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彼岸花田旁，多了一个摆渡人。


    相传，他累生累世的功德都无，还因为杀了太多的人，连阳寿都没混完就被拘在忘川河摆渡了，也因为身上毫无功德，只有罪孽，霉运缠身，每搅一船竿子，都有忘川河水溅到他的身上。


    忘川水是与弱水齐名的毒水，沾之即腐。


    不过区区五十载，他的一截小腿就只剩森然白骨。


    还是马爷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件斗篷。


    听说，他还是个倔性子，不肯收马爷送来的斗篷，但马爷说，这斗篷不是用来护他的，而是用来护他怀里那只葫芦的，他便改了主意。


    平日里，他都是将葫芦小心地护在怀里，还是叫忘川河水在葫芦上留下了斑斑焦黑的痕迹。


    有了斗篷后，他就可以把葫芦挂在腰间，把渡船撑得平稳了，溅上船的忘川河水变少了，经他摆渡的魂魄也不会无辜染上黑漆漆的大片伤痕，成为转世投胎后无法祛除的胎记。


    马面慢悠悠地喝着灵泉，眼前的留影石正将沈孤云在忘川上摆渡的身影放在空中。


    随着他渡的人越来越多，功德越来越多，那葫芦里的点点星芒也一点点变亮。


    “真不让他知道这斗篷是你送的？”马面看戏般问道。


    “不用哒。”见客栈里没有外人，眠眠放出了自己身后的狐尾，高高扬起尾巴尖儿，摇了又摇。


    见马面没反应，她把尾巴转了个向，在马面面前摇啊摇。


    马面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只小狐狸，是在炫尾巴呢！


    他好心情地配合道：“又多了一条，五条了！真不错！”


    “对的对的对的！”眠眠的语气比以往都要轻快些，“集齐九条尾巴，我就能重塑肉身，离开妖精客栈了哇！”


    提到这里，她眉飞色舞，整个人都显得更加艳丽了。


    马面的神色软和下来：“白泽大神和天帝，为了你煞费苦心。”


    五条又大又白的尾巴尖摇得更欢了，金色的尾巴尖儿都摇出了残影，眠眠的小表情上有了名为希望的期待。


    “还有星星！”她轻轻笑着。


    白泽和天帝，费力收集她的神魂，其实，一半是因为星星，一半，是因为不能让九尾神狐真的灭绝。


    九尾神狐在，狐族才能真正地昌盛且安定。


    星星不一样。


    星星从来不计较她是什么血统，只是在第一眼瞧见她时，便对她心生怜悯，认同她……


    想到这里，她神色一顿，目光里流露出茫然。


    她和星星的第一面，是在哪里呢？


    为什么她完全想不想起来了？


    星星认同她，是认同的什么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能忘记得这么彻底呢？


    好心情没了，大白尾巴耷拉下来，连尾巴尖上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


    “眠眠，你不一样了。”马面由衷感叹道。


    突然听到这一句，眠眠看向他，眼里依旧茫然。


    马面以为她没听明白，继续解释道：“以前的你，凡事都要讲究交易。”


    眠眠弯起眼眸：“我是个商人嘛。”


    还是个开着“黑店”的商人。


    五百年的积蓄，才够换十颗初级灵石的，穷得她不得不把心给染黑了，黑得理直气壮，黑得小狐狸现在都叉会儿腰！


    “可你会怜悯沈孤云，用天材地宝给他做件斗篷，不求任何报仇。”


    “这个……”眠眠红了脸，想到了五十年前……


    当时，马面如愿带着沈孤云、黑猫和仲生的魂魄离开。


    陆青锋就赶了过来。


    被荣华村的案子和谢家宁家的案子绊住了脚，他赶到时，没来得及送林疏影最后一程，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你还要继续在这里，这样待着吗？”眠眠好奇地问他。


    陆青锋没动，声音很轻地回答：“她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她离开二十年了，你二十年前就已经失去她了呀。”眠眠更不懂了。


