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尔萧氏令月，柔嘉成性，贞静持躬……今特册封为永宁公主，择吉日，和亲漠北金狼汗国……”


    后面的词句，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和亲漠北”四个字如同惊雷，反复炸响！


    漠北！


    金狼汗国！


    那个年过五旬、妻妾成群、凶残暴虐的老可汗！


    父皇……父皇竟然真的答应了！


    用她一生的幸福和自由，去换取边境短暂的、屈辱的和平！


    她抬起头，看向御座之上那个曾经疼爱她的父皇，此刻他的眼神却躲闪着，充满了懦弱和无奈。


    两旁的那些皇兄们，有的面露同情却不敢发声，有的甚至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她仿佛成了一件精美的祭品，被精心打扮，套上繁复华贵的嫁衣，戴上沉甸甸的凤冠，然后被送上那辆装饰得如同移动牢笼的华丽车驾。


    车队驶出皇宫，驶出京城，一路向北。


    沿途百姓的议论、怜悯或麻木的目光，都像针一样刺在她心上。


    屈辱、愤怒、绝望、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这片生她养她却无情抛弃她的土地的深深失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攥紧了袖中藏着的、母妃留给她的那块鸾鸟玉佩，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那突如其来的、冰冷而屈辱的记忆碎片，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击着萧令月的脑海，让她瞬间脸色苍白，指尖冰凉，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远嫁和亲……政治牺牲品……父皇躲闪的眼神……皇兄们的冷漠与幸灾乐祸……那如同牢笼般的华丽车驾……还有掌心那枚几乎要被捏碎的鸾鸟玉佩……


    每一个画面都如此真实，每一丝情绪都如此刻骨铭心！


    那绝望、那愤怒、那被至亲之人背叛抛弃的冰冷，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对此毫无印象？


    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顺风顺水，成年后更是被册封为权力赫赫的长公主，参与朝政，与皇子争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段被遗忘的残酷记忆，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许多积压已久的、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谜团！


    她终于明白，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对权力近乎偏执的渴望从何而来！


    为何她身为女儿身，却一定要去争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因为她早已在灵魂深处刻骨铭心地体会到，没有权力，就只能沦为棋子，连自己的命运和幸福都无法主宰！


    父皇如今的宠爱与纵容，或许根本就是一种迟来的补偿，一种基于愧疚的施舍！


    原来这一切……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父皇欠她的！


    是这个皇室欠她的！


    巨大的震惊、恍然、以及翻涌而上的复杂怨恨，几乎要将她淹没。


    “殿下？您怎么了？”


    林清霜敏锐地察觉到萧令月瞬间的情绪失控和苍白的脸色，担忧地低声询问。


    李长安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萧令月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惊心动魄的回忆漩涡中挣脱出来。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迅速恢复了冷静。


    现在不是沉溺于过去恩怨的时候！


    无论父皇曾经做过什么，无论她心中有多少恨意与不甘，眼下，父皇绝不能死！


    至少不能现在就死，不能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死！


    朝廷需要稳定，边境需要震慑，她与三皇子之间的博弈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


    陛下若此刻驾崩，且死因蹊跷，必将引发朝野震荡，给野心勃勃之辈可乘之机！


    她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很可能毁于一旦！


    她绝不允许！


    个人的恩怨，必须给全局的利益让路！


    她迅速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脸上重新覆盖上长公主惯有的冷静与威仪，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抹化不开的冰冷和决绝。


    “本宫无事。”


    她声音略显沙哑，却异常坚定，“只是突然想到一些紧要关节。”


    她的目光转向李长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托付。


    “李公子，你的猜测……虽骇人听闻，但并非全无可能。陛下龙体关乎国本，无论如何，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她顿了顿，压下心头因为刚刚恢复记忆而产生的剧烈波动，继续道。


    “取样之事，非同小可，需极度隐秘。宫中耳目众多，不宜在此地交接。你们先回将军府等候。本宫会设法取来陛下近期的饮食、药渣以及可能接触过的物品样本，然后亲自送往将军府。”


    她看向林清霜：“清霜，府中务必确保安全，绝不能让任何消息走漏！”


    “殿下放心！臣以性命担保！”


    林清霜郑重应下。


    她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萧令月情绪的一丝异常，但此刻不及细问。


    “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回去准备。”


    萧令月挥了挥手，语气果决，“本宫这边一得手，便会过去。”


    “是，殿下告退。”


    “草民告退。”


    李长安和林清霜拱手行礼，转身快步离开皇宫。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萧令月独自站在空旷的宫廊下，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透着一股孤寂与冰冷。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枚鸾鸟玉佩的冰冷纹路和当年那锥心的刺痛。


    “父皇……”


    她低声喃喃，眼神复杂至极。


    “你欠我的……或许永远也还不清。但现在……我还需要你活着……至少，要活到我能亲手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的那一刻！”


    她转过身，裙裾划过地面，带着决绝的姿态，向着皇帝寝宫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她，不仅是担忧父亲安危的女儿，更是一个冷静无情的政治家，一个誓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复仇者。


    那段突然复苏的记忆，如同一剂猛药，彻底点燃了她心中沉寂多年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