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富贵最终钻进了巷底一个更加隐蔽破败的院子里。


    院子里，几个半大孩子正被一个瘦削精明的男人训斥着。


    “你们今日若是没有将这块皂角从开水里捞出来，全部不准吃饭！”


    其中一个大一些的孩子开口想说什么，男人一脚踹了过去，孩子重重倒在地上。


    “你们若是不努力，就是废物！废物不配吃饭！”


    其他跪在地上的孩子，有些神情麻木，继续从滚烫的开水中捞皂角。


    有些刚被送来的孩子满脸都是眼泪，但还是认命去捞水里的皂角。


    在开水中捞滑腻的皂角，很考验手速，这也是练习偷窃的一种手法。


    能让这些孩子学会快速靠近，快速下手，以及快速传递赃物。


    “哭什么哭！老子花大价钱给你们买了皂角回来，你们还敢哭！”


    男人啐了一口，眼中全是嫌恶。


    “宋爷！宋爷！”


    沈富贵轻声喊着男人。


    那瘦削男人一见沈富贵，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又来了？钱早就两清了！”


    沈富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宋爷！宋爷您行行好！把我儿子虎子还给我吧！那十两银子我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那被称作宋爷的男人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脚踹开他。


    “还给你？沈富贵，**做梦呢！


    那小子机灵，是个好苗子，老子好不容易才训得有点样子，以后是能给老子赚大钱的！


    卖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滚！再啰嗦，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旁边两个打手模样的人立刻上前，凶恶地瞪着沈富贵。


    沈富贵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子，瘫坐在外面的臭水沟旁，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妻子没了，儿子也没了！


    换来的钱也输光了，他彻底一无所有，连最后一丝利用价值都被榨干得干干净净。


    他去登记入籍，根本不是想种田。


    只是想拿到地契后立刻卖掉，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赌债窟窿，否则追债的人真的会打死他！


    林禾站在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冰冷的愤怒和极度的厌恶在她胸中翻腾。


    这个孽障，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瘫在污秽中，如同烂泥一般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离开。


    他如今落到这个地步。


    自作孽！


    不可活！


    林禾忍着心中翻滚的怒意，平复心中的情绪后。


    她深吸几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神色。


    她向路边的摊贩仔细打听了刘老头瓦窑的具体位置，便朝着城西更外围走去。


    越往西走，人烟渐稀，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泥土和烟火混合的气息。


    一处冒着袅袅青烟的土窑出现在眼前，几个工匠正忙碌地和泥，制坯，还不停地往窑里添柴。


    瓦窑里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


    一个精神矍铄，围着粗布围裙的老头正蹲在地上，检查着一批刚出窑还带着余温的青瓦，手指敲击着瓦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请问，是刘老丈吗？”


    林禾上前，客气地询问道。


    老头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和烟灰，眼神却清亮有神。


    “正是老汉。这位娘子是想买瓦？”


    “是。”


    林禾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青黑色的瓦片，质地均匀，敲击声清越，确实是好瓦。


    “想买些青瓦盖房，我听说您这儿的瓦最好。”


    刘老头脸上露出些自豪的神色，但依旧实在。


    “好不好，娘子自己看，价钱嘛，按片算，一文钱两片，不还价，你要多少？何时要？城里还是城外？送过去得加脚钱。”


    林禾早已想好说辞。


    “瓦要得多，大概先定三千片，七月底之前能烧出来吗？地点……”


    林禾犹豫一瞬。


    “我住的地方在城外山里，路不太好走，我就不用您安排人送过去了，您烧好了堆放在窑厂这边，我自家有牛车，分批来拉也行，就不劳烦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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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山路了。”


    她语气自然，像是寻常农户人家为了省些脚费而自己出力。


    刘老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一般人家买瓦都是要求送货上门的，自己来拉可是费时费力的大工程。


    但他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


    “七月里赶一赶，应该能出窑，你自己来拉也行，钱得分批付，定钱先付三成。”


    “成。”林禾爽快答应，当下便数了定钱交给刘老头，双方简单立了个字据。


    处理完瓦片的事，林禾心里稍定，至少建房的材料又解决了一样。


    返回县城时，日头已经偏西。


    经过那条阴暗的巷子时，院里隐约传来的呵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心。


    沈富贵是咎由自取，可那些孩子……


    他们本该有不同的人生。


    林禾动了恻隐之心，但她不能亲自去报官。


    一旦露面，很可能被那“宋爷”或其眼线盯上，后患无穷。


    她站在街角，目光扫视，最终落在了一个蹲在墙角，面黄肌瘦的小乞丐身上。


    那孩子约莫**岁年纪，眼睛很大，正怯生生地看着过往行人。


    林禾走过去，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杂粮馒头，递到他面前。


    小乞丐眼睛一亮，一把抓过，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


    林禾声音温和，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道：“小哥，帮婶子一个忙，跑个腿，这三个铜板就是你的了。”


    她摊开手心，露出三枚亮晶晶的铜钱。


    小乞丐眼睛瞪得更大了，拼命点头。


    这三个铜板，他能再去买两个馒头！


    林禾凑近他耳边，用极低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你去县衙门口，找守门的差爷，就说……


    你在西街葫芦巷底那个破院子里，听见里面有小孩哭得很惨，好像还有人说‘打死’、‘卖出去’之类的话。


    你害怕，所以来告诉官差大人。


    记住了吗？


    就说你是路过听见的，说完领了赏钱就走，千万别多留，也别说是谁让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