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技术尖子的绝望

作品:《从搞农机的到种蘑菇的

    “联合收割机?国庆献礼?”躺在硬板床上,望着天花板剥落的墙皮,陈青禾心里只剩下苦涩的自嘲,“这玩笑开得忒大了!”


    冰冷的绝望缠绕上来。他闭上眼,在意识深处无声呐喊:


    “系统?金手指?老爷爷?来个啥都行!救命!”


    一片死寂。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他擂鼓般的心跳。


    “芝麻开门?


    急急如律令?


    深蓝加点?”


    他把能想到的穿越标配都试了个遍,甚至在心里狂背圆周率。


    回应他的,只有卫生室的寂静和脑子里关于机械设计的、空荡荡的荒原。别说系统面板,连个幻听都没有。


    完了。


    巨大的恐慌几乎让他窒息。没有外挂,他就是个顶着“技术尖子”名头的冒牌货,被困在1959年。他仿佛看到自己交不出图纸,被撸下“高薪”岗位,发配去修地球……


    接下来的两天,陈青禾在卫生室度日如年。身体慢慢恢复,精神却备受煎熬。他像个初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从只言片语中拼凑信息:1959年6月,麦收时节;这里是农业机械部直属的第一机械工业部农业机械研究所;他是设计研究室的技术员(实习),主任王振华;所里最大的领导是所长刘振邦(老革命技术干部)、党委书记赵志刚(政工干部)、总工程师李为民(留苏专家)。这些名字加重了他“鸠占鹊巢”的恐惧。


    第三天早上,张医生终于放行。“记住,养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张医生递过包好的阿司匹林。


    “革命的本钱……”陈青禾心里苦笑,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干“革命”(画图纸)的本钱!他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卫生室。


    走出卫生室小院,陈青禾第一次看清研究所全貌。几排苏式红砖楼房方正硬朗,最高那栋主楼上竖着巨幅标语:“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旁边是实验楼,能看到里面笨重机床的轮廓。远处是铸造车间、机修车间的红砖平房。夯实的土路旁是高大的杨树梧桐,树荫下停着沾满泥土的“东方红”拖拉机和老旧“解放”卡车。空气里是机油、尘土和草木的混合气味。院墙上刷满了白灰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字字句句透着昂扬斗志。


    单身宿舍在靠里的位置,是一栋红砖两层筒子楼。陈青禾凭着模糊感觉,找到了一楼走廊尽头挂着“107”木牌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汗味、麦草味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房间不大,水泥地面磨损露石。靠墙是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中间拼着两张旧课桌。四个铺位,两张空着,铺盖整齐;一张堆着些杂物;另一张显然是自己的,被褥稍乱。墙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靠窗的桌边放着两个木箱。屋顶悬着一个孤零零的白炽灯泡。


    这就是他在1959年的“家”了。简陋,但还算整洁。


    陈青禾关上门,背靠冰凉门板,长吁一口气。总算有个私密空间了。


    他的目光锁定自己的床铺和木箱。“关键线索,应该在这里。”他心跳加速。工资!票证!图纸!


    他走到床边坐下,俯身拖出床下的木箱。箱子很沉。打开箱盖,里面整齐叠放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白衬衫、袜子、毛巾……最下面,压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和一个红色塑料封面的工作笔记本。笔记本封面上印着一颗醒目的红五星。


    陈青禾心脏狂跳。他先拿起文件袋,解开棉线。最上面是工作证,照片上是清瘦、眼神略显腼腆的年轻人——正是他。姓名:陈青禾。单位职务清晰。他小心放回。下面是花花绿绿的粮票、油票、布票……他数了数,心中稍安。


    最后,他颤抖着手拿出那个红五星笔记本和文件袋里剩下的几页图纸草稿。图纸标题刺眼:“红星-1型联合收割机传动系统改进方案(草案)”。上面画满了看不懂的线条、符号、标注。


    陈青禾呼吸几乎停滞。他死死盯着图纸,试图找到一丝熟悉逻辑。没有!齿轮啮合、传动比、结构剖面……全是天书!他甚至分不清轴和齿轮!


    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再次将他淹没。他颓然把图纸笔记本丢在桌上,双手插进头发。


    “老天爷,你玩我呢?”他对着空房间低吼。没有金手指,一片空白,却要设计国之重器?这简直是把刚学会加减法的小学生丢去解哥德巴赫猜想!


    他烦躁踱步,目光扫过墙上旧报纸。一篇报道标题扎眼:“我所设计室青年技术员陈青禾同志提出创新构想,获领导肯定”。简讯说他提出了新颖的传动改进思路,所里让他牵头初步设计,作为国庆献礼备选方案。


    “创新构想?牵头设计?”陈青禾眼前发黑,“我到底提了个啥?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冲到桌前,抓起红五星笔记本疯狂翻看。扉页写着他的名字和一行刚劲的钢笔字:“为农业机械化奋斗终生!——陈青禾 1958.7.15”。笔记本只写了三页,密密麻麻是潦草字迹、手绘的轴承草图、各种标注符号,还有大段大段他根本看不懂的受力分析和材料参数!


