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卫黎醒来，却见解涯早已穿戴整齐坐在门口。


    他今日换了一身石青色云纹织金外袍，墨发束起，唇角含笑，倒像个人间公子。


    “你终于……咳……我是说，你醒了。”解涯支着下巴看来，眼睛亮亮的。


    “你今日起这么早？”卫黎狐疑。


    “才没有。”他金色的眼睛眨了又眨，“是你起晚了。”


    “这天方才蒙蒙亮，鸡都还未叫，怎么你却起了，嗯？”卫黎轻笑。


    看她起了，解涯便跟在她身后，只是他见她迟迟未曾出门，终于忍不住催促。


    “我们什么时候走？”快呀，我们出门去。


    “等等，马上就好。”卫黎见他实在心急，“你先出去等我。”


    解涯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每到一个摊子都分外紧张。


    可是，可是她却只买了些旁的东西。


    哪个才会是他的礼物呢？


    解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发后长长飘带被风吹起，拂在了他的肩上，心头却小小地跳跃了一下。


    若是，若是将这发带送与他，那也很好。


    她要是把自己的东西送给他，天哪，解涯想不下去了，他默默跟在她身后，耳尖都红了起来。


    他没注意卫黎已站定在前边摊子上，不由冒失地撞了上去。


    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鸡似的香囊，朝他扬了扬唇角，“这个怎么样？”


    “唔……喜欢。”解涯喜欢是喜欢，却觉得不该这样，这和他想象中的礼物不一样呀！


    这这这……分明是孩童的礼物。


    哼，哪有什么人间夫妻赠礼的情趣呢。


    不过一路走来，卫黎挑了越来越多件东西给他，她拿了护额要他试，又为他细细挑了发冠和玉饰。


    解涯轻轻抿着唇，由她将那几件配饰帮他添在身上。


    那些东西太多太繁，仿佛一点点填补了那三百年她未曾参与的过往。


    解涯看着她的背影，竟难以形容此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她是那个曾爱护他却又将他舍弃的人，是那个在他生命中镌刻下重重一笔的人，她足够的有情又足够的无情。


    爱上她真的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像她有情时会送给他这一场人间至乐，无情时却又是另一种将他拉入绝境的痛苦。


    不过没有关系。


    只要她在意他，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


    解涯快走几步，重新牵上了她的手，“我们还要去哪里？”


    镇子里突然下起雨来，他展开袖子，替她将雨水尽数挡去。


    卫黎便反手拉着他，“雨大了，先躲躲雨吧。”


    她与解涯在那客栈前面站定，看着湿发贴在他颊侧方想起，“你怎么……”他怎么没自己弄干呀。


    然后她便听见解涯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试着做一次凡人。”凡人是不会用妖力弄干雨的。


    卫黎怔愣一瞬，替他轻轻擦拭那鬓边滑落的水滴。


    他们站在小小的檐角，像其他人一样，躲在这个有些拥挤却能够暂时遮蔽风雨的角落里。


    解涯将她揽进怀里，卫黎便又嗅到这人一身清冽的青草香气。


    原来味道也会有记忆，她想。


    “等雨小一点，我们再走。”解涯道。


    “好。”卫黎轻声应他。


    可是等来等去，这场雨却仍是不停。


    卫黎靠在解涯怀里，不禁想起来，“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混进你妖府里的？”


    他看她一眼，却不答。


    “喂！”卫黎轻轻踢他一脚。


    “那个晚上。”解涯道。


    “……什么？”卫黎看向他，却只看到他神色认真。


    “我的侍卫，认得你的脸，他们不会拦。”解涯道。


    “所以，那个宴会上，你已经看到我了？”原来那时背后似有若无的目光，并不是她的错觉。


    “嗯。”她听着他轻声应道。


    “那为什么装不认识？你生气了？”


    “你要我等了那么久，难道我就不会生气。”解涯撇撇嘴。


    不过很快，他唇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可是现在不会了。”


    “是吗，你忘得有这么快？”卫黎咬着唇道。


    “你回来了，忘了就忘了。”他的金眸漾着春水一样的波光，“我没那般小气。”


    可是卫黎偏偏记得他曾经是一只多么小气的豹，于是她侧过脸去，竭力压下那泪意。


    解涯并没看见，他只是说，“你看，雨都快停了。”


    卫黎看向街道上那三三两两的过客，不由便想起，不知他有没有骑过马呢？


    或许他没有。


    “他们都骑着马，不如，我们也去租匹马？”卫黎道。


    解涯眨了眨眼睛，“嗯？不要。”你明明可以坐在我的背上。


    可他又想，若像凡人一般同乘一骑，他却可以抱着她。


    于是他很快便改了主意，“那我们去看看。”


