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乡陈伯
作品:《潮汕三姐妹》 他是谁?
是不是从她一闯到这里开始,
就被这个男人跟踪了?
刚才吃的那个馒头,
不会被下了什么迷魂药吧?
林秀珠冷汗直流,
后悔刚才因为饥饿没有抵挡住诱惑,
就不应该随便吃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
“呢度夜晚好唔安全嘎,”
男人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警告,
“好多‘蛇仔’、‘烂仔’周围流窜,专搵你噉样嘅细路女落手。”
“你匿喺呢啲烂石堆,一阵俾老鼠咬,俾蛇咬,仲衰过俾人捉!”
这番话像冰水浇头,
让林秀珠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恐惧瞬间压倒了警惕。
是啊,
这废弃的垃圾堆,
谁知道藏着什么毒虫鼠蚁?
她刚才蜷缩时,
似乎就感觉到有东西在脚边爬过……
蛇其实她不怕,
最怕是老鼠……
她小时候睡觉的时候,
被老鼠咬过脚指头,
现在只要一想起老鼠的样子,
都毛骨悚然。
她不敢细想下去。
眼睛一闭!
算了!
死马当活马医,
既然都吃了别人的东西,
要中招早就中招了,
临死之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
下去阴曹地府也好找人报仇,
林秀珠咬咬牙,
低声问道:
“你……你系边个?”
外面沉默了片刻。
随即,
那沙哑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果然系我哋潮州妹仔。”
“我姓陈,叫陈伯就得了。”
男人回答得很干脆,
“喺前面个工地厨房帮手煮饭嘅。”
厨房?
那个凶神恶煞的胖大婶!
林秀珠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会吧?
不换就不换了,
没必要专门叫人来抓她吧?
陈伯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
解释道:
“唔使惊,肥婆阿兰系我哋四川请嘅大厨,”
“佢个人就系咁,把口衰,但心唔算坏。”
“佢唔识你,惊你系嚟搞事嘅啫。”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细妹,听陈伯一句,呢度真系唔系你匿嘅地方。”
“天光之后,工地开工,人多眼杂,仲危险。”
“你跟我返去工棚先,至少有个瓦遮头,饮啖热水,食啖热饭。”
“我哋厨房后面有个放杂货嘅小棚,你喺度瞌一阵,天光再谂办法揾你屋企人,好唔好?”
他的提议充满了诱惑。
热水,热饭,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这对此刻饥寒交迫、惊魂未定的林秀珠来说,
简直是天堂的召唤。
但巨大的不信任感依然像铁链一样捆住了她的脚步。
这个自称陈伯的人,真的可信吗?
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
他图什么?
“你……你点解要帮我?”
林秀珠的声音充满了戒备。
黑暗中,
陈伯似乎苦笑了一下,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同声同气,出门在外,见到细路女落难,点可以当睇唔到?”
“我哋潮州人,最重要就系团结。”
“我后生嗰阵出嚟闯,都系多地同乡黄伯阿伯帮手,先至有啖饭食。”
“团结”两个字,
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
瞬间击中了林秀珠的心。
潮汕人骨子里的对同乡的善意,
此刻在异乡的寒夜里,
由一个陌生人说了出来,
更加带着致命的诱惑。
她紧绷的神经,
有了一丝松动。
或许……可以试试?
“你……你真系厨房帮手嘅?”
林秀珠再次确认,
手指紧紧抠着胶袋粗糙的提手。
“系啊,唔信你睇下。”
陈伯说着,
似乎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窸窸窣窣一阵,
然后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东西被轻轻推进预制板的缝隙,
落在林秀珠脚边的尘土里。
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
林秀珠看清了,
是一个油腻腻的食堂饭牌,
上面写着“陈有良”和一个工号。
林秀珠盯着那个饭牌,沉默了足有一分钟。
最终,
求生的渴望和对“同乡”那一丝本能的信任,
压倒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
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才低低地说,
“好……多谢陈伯。”
她小心翼翼地爬出藏身的缝隙,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紧紧抱着她的胶袋。
借着远处塔吊上微弱的工作灯,
她终于看清了陈伯的模样。
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干瘦矮小的男人,
背微微佝偻,
穿着洗得发白、
沾满油渍的蓝色工装,
脸上皱纹深刻,
像是被南方的烈日和海风反复雕琢过。
他的眼睛不大,
却透着一股底层劳动者特有的疲惫和朴实。
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小的、用旧毛巾裹着的搪瓷缸。
上面还画着毛主席的头像和“毛主席万岁!”几个大字,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陈伯看到她,
似乎松了口气,
脸上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
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跟我嚟,脚步放轻啲,唔好惊动其他人。”
他转身,
弓着背,
像一只熟悉地形的老猫,
悄无声息地走在前面,
刻意避开了有灯光和人声的地方。
林秀珠抱着胶袋,
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心脏依旧砰砰直跳,
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绕过巨大的废料堆,
穿过几排散发着汗味和脚臭的低矮工棚,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剩饭菜和劣质煤油的味道。
陈伯在一排用石棉瓦搭建的简易棚屋后面停了下来。
这里更偏僻,
也更安静,
只有旁边厨房巨大的排风扇还在嗡嗡作响。
他指了指角落一个用木板和旧帆布搭成的、
仅容一人弯腰进去的小棚子,
低声道:
“就喺呢度,以前放柴火嘅,而家堆啲唔等使嘅嘢。”
“你入去将就下,唔好出声,天光之前我攞啲热水同饭过嚟俾你。”
小棚里堆着些破麻袋、空油桶和生锈的工具,散发着霉味和机油味。
但对林秀珠来说,
这已是天堂。
至少,
这里没有冷风,
没有窥伺的眼睛。
她感激地看了陈伯一眼,
低低说了声“多谢”,
便抱着胶袋弯腰钻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让她只能蜷缩着坐下,
但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安全感包裹了她。
陈伯在外面低声叮嘱了几句
“小心”、
“别怕”,
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林秀珠靠在冰冷的麻袋上,
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手臂和腿上伤口的疼痛也变得遥远模糊。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时,
棚子外再次响起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她的心猛地一缩,
瞬间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