    他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天色渐暗。筒子楼有了动静。走廊响起脚步声、开门声、脸盆磕碰声、人们疲惫却亢奋的交谈声——割麦的队伍回来了。


    “吱呀”一声,107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材结实、皮肤晒得通红、穿着汗湿工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头发乱糟糟,脸上倦容明显,胳膊上有麦芒划痕,但眼神明亮。


    “青禾!回来了?好利索没?”他一进门就大声关切地问,带着北方口音。他是陈青禾的室友,孙建业,也是设计室的技术员,早他一年进院,性格爽朗。


    陈青禾赶紧收敛绝望,挤出笑容:“建业哥,回来了?好多了,再歇两天就成。”


    “那就好!”孙建业大步过来,用力拍了拍陈青禾肩膀,拍得他摇晃,“你晕倒那会儿可把大伙儿吓坏了!李青山大叔背着你跑得飞快!王主任也急坏了,说咱们搞设计的脑子金贵!”


    又是“脑子金贵”……陈青禾心里一抽,脸上维持感激:“多亏大家。麦子收得怎么样了?”


    “嗨!热火朝天!‘鼓足干劲’真不是白喊的!就是太热太累,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孙建业一边麻利脱上衣拿脸盆准备去水房,一边说,“看着麦子堆成山,心里痛快!可镰刀割麦,太慢太费人力了。要是咱们的联合收割机真搞成了……”他眼里闪光,看向陈青禾,“所以啊,青禾,快点好起来!王主任说了,你那传动改进的点子要是成了,可是关键!咱们室,咱们所,都指着你这个‘技术尖子’呢!”


    “技术尖子”四字像针扎心。陈青禾含糊应着:“嗯……嗯……我尽力……”


    孙建业风风火火去水房了。不一会儿,擦洗完毕,换了干净背心回来。


    他没倒头就睡。走到自己靠窗的课桌前,小心挪开东西,点亮一盏墨水瓶改的煤油灯(宿舍晚十点熄灯)。


    昏黄灯火跳跃,照亮他疲惫却专注的脸。


    他展开一卷图纸,翻开厚厚的《机械设计手册》,拿出绘图板、丁字尺、三角板、绘图铅笔……开始写写画画,时而凝思,时而查手册,时而在草稿上演算。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宿舍格外清晰。


    窗外,研究所大部分沉入黑暗,只有主楼和实验楼零星窗口亮着灯,像黑暗中的眼睛。远处隐约还有激昂的广播乐曲。


    陈青禾默默看着伏案的孙建业。煤油灯光勾勒出室友年轻而认真的侧影,沙沙的笔尖声像无声的奋斗曲。这个时代的人,似乎有无穷精力和虔诚的奉献精神,白天挥汗如雨,晚上陋室挑灯。


    这幅带着强烈时代印记的画面,冲击着陈青禾。他感受到了无形的巨大压力,来自这火红年代和身边人的身体力行。


    他低头看向自己桌上那堆天书般的图纸和红五星笔记本。


    “技术尖子……”他无声咀嚼着,他强迫自己聚焦在那些鬼画符般的潦草字迹上。什么“主动轴”、“从动轮”、“传动比1:3.5”……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像外星密码。旁边手绘的轴承草图线条扭曲,标注的尺寸和公差符号如同天书。更别提后面大段大段的受力分析,全是∑、∫、σ之类的符号和一堆堆他完全陌生的公式。


    “材料选用45号钢,调质处理,硬度要求HRC28-32……”他念出声,声音干涩。45号钢是什么?调质处理怎么做?HRC又是什么鬼?他唯一能联想到的硬度概念是手机屏幕的莫氏硬度,显然驴唇不对马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笔记本上的字迹在他眼中渐渐模糊、扭曲、跳动,脑子里像灌满了滚烫的铅水,又沉又痛。孙建业笔尖划过图纸的沙沙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像在提醒他差距有多大。


    “啪!”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都晃了一下。声音惊动了专注的孙建业。


    “青禾?没事吧?是不是还不舒服?”孙建业抬起头,关切地问。


    “没…没事,”陈青禾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有点…有点头疼,可能还没好利索。”


    “那你快躺下歇着!图纸的事不急这一两天,养好身体要紧!”孙建业不疑有他,又埋头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


    陈青禾依言躺回硬邦邦的铁架床,他绝望地闭上眼,内心哀嚎:


    “老天爷啊,别人穿越是开挂,我穿越是开瓢——脑瓜子被知识砸了个大窟窿啊!这联合收割机,它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