    可等到马棚，他才发现他接近哪匹马，哪匹便两股战战，看起来极为害怕。


    他看着卫黎上了马，他却不能。


    解涯深为后悔，竟忘了这些凡马与府内妖兽不同。


    于是，卫黎坐在马上，而解涯勉强能做的，便是站在前方，牵着马。


    他适应地很快，“你说，丈夫是不是也这样为妻子牵马呢？”


    “或许是吧。”卫黎勾出一丝笑意，“这样看起来，便是你个头低些。”


    “我为你牵马，你说我个头低。”解涯浮夸地摇头，心中却觉得开怀。


    谈笑间天色渐暗，他们自坊市走过，却见路上已是花灯满街。


    “今日怎么这样多的花灯？”


    他话音刚落，却见无数焰火如金花一般自远处亮起，霎时间照亮了一方天地。


    “你看!”解涯惊喜道。


    “我们不如去那边高处，或许会更好。”卫黎轻笑，指尖却陷进掌心里。


    他们一同到了山腰，除了天上焰火，竟还看到城中缓缓升起的天灯。


    “闭上眼，解涯。”卫黎道。


    下一刻，更多的烟鸣声起。


    解涯睁开眼，只见白色的花火转瞬即逝，然而下一刻又有更多的花火争先恐后的迸开，绽放。


    再升起，再绽放。无数烟花于头顶洒落，美得如同一个幻梦。


    “这才是……你准备送给我的礼物？”他轻声道。


    “好看吗？”卫黎笑了笑。


    “你知道今日是这里的节日？”还是……还是专程给我的礼物？


    “好看，我喜欢。”他看向她，“我很喜欢，谢谢你。”


    “解涯，你背过身去，我想抱一下你。”卫黎道。


    他果然乖乖的转过身去，留下背影给她，“来吧。”


    卫黎便又环抱住他，她将下颌抵在他肩上，“是这里的节日，也是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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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给你的礼物，解涯。”


    她说完这句话，倚在他肩上仍未动，只是轻轻阖上了眼。


    下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卫黎抬手召出伏光剑，一剑自身后捅进了解涯的心窝。


    她想，她还是没办法面对他，所以，只能用这样龌龊至极的手段。


    解涯的微笑僵在唇角，可他几乎什么都顾不得，他是想要转过头去，去看那人究竟是不是卫黎。


    他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会杀了我呢。


    是靥离绯的幻境蛊惑了你的心智，还是……还是……


    可他转过头去，看见那一双冷静而几无情意的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你……你……你……我真恨你，卫黎。”他唇间血沫溢出，便只是断断续续地说。


    你果然是骗我的。说什么喜欢说什么不同。原来都是假话，都是骗我的。


    这个事实让解涯觉得竟远甚于此刻□□的痛苦，似乎要把他的心挖出来，攥出水来，攥出血来。


    他倒在地上，躺在这尘埃里，身后那人却并没有放开他，而是同他一起重重砸落在地上。


    他看着她唇色极为苍白，手亦是微微颤抖，方忆起那颗两心同。


    两心同，五感相通，共享极乐。


    呵。


    他想，活该活该活该！你欺骗了我！你背叛了我！你活该！


    你活该受到这样的痛苦，你活该！


    可是解涯终究忍不住用尽了最后一点妖力让那些疼痛平息。


    他不由暗暗唾弃自己，你真贱。怪不得人家这么对你，你真贱！


    他不再动，只是侧过脸，那长长的泪一路滑落到黑发里。


    卫黎看着他，伸出手想要擦去他唇边血沫，“……对不起。”


    解涯偏过头，闭上了眼。


    他要死了。他活了三百年等了三百年。


    她杀了青郅，又要来杀她。


    她真是没有心的女人。


    可他说了恨，又觉得心中万分的不甘、遗憾、悔恨一拥而上。


    明明……明明快死了。不。还是不要。


    他声音已经极轻，“我……我爱你。我这么贱，你这样对我……我还要爱你，你是不是……更不会喜欢我了？”


    卫黎看着他，觉得头痛得要发疯。


    她眼前模糊地几乎看不清他的模样，而等到她终于听清他的最后一句，却见那人睁着眼，金眸已然失去了所有光彩。


    “不……我喜欢你的，解涯。”


    “你听到了吗？”


    那人却已经变成了豹的原型，躺在了她的脚下。


    可是卫黎仍是没忍住，既便这句话已经不会再有人应答，“我说，我喜欢你的，解涯，你听到了吗？”


    “解涯……你听到了吗？”


    她看着沾满衣襟的血，终于认识到，原来，接受那个任务是一个如此痛苦的决定。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铉止？”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她。


    卫黎于此山间枯坐一夜，挖去了解涯的豹齿。


    “……我已经变得像一个刽子手。”


    “这并不是我最初追求的道。”


    “而你，你要我杀死妖主，当真为正途吗，铉止？”


    “……抱歉，宿主。”铉止道，“杀死妖主，方为拨乱反正，方能拯救混乱之危。”


    “我们……我们去北域吧，我真的没有时间了，这一次，我会送你同时接近巫琅与符殷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