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我？”陆青锋脚步停住，愣了半晌，努力挤出来一个笑，“是了，确实见过。”


    这笑，比哭还难看。


    那个恣意风华的少年金吾卫大将军，眠眠在半个时辰前才在泡泡世界里见过呢，那副迷倒万千少女的模样，与此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眠眠不是有通过灵魂气息辩认人的能力，这会儿，必不敢认。


    “二十年的寻找，一无所获，所以，我还是来了。”陆青锋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掏出那卷已经不知换了多少次卷轴的画卷。


    “我还是一样的答案。”眠眠淡声道。


    陆青锋拿着画卷的手停在空中，一动未动，画卷要展未展。


    良久，他艰涩地开口：“就没一点转圜余地吗？”


    二十年前，林疏影的画像贴满了整个京城。


    陆青锋利用职务之便，让城门值守的士兵拿着画像一个一个盘查。


    陆老丞相也派人沿路去寻。


    但一无所获。


    陆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兴道坊有个妖精客栈，客栈老板娘有些神通，无所不知，嘱咐陆青锋来这里看看。


    陆青锋自然是不信的，依旧按原本的节奏寻着，没来妖精客栈，但让人拿着画像，一处一处问，尤其是客栈，每天都要让人来问一遍。


    因为客栈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一连问了几天，客栈里跑堂的棕色卷发小伙子不乐意了，拉着脸：“天天问天天问，告诉你了没有你不信，影响我们做生意！”


    小伙子说得实在，但语气实在太凶了，挽起袖子，露出结实小臂的样子，像是恨不得马上要扑过来干架似的。


    眼看要起冲突了，一个深青头发的女子笑着拦到了两人中间。


    “他野惯了，客官别同他一般见识。”润生眨动的大眼睛带着点水汽朦胧，显得很无辜，一下子，就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化解了。


    “他的意思是，我们老板娘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果你们真要找人，让正主来，问问我家老板娘。不过，我们兴道坊的规矩，‘公平交易，因果自偿’。有劳客官和正主说，量力而求。”


    得知这件事后，陆青锋思量了一阵，拿着画像到了妖精客栈，像眠眠询问林疏影的下落。


    眠眠瞧了一眼，问：“你是要身体的下落还是要魂魄的下落？”


    陆青锋听得一愣，随即大怒：“你这妇人，好不知礼！愿说就说，不愿说就不说，竟咒人性命！”


    看他愤怒远去的身影，眠眠轻叹一声，并不勉强。


    世人各有命数，各有缘法，她可应人所求，却不能干涉他人因果。


    再后来，还是会有士兵来妖精客栈向进进出出的客人询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们不会再进店，而是在店门外守着。


    眠眠瞧见了，让润生盯着，别让暴躁的玄斑去和人起争执，又让润生给他们送口水润润嗓去去燥。


    不知过了多久，士兵少了，最后不来了。


    当时眠眠没多想，只当他们已经放弃或是寻到了答案。


    此时看来，有些别的原由。


    她无意探究，手指向沈孤云的方向：“不信，你问问他？”


    “他？！”陆青锋顺着眠眠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疑惑着，“他会知道疏影的下落？”


    “疏影”两个字，让仿若石化了的沈孤云动了动。


    他迎上陆青锋的视线，错愕：“你……是……”


    脑中电光火石，他还是不敢认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男子。


    陆青锋眸子一紧，大跨步走到沈孤云面前：“你是我昨晚梦到的人！”


    啊哈？！


    沈孤云怔愣着，看向眠眠，但见眠眠一点不惊讶，双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陆青锋：“梦里，就你驾着马车，送了我表妹疏影回来。你就是那车夫！”


    车夫……


    沈孤云浑身一僵，随后按着桌子疯狂地大笑起来。


    陆青锋抓着他的胳膊，激动地问：“疏影呢？疏影是不是和你一起回来了？”


    “疏影……”沈孤云又捂着脸哭了起来，“是我害了她，都是我……”


    如果不是他小瞧了林疏影的出身，如果不是他在林疏影和谢挽荷起冲突时搅浑水，还误会林疏影……


    如果不是他结交了宁皓这样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如果不是他自负地觉得宁皓与谢挽荷不会做出伤害沈孤云的事……


    如果不是……


    陆青锋急了，白着脸，哆嗦着唇再问：“你在说什么？疏影到底在哪里？！”


    沈孤云又哭又笑，笑声传到门外，引得经过的路人探头探脑：这客栈里有瓜吃？


    眠眠一挥手，关上了客栈大门，挡住了那些看热闹的视线，顺手，还布了个隔音阵，让他们把耳朵贴门上也听不着。


    做好这一切手，她掏出葫芦，轻轻敲了敲：“心上人变车夫了，高兴不高兴？”


