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意思了。”眠眠一手托着腮，打量着还在门外跪着的狼狈妇人。


    她身上穿着富贵人家爱穿的锦缎，纤细的双手染了泥和尘，混杂着少许血迹。


    她的发髻已乱，不知什么时候磕破的额头上鲜血汩汩流着。


    显然，她不是到了门口才开始磕的。


    “你为何事而来，是要来找谁？”眠眠问她。


    “为找女儿而来，我的女儿在千灯会上走失了……”一句话说完，妇人就掩面悲泣了。


    “千灯会，又是千灯会！”进宝咬牙握拳，“东家，梧真先生，你们管管这千灯会吧！再这样下去，不知要害多少人！”


    “你为何跪着磕头来？”眠眠又问。


    妇人呼吸一顿，赶紧解释：“是一个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告诉我的。让我从兴道坊门口跪着磕头九九八十一步，遇到的那个店主，就能帮我找到我的女儿。”


    “唔……”眠眠好像相信了。


    梧真先生和进宝出奇一致地沉默了。


    进宝：跪行八十一步就能到这里，那我昨晚拼命奔波的那么长时间，算什么？锻炼身体吗？


    梧真先生：从兴道坊门口到这里，跪行八十一步可到不了，莫不是谁在给妖精客栈送生意？


    但被送生意上门的眠眠可不打算接这单生意：“虽然她推开的是我妖精客栈的门，但她跪的是梧真先生，也是梧真先生受了她的磕头礼。寻人的事，不如还是舍得斋来？”


    “夺人机缘，可是要遭天遣的。”梧真先生笑答，继续往嘴里送炒饭。


    嚼巴嚼巴，唇齿留香。


    “白日里，我让人坏了先生店里的机缘，此时还先生一桩机缘，也是应当的。”眠眠叉着腰，说得理直气壮。


    梧真先生对眠眠幼崽心性有了新的认知，什么事，都能扯到已经翻篇的事情上去……


    可他，又怎么真的和一个孩子去计较？


    “好茶好饭，那事早已翻篇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笔生意，他是不会接的！


    那妇人仍跪在门外，额上的血与眼中的泪各自流下，楚楚可怜。


    眠眠托着腮，一双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梧真先生：“可是，寻人的事情，我不如梧真先生。那里又是千灯会……千灯迷眼，易失本心。我还是个幼崽呢……”


    哪怕她现在是一个二八年华的模样，也改变不了五百年了她还是个狐狸幼崽的事实。


    该服软时就服软，该示弱时就示弱！


    妇人巴巴地看着他们，双手紧张地抓紧了身侧的衣料。


    心里的急切露于言表，可她有求于人，不敢催促。


    轻轻笑一声，梧真先生打量一圈妇人：“求一事，得两家相助，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眠眠眨眨眼，这甩活没甩掉啊，怎么还得两家干活？


    “进了你的门，自然是你的客，你应下她的事，我帮你便是。”这话，是梧真先生对眠眠说的。


    眠眠一听就不对劲。


    这样一来，岂不是又算她欠他的了？


    到底谁是狐狸啊？！


    她是小，不是傻！


    “她还没进我的门呢……”眠眠话音还没落下，那还跪在门外的客人倏地一下爬进了客栈的门槛，朝眠眠呯呯呯磕头，“求大师帮帮我，我的女儿已经失踪两天了，我夫君带人找了两天，音讯全无。要是再找不到，我只能一死赎罪了啊……”


    眠眠睁大了狐狸眼看她，显然有被胁迫的不快。


    进宝小心地在旁边瞧着，没有吭声。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东家的不快了，他再劝，无疑火上浇油。


    妇人继续磕头：“我女儿才四岁，四岁啊……她还什么都不懂……”


    “四岁……”眠眠轻喃了一声，脑中想到的却是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头上歪歪扭扭地扎了两个小揪揪，一手提着个奶壶壶，咚咚咚地往嘴里灌几口奶，一面喊着“好怕怕啊”，一面提了剑往前冲。


    不自觉的，她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半晌，长叹一声：“也罢。那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妇人愣了好一会儿，“我身无长物……”


    “你……”眠眠也犯了难。


    妇人的寿元不多，记忆平平，这一生过得再寻常不过，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让她动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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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那个小孩交给了我这个，说是如果你要代价，就让我拿出来交给你。”妇人用带泥的手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金丝楠木盒子。


    盒子上雕着精细的山河花草纹路。


    梧真先生扫了一眼，盒子不错，他那里多的是，没少拿给眠眠当玩具玩。


    眠眠好奇地偏着头，目光落在那盒子上。


    看到妇人打开盒子的瞬间，她蹭地站起来，几步走过去，捧住了盒子，看到了里面的那半山水的玉镯。


    那镯子，一半润白如羊脂，一半氤氲如山水扬墨，零星撒着的几抹桃色，格外招眼，眠眠看得瞳仁一缩。


    “这是……那孩子给你的？”眠眠的声音发颤。


    虽然不知这东西的来历与用处，但她能感觉到，它对自己很重要！


    “那孩子……”瞧着眠眠的反应，妇人觉得用这个称呼已经不太合适了，赶紧改口，“那位小高人说，原本是要亲自送来的，但她突然有急事要赶回去，正好我要过来，就交给我来办这事儿了。”


    从被迫应下交易，到主动应下交易，只需要一个瞬间。


    眠眠盖上盒子，立刻，便感应不到这个镯子的气息，显然，这个盒子和她平时玩的那些，并不相同，能很好地掩盖住这个镯子的气息。


    “你先起来。”眠眠亲自托着妇人的双臂，把她扶起，“进宝，带这位夫人去画出女儿的画像。”


    顿了一顿，她又交待着：“让柳娘子去帮夫人处理伤口。”


    “我女儿……”乍然间，妇人看到了进宝身后无处安放的两条像人腿的尾巴，失声惊叫，“啊……”


    不等妇人再说什么，眠眠已经回到了座位上：“快些画好画像，也就能快些找到你的女儿。”


    这下，妇人不怕了，双腿受伤的她腿脚跑得比进宝还快。


    “要是我娘找不到我，会不会也这么着急呢？”下意识的，眠眠嘴里溜出这么一句话。


    这个问题超纲了，梧真先生回答不了，只用指尖在那杯未喝完的“雀山龙舌”上轻轻一弹。


    一滴清亮的茶水飞溅而出，落入之前就已经铺好的半透明乳白幕布，倏然涨大，化作一面水波粼粼的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