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如墨，那喷薄而出的金色血雾在雷光中尚未散尽，第二道九霄神雷已轰然降临！


    这道雷霆，比之先前何止凶戾了数倍？


    它已非简单的电光，而似九天之怒凝聚成的活物，通体缠绕着象征着毁灭的道纹，自无尽高远处张牙舞爪地俯冲而下，目标直指那悬于半空、气息尚未平复的孤影——


    此刻的晏不见，刚以肉身硬撼过第一重雷劫，状况堪称凄惨：丹田气海之内，原本温顺流转的灵力此刻皆如沸如炸，疯狂冲撞着经脉壁垒，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而后背之上，那一道长约三尺的剔骨之伤，在这天威压迫与自身气机激荡之下，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新痂崩裂，血肉重又绽开，钻心刺骨的疼痛沿着脊神经一路蔓延，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尽数攫取。


    蕴着生机的金色血液，正沿着他挺拔却此刻微微颤抖的脊线不断淌落，滴入脚下缭绕的云雾之中，晕开一圈圈触目惊心的、淡金色的痕。他甚至来不及将灵力运转一个周天以调息，那带着死亡威胁的劫雷已近在咫尺，逼得他不得不强提起一口残存之气，将掌中那紊乱不堪的灵力悍然聚起，五指箕张，毫无花假地向上迎去——


    “轰！！！”


    掌心与那毁灭雷柱悍然碰撞的刹那，仿佛两颗星辰对撞，狂暴无匹的气浪呈环形骤然炸开！


    那浪潮直朝四野席卷而去，高空中万年不散的流云被瞬间震碎、排空，露出下方苍茫的大地；古山之中，数人合抱的巨木在这股威压之下，皆如同草芥一般齐刷刷伏倒。


    难以形容的剧痛顺着他手臂的经脉一路炸开，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正沿着他的经络疯狂穿刺、搅动。他喉头猛地一甜，再压抑不住的血沫自其紧抿的唇角溢出，尔后他整个人，更是被那雷柱中蕴含的天道之力，掀得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数百丈之遥！


    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晏不见的身形尚未在倒飞中稳住，甚至来不及抹去唇边血迹，第三道神雷已接踵而至，根本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这一次，那璀璨暴烈的紫电并未凝聚成柱，而是在空中骤然铺开，化作一张弥天极地的巨大雷网！无数细密如发丝、却闪耀着刺目白光的电蛇在其中疯狂交织、窜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响，精准无误地朝着他头顶罩落，誓要将他这具残破的肉身、连同其中挣扎的神魂，一并碾为齑粉。


    晏不见抬眼望去，眼底深处，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狠绝之色骤然掠过。


    尔后只见他猛地一咬牙，反手并指如刀，狠狠拍击在自己胸膛之上！


    “噗——”


    一口殷红中带着淡金光泽的本命精血，自他口中狂喷而出。


    那血雾甫一出口后，竟在他身前急速凝聚，翻滚涌动间，化作了一道约莫三尺长短、凝若实质的赤色剑影！剑身之上，隐隐有细密的、类似骨骼纹理的符文明灭——


    此乃他强行压榨体内所存剑骨余威，催逼凝成的搏命一击！


    下一刻，赤色剑影发出一声悲怆的铮鸣，逆着漫天雷光，悍然冲向那张毁灭之网！


    “锵——！”


    剑影与雷网悍然相撞，刺耳的金属摩擦割裂声响起，那看似无物不摧的雷网，竟真的被这凝聚了剑骨精魂的一击，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


    与此同时，那剑影亦耗尽了所有力量，悲鸣一声后，溃散成了漫天闪烁的光点。


    然而下一瞬，却只见晏不见瞳孔骤缩，眸心深处紫金光芒一闪，便有一股磅礴的风雷之力于其身侧轰然爆发！狂风呼啸，怒雷嘶鸣，两股力量交织缠绕，在他身前化作一只方圆百丈的、由风刃与电光构成的巨掌，带着他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


    朝着那紧随雷网之后、无声无息迫至身前的第四道神雷，狠狠拍去！


    “隆——！！！”


    巨响再次震彻寰宇，空间都仿佛在这碰撞中微微扭曲。


    晏不见闷哼一声，左臂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随之而来的，是血肉被瞬间汽化的灼痛。他垂眸看去，只见自己左臂的衣袖早已化为飞灰，其下的血肉亦在雷光中寸寸湮灭，露出其下森然的白骨。


