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威的这番话，立刻引起了评审席的小声讨论。


    一派坚持商业效率至上，另一派则开始认同项目的文化价值和市场空白点。争论声中，“潮韵工坊”的项目被贴上了“待重点评议”的标签。


    五人退回座位，心情忐忑。结果不会当场公布，需要商会内部进一步讨论。


    散会后，人群逐渐散去。五姐妹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马家璋先生却在马家威的陪同下，径直向她们走来。


    “许曼卿女士，是吗？”马家璋笑容温和，目光落在许曼卿身上，“刚才你们的项目介绍得很清晰。我对这个‘传统工艺现代化’的思路很感兴趣，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再详细了解一些细节？比如，你们对初期成本控制和市场拓展的具体想法？”


    许曼卿微微一怔，随即镇定下来，看了一眼身旁的姐妹们，得到鼓励的眼神后，她从容点头：“当然可以，马先生。”


    马家璋对马家威示意了一下，便引着许曼卿走向旁边一间安静的休息室。


    留下黄佩珊、林秀珠、王春红和李远梅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马家威对她们笑了笑，也跟了过去。


    林秀珠望着休息室关上的门，又回想刚才看到的“马念慈”，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与眼前马家璋突如其来的关注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不安。


    这突如其来的单独约谈，是福是祸？


    “潮韵工坊”的命运，似乎在这一刻，与一个更深的秘密缠绕在了一起。


    马家位于深圳罗湖的临时寓所，是一套宽敞明亮、带着港式装修风格的单元。


    乳白色的皮质沙发，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茶几，柜子上摆放着精致的广彩瓷瓶，处处透着与林秀珠平日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的优渥与疏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香氛气息，却压不住林秀珠心底翻涌的惊疑。


    她是借着送修改后布样的名义来的。


    陈淑仪客气地请她坐下，佣人端上英式红茶和精致的杏仁饼。


    小念慈——或者说，极有可能是玲玲的小女孩——穿着蕾丝花边的洋装，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地毯上玩着一只昂贵的进口洋娃娃，偶尔抬起眼，怯生生地看一眼陌生的来客。


    那一眼，让林秀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太像了。


    尤其是那微微蹙起眉头的样子，和佩珊姐珍藏的那张玲玲照片，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孩子似乎比照片上胖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但眉宇间那份天然的轮廓和神韵，难以磨灭。


    “林小姐的手真是巧，”


    陈淑仪微笑着拿起林秀珠带来的、融合了潮绣新纹样的茶席布样，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木棉花的绣工，比之前的更活泛了。家威说你们很有想法。”


    “马太过奖了，”


    林秀珠强迫自己收回黏在小女孩身上的目光，端起茶杯以掩饰指尖的微颤，


    “都是阿奶传下来的老法子，试着和现在流行的花样结合一下。”


    她抿了一口红茶，淳厚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品不出半分香甜，只觉得满口苦涩。她斟酌着词句，状似无意地提起：


    “念慈小姐真是乖巧可爱，看着就让人心疼。马太把她教养得真好。”


    提到孩子，陈淑仪的脸上顿时漾开真切的笑意，那是一种属于母亲的、带着占有欲的骄傲和温柔：


    “念慈是懂事，不瞒你说，念慈是我们领养的，刚来的时候有点认生，现在好多了。这孩子，跟我们投缘。”


    她伸手理了理念慈额前的碎发，动作自然亲昵。


    “是啊，缘分真是奇妙。”


    林秀珠顺着她的话，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试探，


    “念慈小姐看起来大概两三岁？正是最惹人疼的时候。听说……香港那边领养孩子，规矩是不是比内地严些？”


    陈淑仪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端起茶杯的动作略显迟疑，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御：


    “主要还是看缘法和手续是否齐全。我们也是托了老朋友帮忙，过程很顺利。孩子健康快乐最重要，其他的，倒不必深究。”


    她轻轻一句话，便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在林秀珠脸上停留了一瞬。


    林秀珠立刻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她不敢再问，连忙将话题拉回到布样和商会创业基金的事情上。又坐了片刻，便借口作坊还有事，起身告辞。


    离开马家寓所，深圳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


    林秀珠走在熙攘的街头，却感觉浑身发冷。


    陈淑仪那瞬间的警惕和回避，像一根针，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这个孩子，来历恐怕真的不简单。


    几天后，马家威来林秀珠临时借用的小作坊查看新一批染出的布样。


    作坊设在许曼卿海货店后巷一间简陋的平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靛蓝草和矾石的特殊气味，与马家寓所的香氛判若两个世界。


    马家威似乎心情不错，对林秀珠尝试的新配色赞不绝口：“这个灰蓝色调得好，沉静又不显老气，做衬衫料子肯定好卖。”


    他随手翻看着布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说道：


    “我哥嫂对你们项目挺看好的，尤其我大嫂，夸你心思细，有耐性。就是……她好像觉得你对我们家念慈有点过于关心了？”


    林秀珠正在整理丝线的手猛地一抖，线团滚落在地。


    她慌忙弯腰去捡，借此掩饰瞬间煞白的脸色。“没……没有啊，”


    她声音发紧，“就是觉得孩子可爱，多看了两眼。马太可能误会了。”


    马家威弯腰帮她捡起线团，递还给她，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又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


    “哦，是吗？我大嫂那个人，对孩子的事特别上心，可能敏感了些。”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分享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


    “不过话说回来，念慈那孩子，也确实招人疼。当初从内地接过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可怜见的。我哥嫂为了她，可是费了不少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