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解涯不知为何竟已有三四日未曾现身，府内却是戒严了许多。


    “阿梨快来，你在看什么呢？”春桃手中拿了洒扫的物什轻声唤道。


    “府内怎么这样多的兵士？”卫黎收回视线，这解涯府中护卫竟极为周全。


    “最近进出很严呢。”春桃小声道，“据说……是因为东域妖主青郅大人遇刺了。”


    “青郅大人，这怎么会。青郅大人比我们解涯大人妖力还要更强些呢。”阿香惊道。


    “……青郅？”卫黎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恍惚。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听闻时也觉得奇怪，那可是青郅大人，谁能伤得了他呢。”春桃道。


    “是啊……谁能伤得了他呢。”卫黎看着远处那阶角，轻声道。


    这好像已经是件很遥远的事，可是有人将此事提起，方觉原来也没多久，于现世不过三两时日。


    而此时，西域妖都，沧浪境。


    “青郅已死，东域此时何人所领？”那主位之人身覆缁色软甲，腰束霜白鲛绡，抬头看来，正是西域之主符殷。


    “东域群龙无首，幕后之人恐怕尚未冒头。我已派人亲去东域追查。”解涯勾起一丝冷笑。


    “青郅妖力无匹，这秘境里，不该有人杀得了他。”解涯身旁男子淡声道，他身披雀羽彩翎，眼眸之间却缠绕一圈素白绢纱，“若有人杀得了他，未必不会有杀你我三人之力。”


    “此事究竟是东域内乱，还是有人自青郅下手欲破此境，这是全然不同的事。”解涯挑眉道，“若真有大能作乱……呵。”


    “寻出玉壶碎片下落，若此物仍在，那么此事便只是东域之事。而若不在，你我三人，该做好准备了。”符殷指尖拂过，空中现出一道银白密令，向东域之内飞去。


    “我闭关三十载，西域诸事多谢你等操劳……此次东域所属事宜及阵法各处由我暂领。”符殷道。


    “只是，秘境缺漏之处原打算我四人合力修复，恐怕不能了。”


    “……此行本为贺你出关，真没想到他竟折损于半途。”巫琅道。


    “我们四人在一块，似乎已经两百多年了罢。”解涯轻声道。


    这两百多年，他们四人护佑此境，青郅执掌杀伐，守四域之安危，他一直是个强大到似乎永远不会受伤的人。


    三人沉默下来，解涯轻叹一声，转身朝着殿外走去，“诸位，要多保重啊。”


    解涯未带随从，往日里往往会于这难得一见的水城多停几日，可此次他未作停留，径自回程去了。


    解涯觉得心中焦急难耐，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初时他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顺了这心意一路往回赶去。可他想起那个人时脚下一顿，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了。


    只是因为，那个比他和青郅还要早一些相识的人，尚在府中。


    而卫黎在府内扫了这小半月的地，仍未见着解涯一面。


    她不禁深深怀疑起自己来，究竟是为何就同那几人一起来到了这挽星苑。


    “解涯此时，不在府中吗？”她于识海之内问那镜灵。


    “他应当是去了西域，你还记得吗？”铉止道。


    卫黎抿唇，她想起了，那一日，她原本是要同青郅前去西域妖都的。


    她坐在阶下，望着院中树影摇曳，不由便忆起那些纷杂的往事。


    忙了一日，春桃正要往寝房去，却见卫黎独坐于此，“阿梨，怎么在这？”


    卫黎抬起头来，看到正是那个叫春桃的女侍，便道，“闲来无事，在这里吹吹风。”


    她走过来坐在卫黎身侧，拽了拽卫黎的衣角道，“你是在想家吗？”


    “嗯？”卫黎侧过头来，看着春桃。


    “我幼时就进了解涯大人府内，有时候常听其他的姐妹说会想家，我却不知道该想哪里呢。”春桃捧着脸轻声道。


    ……家？想家吗？


    这个问题对卫黎来说或许也是同样的。


    仙门算是她的家吗，恐怕不算。在那很遥远很遥远的时候，阿爹阿娘呢，算的。可是那真的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还是想的吧。”卫黎温声道，“你从小就入了大人府中吗？”


    “是啊。”春桃道，“那个时候我家人都不在了，恰巧仝管事碰见，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再后来我就在大人府中了。”


    “那你呢，你的家是在哪里呀？”