    在妖精客栈里待了五百年了，她觉得她还是没看懂人族。


    明明二十年前就已经失去了的东西，见着了个影子，就以为自己重新得到了吗？


    人啊，真是很奇怪的种族。


    “仙子……”陆青锋抬头，定定地看着眠眠，“我听疏影这么称呼你，她说你无所不能。那你能让她回来吗？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之前他交出玉佩时还心有不舍，发现那是能让林疏影重回人间十四天的媒介之后，他心里就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他一副很信任眠眠的样子，让眠眠认真地思考了起来，看起来很为难。


    随着时间的延迟，他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响。


    眠眠终于再次开口：“不可以。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毫无感情地说完，她便强行将陆青锋送出了客栈：“你的人生还长，去吧。”


    老气横秋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鲜嫩的气息，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同样是被送出，陆青锋是站着落地的，不似当初的言夫人，是五体着地。


    “真的没办法帮他吗？”梧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帘边，不带情绪地问。


    “天道运行自有法则，我不能去与他对抗。”眠眠答得理直气壮，“沈孤云已经在逆天行事，何必再毁一个人的人生呢？”


    “如果对他来说，不是毁，而是成全呢？”梧真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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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眠眠歪着头，似懂非懂。


    不过，梧真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留了一个四季梧桐木做的杯子给她：“沾你的光，让我修为大增，作为感谢，我把这个宝贝送给你。”


    他解释道：“这个杯子，叫四季梧桐杯，内含四季山河日月，你要是想用，就先要让它愿意认主。”


    认主还不简单？


    眠眠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瞧着这只画了四季山河日月的杯子意境极好，马上就挤出一滴血滴到杯子上。


    马上，她的身影便从原地消失，成了杯子上的一个小人儿。


    招财正好瞧见这一幕，好奇地过来看。


    结果，转眼便见眠眠有点狼狈地出来，重新往杯子上滴一滴血，拉着招财也进去了。


    招财进去时，惊呼了一声，把客栈里其他伙计也吸引了过来。


    围着这杯子琢磨了小半个时辰，眠眠和招财终于出来了，招财望天吐着黑气，两人看起来，都很狼狈的样子。


    玄斑看得哈哈大笑，但笑声还没扬起来，被人一拉，也跟着进了杯子里。


    顺手，他把润生也拉了进去。


    只有求生欲极强的进宝，在眠眠拉玄斑的时候，快速后退了一步，免受一难。


    但他又不敢马虎，一动不动地守在杯子边。


    到了第三日，他们才又出来。


    这一次，眠眠几个都已经一身污脏，看起来经历灭世大难一般。


    “再来！”眠眠不服气地伸手拉人，结果，招财几个不约而同地退开，让她抓了个空。


    “嗯？！”她懵了，又懂了。


    “再来一次！最后一次！”她强调着。


    玄斑把头摇得和地波浪鼓一样。


    润生也躲到了玄斑身后，湿漉漉的大眼睛写满了抗拒。


    招财瘫在地上：“再来一次，要是失败，我们的肉身就会和这个杯子一起毁了。东家，你不怕，我们怕啊……”


    眠眠一拍额，晃然。


    对哦，她没肉身，不怕的，但他们这些有肉身的，要是毁了肉身，就麻烦了。


    “算了！先不玩了，收拾一下，开门营业吧。”


    听到这句话，几个人如释重负。


    润生更是直接凝出水来把他们几个身上都清洁了一遍。


    可门一开，他们都看到了笔直跪在门口脸色苍白的陆青锋。


    眠眠：“……”这人……


    进宝同情地道：“东家，真的没办法吗？他在门口跪了一整晚了，不动也不吭声。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不怕死的？！


    眠眠立刻亮了一双狐狸眼，走到门边，背着手，屈身问道：“我们玩一个游戏，如果你输了，就会失去生命，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