    葫芦微震，传出林疏影清冷的声音：“青锋表哥……他何苦？”


    好家伙！她现在是一点都不在乎曾经的心上人了，只在乎她的亲亲表哥了。


    眠眠是只好学的小狐狸，不懂就问：“陆青锋，林疏影问你，何苦？”


    陆青锋一怔，立刻放开了沈孤云，重新到眠眠面前，期期艾艾：“疏影，你提到疏影了，她和你说话了，是不是？”


    “若是要我回答你，那就要付出代价的。你有什么可以和我换的？”眠眠歪着头，好奇地问。


    陆青锋看着她这小表情，莫名地觉得熟悉。


    看到她头顶上一动一动的毛绒绒小耳朵，脑中有根弦蓦地断开，他想到了那个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小娃娃，不过五岁样，头顶上两只毛绒绒的小耳朵，一动一动的。


    “荒唐……荒唐……”他怔怔地喃，“我竟然以为你是梦里那个五岁的小孩……”


    明明，这个老板娘，二十年前就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


    想到这里，他表情僵住，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老板娘，过了二十年了，完全没变模样！


    一转眼，他瞧见那个守在门边的陌生少年，身后扬着两条透明的尾巴，摇啊摇。


    再一转身，他看到待着不显眼的地方小声嘀咕的两个伙计——棕色卷头发的儿郎，深青头发的姑娘，一如二十年前，一点未变。


    “看什么看？”棕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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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伙计扭头，朝陆青锋凶巴巴地瞪眼，那张英俊的脸，仿佛在那瞬间被黑黄斑的豹子脸盖上。


    “呀！”陆青锋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只坏猫，又吓客人！”润生气呼呼地站起来，一个闪身，到了陆青锋身边，扶他坐下，“客官，别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陆青锋更惊了。


    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丈余之外，这比看到虚影更让人觉得惊悚，好吗？！


    “我就是那个五岁小孩呀？”眠眠的身影突然凭空出现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她的双手交叠着，托着下巴，眼眸含笑：“你还有什么可以和我换林疏影消息的呢？”


    深吸几口气，陆青锋平复了震荡之下的复杂心情：“我……疏影一直没有消息，姑母和姑丈在寻疏影的路上出了事。祖父母一病不起，先后离世。”


    丞相府靠着陆丞相支撑着门面，陆丞相一倒，就再没有往日光鲜：“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用来寻找疏影了，实在身无长物。”


    “你腰间的玉佩，给我可好？”眠眠眨巴着眼睛，又问。


    “这玉佩……”解下玉佩，陆青锋目光幽远，“这是祖父寻来的暖玉，雕了两枚玉佩，一枚，给了我，另一枚，在疏影身上。我这副模样，还需这玉佩证明身份……不过，我愿意以未来十年的俸禄来换。”


    “未来十年的俸禄，你给了我，那你怎么活？”眠眠好奇。


    陆青锋又不像沈孤云那样是个白身，可以抓来奴役的。


    “无妨。”陆青锋笑道，“本就是我们陆家没处理好政敌，又没有保护好疏影，她是我妹妹，我唯一的家人了。”


    眠眠听得疑惑，动手掐了掐，片刻后，皱眉惊叹：“你竟然至今未娶！可你分明说，她是你妹妹，没提过你和她的婚约！”


    陆青锋的神色微微一滞：“我确实把她当妹妹，想着等她来京城，为她寻个好亲事，保护好她便是。但她丢了。”


    她丢了，事情就失控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眠眠了然地点头，轻轻摸了摸怀里的葫芦：“如果我告诉你，不需要这枚玉佩，她也能认出你，你是否愿意拿玉佩来和我换她的下落？”


    看着捧到面前来的玉佩，眠眠怜悯地叹息一声，铺开因果簿，取出缘业笔。


    一笔落成：“陆青锋，一玉佩，换，与林疏影相见。”


    金光起时，她取出林疏影给她的另一枚玉佩，在陆青锋惊讶的目光下，掐诀让两枚玉佩在空中如鱼眼般旋转：“这两枚玉佩来路非同寻常，原本林疏影魂魄将散，但有了它们，才能将她魂魄暂稳十四日。这十四日……”


    眠眠手中浮现一把伞：“便让千机陪你们同行，了却未了事。”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道浅浅的身影从她怀里的葫芦身上升起，慢慢凝实，接过伞撑开落地。


    还是午后，她这一缕残魂，得在伞下才能安稳。


    沈孤云看着她，神色呆住。


    陆青锋又愣了：时隔二十年，林疏影竟还如二十年前一般模样，怎么可能还是凡间人？


    落地后，林疏影怔愣愣地看一眼握伞的手，忙屈膝一礼：“多谢仙子，小女，愿以所有功德，再求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