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告别工友
作品:《潮汕三姐妹》 “好了。”
不过两分多钟,
林秀珠直起身,
把公文包递回去。
顶针在她掌心蹭出个红印,
额角也沁了层薄汗。
马家威接过包,
手指在补过的地方摩挲。
触感平滑得很,
那道扎人的裂口不见了,
深棕色的线和小牛皮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那个祥云回纹绣的极巧,
倒让旧包添了点说不出的精致。
他心里咯噔一下,
忽然觉得刚才那句“香港货、纯手工”说得有点底气不足。
这手艺,
怕是比香港那些名牌修包铺的师傅还细。
“你……”
他想骂句“花里胡哨”,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补得……还行。”
林秀珠弯了弯眼,
把铁盒收进包里:
“多谢威哥肯信我。等下我就收拾东西走人。”
威哥不再说话,
看了她一眼,
有点同情,
但是不多。
他堂哥马家璋选的这个地方,
刚好挨着南头检查站,
自从他接管这里以后,
每天都有想闯关进来的盲流,
好几次还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在他的眼里,
林秀珠算是漂亮的。
但是有什么用,
能当饭吃吗?
他见过太多漂亮的女孩,
最后不是去了发廊洗头,
就是去夜场陪酒,
要不就是早早找个人嫁了,
浑浑噩噩过日子罢了。
没多少是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干活的。
漂亮女人,
来钱太容易,
反而是一种坏处。
不过,
眼前这个小姑娘,
漂亮又有手艺,
胆子也不小,
反而让他高看了一分。
不过也就一分而已,
以后能不能混好,
就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马家威走后,
工地的空气仿佛松快了些,
林秀珠又帮忙补了不少工友的衣。
黄昏将至,
工友们也陆陆续续散去。
上班的上班,
回宿舍的回宿舍。
林秀珠低着头开始收拾水泥台的东西,
还有搪瓷盆里的十几块钱。
这是她在深圳赚的第一笔钱,
虽然不算多,
但是也不算少了。
而且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也让她在深圳活下去有了信心。
奶奶林志英曾对她说过:
“人可以没有高学历,但是不能不学习。”
“只要有一技之长,就不怕会被饿死。”
林秀珠现在就很有信心,
相信自己能靠一技之长扎根在深圳。
没过多久,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又从棚外响起。
刚散去的工友们又围上来,
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
一边往林秀珠的怀里塞着东西,
有半袋炒花生,
几根红薯,
还有几个煮鸡蛋,
两个硬面馒头,
甚至有人摸出皱巴巴的一毛两毛,
往她的搪瓷盆里丢。
“细妹,莫怕,出去了总能找到活路。”
“东门那边我熟,要是实在没处去,我给你指个摆摊的好角落。”
“这是我婆娘给我缝的护身符,你带着,保平安。”
林秀珠看着眼前一张张黝黑粗糙却写满真诚的脸,
鼻子一酸,
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把大家给的东西一一收好:
“多谢大家,”
她深深鞠了一躬,
声音带着哽咽,
“这份情,我林秀珠记着,以后一定还。”
陈伯蹲在一旁,
默默地帮她把染布和针线包重新塞进红蓝白胶袋,
又从怀里掏出那个油腻的工牌,
塞到她手里:
“拿着,万一……万一遇到难处,去附近工地问问,或许有同乡认得我这牌。”林秀珠攥紧那块冰凉的金属牌,
指尖都泛了白。
胖大婶阿兰红着眼圈,
从食堂后厨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上面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快吃,吃饱了有力气赶路。”
她往林秀珠兜里塞了把大白兔奶糖,
“路上嘴馋了就含一颗,甜丝丝的,心里也舒坦。”
林秀珠捧着那碗滚烫的面,
热气模糊了视线。
她三两口扒完,
把碗还给阿兰时,
碗底压着五块钱
是她刚才给的“修补费”。
“阿婶,这钱……”
“拿着!”
阿兰眼睛一瞪,
嗓门又大了起来,
声音却带着点颤音:
“出去了哪不要钱?”
“难不成要像昨天那样饿肚子?”
“还是又打算用你的哪块布去换人家的馒头?”
日头渐渐偏西,
工地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林秀珠背着胶袋,
手里拎着工友们凑的零碎物件,
站在工地门口,
回头望了一眼这片尘土飞扬的地方。
这里有争吵,
有艰辛,
却也有她来深圳后第一份沉甸甸的善意。
陈伯和几个相熟的工友送她到路口,
反复叮嘱着:
“东门人多眼杂,保管好自己的布和钱。”
“遇到查证件的,就说去投奔亲戚,机灵点。”
“实在不行,就回来找我们,总有口饭吃。”
林秀珠一一应着,
转身踏上了通往大马路的土路。
走了几步,
她又回头,
对着那几个还站在原地的身影挥了挥手,
直到他们被扬起的尘土渐渐遮住。
南头关铁皮栏杆刚从中间分开一道缝,
柏油路上就蒸腾起混着尾气的热浪。
栅栏外的空地像块吸饱了油的抹布,
停着二十几辆看不出原色的轿车。
有的前灯蒙着层灰黄的蛛网,
有的后窗贴着褪色的“香港制造”贴纸,
最破的那辆绿皮吉普,
车门把手早没了,
用根红绳拴着晃悠。
穿得确良衬衫的司机们蹲在车屁股后头,
裤脚沾着泥点,
手里的红双喜烟燃到了滤嘴还舍不得丢。
见有人背着蛇皮袋往关口挪,立
马弹起来围上去,
广东话混着湖南腔撞在一块儿:
“华强北?十五块走不走?”
“罗湖东门去不去?二十就走!”
“我这车能捎四个人,拼满就走!”
有个穿凉鞋的汉子更急,
直接拽住过客的帆布包带,
“给十块就行,我绕小路快得很,不用等检查!”
太阳把路面晒得发软,
车引擎盖烫得能煎蛋。
一辆半旧的丰田皇冠突然“咔嗒”响了声,
司机慌忙拉开引擎盖,
黑烟裹着机油味涌出来,
呛的旁边几个等活儿的人直咳嗽。
穿蓝工装的副驾探出头骂了句脏话,
把半截矿泉水浇进水箱,
蒸腾的白雾里,
他胸前的“蛇口工业区”厂徽闪了闪。
栏杆那头突然传来铁皮摩擦的尖响,
穿绿制服的哨兵换岗了。
蹲在墙根的司机们像被针扎了似的直起身,
有个戴草帽的飞快从车座底下摸出个皱巴巴的红本塞给乘客:
“等下问就说是我亲戚,刚给你做的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