    他眼前阵阵发黑，强烈的虚弱感和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疯狂吞噬着他的意志。


    他再也无法维持悬浮之术，身形一滞，如同被射落的、折断了翅膀的孤鹤，朝着下方苍茫的大地直坠而下！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下方是越来越近的山川轮廓。


    然而就在坠落途中，他却猛然翻身，重新悬于空中，勉力提起丹田气海中那几乎已经干涸的灵力，于身前凝聚成一道看似凝实厚重、实则已是强弩之末的玉白色光盾——


    “砰！“


    几乎就在光盾成型的瞬间，又一道紧追而来的雷柱狠狠砸落其上！


    光盾表面应声龟裂，无数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急速蔓延，眼看就要彻底崩碎。他的身体也在这冲击下剧烈震颤着，金色的血液不再仅仅从后背流淌，而是从他七窍之中不断渗出，将他苍白的脸染得一片凄厉。


    可他依旧死死咬着牙，牙根处都已渗出血来，那双染血的、几乎要看不清前路的眼睛，死死盯着身前那道雷柱，不肯后退半步——


    不能退！


    一旦倒下，不仅仅意味着百年苦修皆悉数化为泡影，更可怕的是，那悬在三千洲上空、与他性命相交的仙域，也会失去控制，自九天坠落！


    届时，仙域崩毁的灭世之威，将席卷整个三千洲，亿万万生灵涂炭，山河化为焦土，一切皆归虚无。而他此世唯一的牵挂，那个被他藏在云山最深处、芳菲开落无声的幽静深谷中的人……又会如何？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这念头，如同在冰冷死寂的灰烬中投入的一点星火，骤然点燃了他最后的气力。


    “吼——！”


    他那染血的双眼中迸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凶光，尔后竟是发出一声仿佛要将魂魄都吼出的怒吼——只见他并指如剑，其周身盘绕的风雷竟于此时不顾一切地炸开，将残存的所有力量、所有不甘、所有执念，尽数凝聚于这指尖，尔后，朝着那已然露出些许疲势、光芒稍减的劫雷狠狠斩去！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开光暗的凛冽剑意，于暗空中逆空而起！


    那劫雷终是在这一剑之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随后彻底湮灭，散作漫天游离的雷屑。


    然而，天威浩荡，仍未止息！


    第六道、第七道、第八道......神雷如同疾风骤雨，一道快过一道，一道狠过一道，接连劈落！


    雷光的颜色愈发深邃，从最初那浅淡的紫，转为暗紫，最后直至墨黑！


    其中蕴含的毁灭力量，足以让山川倾覆，江河倒流，在这等天威之下，晏不见身上大半衣袍早在雷火中化为焦灰，肉身也早已残破不堪。唯有自其体内涌出的赤金色仙霞，还顽强地缭绕在躯壳周围，进行着徒劳的修复与抵抗。


    他再无力凝聚任何复杂的招式，只能凭借这具千疮百孔的残躯，一次又一次地硬撼雷劫。


    每接下一道雷劫，他的身体便会爆开一团凄艳的金赤色血雾，身形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不断下坠。然而每每濒临极限时，灵魂深处那股近乎疯狂的执念便会再度燃起，逼出他最后一丝潜力，令他强行稳住身形，再度悬于天地之间，与天道抗衡。


    终于，当第八道宛若黑龙降世的雷劫余威彻底散尽，他悬在半空，已是气若游丝。


    周身寻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整个人被鲜血浸透，成了个血人。眼中原本璀璨如星的赤金光芒，此刻也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灵力枯竭，剑骨余威散尽，唯剩识海深处那一点不灭的神魂灵光，仍在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支撑着这具早该倒下的破败躯壳。


    ——而在此时，最后一道、也是决定他道途生死的终极神雷，悄然降临。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动地，没有之前任何一道雷劫的狂暴声势。可那道雷光，却迥异于之前的所有。


    它竟是纯粹剔透的、仿佛由最纯净的琉璃熔炼而成的金色。


    它静静地盘踞在最高远的劫云漩涡中心，幽深、宁静，宛如一块沉淀了万古岁月的深潭古玉，散发着神秘而威严的气息。它的出现并未带来更恐怖的天威，反而令周遭原本沸腾、狂暴的天地灵压骤然间沉寂下去，随即，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弥漫开来。


