向前扑倒在地。


    风在吹。


    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卷起了那几张尚未烧尽的纸钱。


    魏大人与兵士们冲到近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年伏在父母的坟前,身下的血,正汩汩地流出,将那片黄土,浸染得一片深沉。


    他的气息,已然断绝。


    魏大人勒住缰绳,看着那伏地不起的身影,半晌无言。


    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


    ......


    镜光流转至终点,定格在那少年伏尸坟前的一幕。


    鲜血浸染黄土,与那未烧尽的纸钱混作一处,画面凄绝。


    而后,光芒散去,三生镜恢复了古朴的青铜本色,镜面平滑,再无半分波澜。


    一个捻着胡须的文书仙官,此刻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这......这又是何苦?大仇得报,又有仙长许诺了前程,好好的仙缘就摆在眼前,他......他怎么就这般想不开,自绝了生路?”


    他身旁那名仙官亦是摇头叹息:“凡人根性,终究是凡人根性。为七情六欲所困,为生死离别所扰,走不出这方寸之间的悲欢。”


    “圣人赐法,龟灵圣母亲诺,这泼天的富贵机缘,他竟弃之如敝履。可悲,可叹,可怜,可笑!”


    “说到底,还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了他通天的梯子,他自己却从上头跳了下来,这又能怪得了谁?”


    这番话,却再无人附和。


    “他不是没有隐忍,只是他的仇恨,已烧尽了他所有的退路。”


    “父母亡故,手足离散,家不成家,活在这世上,于他而言,已是无间地狱。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如今大仇得报,这念想一断,他又还能为什么而活呢?”


    “求仙问道?长生久视?呵呵......对于一个连家都没有了的人来说,那永恒的岁月,只怕是比刀山火海更难熬的酷刑吧。”


    他这番话,说出了在场许多仙家心中那份五味杂陈的感受。


    是啊,他们是仙,是神,早已习惯了用千百年的尺度去衡量得失,去计算因果。


    他们看待凡人,总带着一种俯瞰的视角,评判他们的对错,指摘他们的软弱。


    方才还言语凿凿的几位仙官,此刻亦是住了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有些讪讪的。


    倒也不是他们听完之后认可了陆凡自刎的事。


    而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什么。


    是啊,争个什么呢?


    辩个什么呢?


    说他陆凡不该自尽,说他该忍辱负重,等着龟灵圣母的接引,入了碧游宫,修成大道,再图后事。


    这话听着,是千真万确的道理。


    可然后呢?


    在座的哪一个不知晓后来那场封神大劫的结局?


    万仙阵破,碧游宫倾。


    截教偌大的基业,一夜之间便作了飞灰。


    通天师叔祖,更是被道祖鸿钧亲自带去了紫霄宫,至今未返。


    龟灵圣母自己,尚且落得个身死道消,万载道行化为乌有的下场。


    她许给那陆凡的“封神事了,天地清明”,不过是一句永远也兑现不了的空话罢了。


    他这一剑抹了脖子,虽是惨烈,却也算全了自己的一片心,干干净净地随着父母去了。


    比起后来那些身不由己,魂魄受困于封神榜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同门,倒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