    “我的家……在一个很小很小的镇上里。那里挨着修者的宗门，可是满镇子的桂花却又多又繁。总之，那是很远的事情了。”卫黎轻声道。


    小时候在镇上，阿爹是捡仙石的。那些宗门里碎掉不要的灵石，阿爹还要去跟别人抢来，才能换成银钱养活她和阿兄。


    当时卫黎很小，可是兄长却什么活都干，像阿爹一样既累又危险，却只能换来很少的银钱。


    阿娘呢，她会待在家里陪着卫黎，那些饭菜平常、普通可是在回忆里想一想就很温暖。


    岁月真的太长了，卫黎原本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可是提起他们，才发现这记忆原来只是藏在角落。


    而解涯也终于回到了妖主府，他打开书房的窗，便能远远地看见她正坐在月下。


    三百二十年过去了。


    便是对妖来说，这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解涯这样想着，便开始觉得气闷和愤恨，他忍不住一把将窗阖上，然后转身饮下一盏凉茶。


    哼，三百二十年十个月二十六天。


    明明都这样久了，凭什么他这只豹还要记着她呢。


    解涯这一下使力太大，卫黎和采菊听着远处声响抬头望去，便见解涯书房内亮起的莹莹灯火。


    “是解涯大人！”采菊道。


    是解涯，他回来了。


    屋内，解涯看着灯花柔和的暖光，那里偶尔劈里啪啦地炸开如同小小的烟火。


    他日夜兼程，到底有些太累，于是就这样靠在矮榻上睡去了。


    卫黎随着采菊也一起回到了就寝的屋舍，她阖上眼睛，竟是一夜好眠。


    卫黎原本被分在这挽星苑洒扫，她晨起正要去取了器具，却听外间有人唤道，“你们几个都过来，把这些书一道搬到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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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


    那人指着的，正是这苑中偏房放着的一些书册。


    那些书面上盖满了尘，看起来是放了许多时日。


    藏书阁并不近，要绕过挽星苑、绕过外间的灵风园，直到府内南角的尽头去。


    卫黎搬着书，没想到迎面却撞上了解涯。


    他今日一身绛紫色云锦内袍，外披一层直裾纱衣，身后跟着三两府臣，正欲往外间行去。


    只是他扫过她的脸，神色却未有半分波澜。


    “这是在做什么？”解涯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领头那女侍一惊，低下头恭敬答道，“回大人，是将挽星苑的旧书归整至府内书阁。”


    卫黎亦低着头，她听到解涯似有若无的应了一声，便快步与那几人离开。


    解涯今日身后跟着应铖与诏栎，倒也没想到竟会碰见她。


    他看见她低着头，只觉得这样远的时日，她竟并未有什么变化。他的记忆都快模糊，而她竟同原来别无二致。


    卫黎手中抱着书卷，同身侧这几人走了半炷香时日，终于到了藏书阁。


    那藏书阁高逾九丈，通体以雷击木为骨，上覆玄色幽铁，周边泛起一层荼白灵光。


    那女侍以手中令牌轻扫，灵光便自门口散开片刻，待她们几人进入阁内，又重新将整座阁体笼罩。


    卫黎拿着不少书册，依那人吩咐按类目一点点放回阁内各处。


    她见架上有几本书册随意放在那，本是随手归置，却看见那书页上正写着《秘境纪元》几个字。


    “阿梨，好了吗，我来帮你。”春桃自书架侧边走来。


    卫黎将书册插回去，便道，“我也基本上都放好了，你做的真是快。”


    “之前我们在吉屏苑有时也需来放呢，熟了后就好了，那我们跟着崔侍人一道出去吧。”


    “嗯，我们走吧。”卫黎轻声道，她指尖轻轻陷入手心之中。


    那本书此时就放在架中极其寻常，但她此时却不能再带走它。


    此时，丹伏殿内。


    “应铖，你此去东域打探结果如何？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解涯站在主位之旁，倚着扶手问道。


    “回大人，青郅大人身死当日，东域相国厉之祁亦一同死于东域之中。”应铖上前一步，抱拳道。


    “此前几日，东域将军麓犀失踪半月有余，其家小三十余口一夜皆亡，麓犀之事应为厉之祁所为。”


    “只是……”


    “只是什么？”解涯问道。


    “东域妖主府内……似乎还有一个女子。”应铖道，“青郅死后，这女子却并未再出现。”


    “一个女子？”


    “是。但妖主之死若是厉之祁所为，他自身亦是身死，为何如此，属下不知。”应铖道。


    “他二人死于何处？”解涯轻叩那玉制宝座，只觉得此事倒是有些混乱。


    “在东域妖都五百里外，落云城。”应铖道。


    “……落、云、城？”解涯一字一句道。


    青郅与他等待的那个凡人女子曾经的住所，就在落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