    下一瞬，它动了。


    金色雷光缓慢、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天道意志，朝着晏不见垂落而下。


    晏不见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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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沉，强提着最后一丝清明，咬牙将那残存于灵台中央、本是用以捍卫神魂的灵光抽出，在身前化作一道凝实厚重、光晕流转的玉白色光盾——他已再无力反击，这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后的防御。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


    那道灿金剔透的神雷，触及光盾的刹那，竟未激起半分涟漪！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冲击，没有能量对撞的剧烈爆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那凝聚了他最后希望的、看似凝视无比的光盾，在这道金色神雷面前，竟仿若无物一般——它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如同水滴融入江河、如同幻影穿过实物，径直“流”了进来。


    怎么可能？！


    晏不见瞳孔骤缩，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万丈冰水，瞬间浇遍他全身，让他神魂几乎冻结！


    他下意识地想要闪避、想要挣扎，可神魂却在此时像是被无数道无形的、坚韧无比的枷锁死死禁锢在了原地，连动一动意念都变得无比艰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金色的、如同宿命般温柔的雷光，不疾不徐地，点向他的眉心。


    “嗡……”


    识海深处，仿佛有一口尘封了万古、蒙着厚厚尘埃的古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撞响。


    眼前的一切色彩——肉身溃散时飞溅的金血、天穹浓稠如墨的深黑、雷光炸裂时的深紫……所有的一切，皆在此时飞速褪去，如同一张褪色的画卷，尔后化为一片绝对的、没有任何光与影的虚无。


    他周身那原本焚骨灼心、几乎要将肉身撕裂的剧痛，也在此时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五感被剥夺，肉身仿佛已不存在。


    唯有一道仿佛源自太古洪荒、漠然高远，不带丝毫情感的威严之音，在他的识海最深处，轰然回荡开来。每一个字，都如同亿万钧重的巨锤，带着拷问灵魂的力量，狠狠砸向他道心的最深处，砸向那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直面过的脆弱之地——


    “苍生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晏不见闻声，身体剧烈一震——


    他从未预想，这最后一道、也是最凶险的一道神雷，竟非伐身，而是直指本心，是传说中的“问心”之劫！


    ——“问心”之关，玄之又玄，并非每一名修士都会遇到。


    根据古籍记载，它往往更多地出现在修士从合气期突破至化神期的关键时刻，考验的是修士对自我、对天地、对众生之道的领悟。


    他仗着云山深处那场逆天仙缘，炼化“玉雨”百年出关，修为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自金丹境一路直抵返虚巅峰，接连突破之后，他却并未遇到任何一次雷劫；也正因如此，他也在内心深处认定，那传闻中专门叩问修士道心圆满与否的“问心”之劫，根本问不到他头上。


    前人渡劫，无论是典籍记载，还是口耳相传，无不是凭借无上法力、或是淬炼到极致的强悍肉身，硬撼九霄神雷之威。是以前面八道雷劫，虽然一道狠过一道，将他肉身劈得近乎崩毁、狼狈不堪，却也始终在他的预料和应对范畴之内，反而愈发让他坚信，自己积累雄厚，足以应对这最后的考验。


    ——可他万万不曾料到，这第九道雷劫，伐的竟不是他那此时千疮百孔的肉身，而是他那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从未真正圆满过的道心！


    修为可借仙缘一日千里，强行拔高；然则道心之碍，如同附骨之疽，乃是岁月、经历、感悟的沉淀，岂是凭借外力便能轻易化解的？


    云山之中，那残留的仙尊意志所发出的仿佛洞悉了他所有隐秘的、带着叹息的告诫，言犹在耳。


    他当时自觉已足以驾驭这身暴涨的修为，遂决意将其告诫摈弃于身后；可如今随着那声古奥的审判落下，他道心深处那一道虽然细微、却从未真正弥合过的裂痕，竟在此刻，被这道金光神雷，精准无比地悍然劈中！


    一声仿佛冰面碎裂的清脆声响，在灵魂深处悄然炸开。


    尔后，他眼中最后一点凝聚的眸光，彻底涣散。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念，在这一刻皆如同沙塔倾颓，瞬间崩散。


    那悬浮在半空的残破身躯，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如同被剪断了线的木偶般，自这无尽高空之上，朝着下方那片苍茫大地，颓然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