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走私困境
作品:《潮汕三姐妹》 他转过身,
指了指墙角的蛇皮袋,
“这里面是几台‘夏普’录像机,”
“本想等风声过了,卖给那些开录像厅的老板,能赚一笔,可现在……”
林红苑的对丈夫的不满还挂在脸上,
听到“三洋收录机”“松下彩电”,
眼睛里终于有了光,
去年她给家里买了台收录机,
引得整个村子的人都围着听。
还给林秀珠寄了一台卡带机,
林秀珠还写信来说,
通过收录机听到了外面很大的世界。
科技改变世界,
这句话果然没错!
阿爸当时还说,
要是能有台电视机,
就算砸锅卖铁也值。
她憧憬着,
过年的时候,
再给家里整一台电视机,
不仅当兵的大哥能让家里光荣,
女儿同样也可以让阿爸阿妈脸上增光!
“那你就找你那帮狐朋狗去借嘛!”
林红苑推了丈夫一下,
“你不是说阿标叔在华强北做‘水货’生意吗?”
“他前阵子还收过你的‘索尼’卡带机,”
“你去跟他借点钱应急,等这批货散了就还他!”
李晓勇皱着眉,
在上衣的口袋摸了半天,
只摸出个椰树牌的空壳子,
他烦躁地把空烟盒扔在桌上:
“阿标叔?”
“他上个月刚被海关查了一批‘东芝’冰箱,“
“赔了个底朝天,现在自己还在跟别人借钱周转。”
“那怎么办呀?”
林红苑站起身,
走到丈夫面前,
抓住他的胳膊,
“二叔……二叔要是等不到钱,人说不定就………就没了啊!”
她的指甲掐进李晓勇沾满油污的背心里,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熟人能借?”
“比如上次跟你一起拉货的阿海?”
“他不是说他表哥在人民路开了家‘电器行’,专做你们这些‘水货’生意吗?”
李晓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阿海的表哥他知道,
姓陈,
在罗湖人民路的小商品城租了个摊位,
专卖从香港走私过来的家电,
什么“日立”洗衣机、“飞利浦”台灯,“松下”电饭煲。
只要能运过来的,
他都敢卖。
但姓陈的为人精明,
借钱要算高额利息,
而且必须有“货”抵押。
“阿海表哥那边………倒是能借。”
李晓勇咬了咬牙,
“但他肯定要我拿这批‘海鲜’做抵押。”
“要是半个月内还不上钱,这批货就归他了。”
他看着林红苑,
“你也知道,这批货是我们攒了一年的本钱,要是没了,我们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林红苑打断他,
眼神坚定,
“先把二叔的救命钱凑上!”
“这批货没了,我们再想办法找新的!”
“二叔要是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
她拉着李晓勇的手,
推着他往门口走,
“去,现在就去找阿海的表哥,跟他说清楚情况,就算利息高点,我们也认了!”
李晓勇站在原地没动,
“着什么急!”
“要去也要吃完早餐再去!”
李晓勇的肚子非常懂事地叫了起来,
无奈的表情有些可爱。
“你老公熬了一晚,”
“现在又饿又困。”
“娘子……赏口饭吃吧……”
林红苑被他委屈巴巴的样子逗笑了。
赶紧到厨房给他熬了一煲砂锅粥。
……
另外一边,
林秀珠蜷缩在工地水泥管的最深处,
后背紧贴着管壁的弧度,
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细小的灰尘,
呛得她喉咙发痒,
却又不敢大声咳嗽。
她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
那个装满了染布胶袋就塞在腿弯里,
成了唯一一点实在的依靠。
管口外,
是特区边缘的混沌世界。
巨大狰狞的建筑垃圾堆成连绵的黑色小山,
月光被工地上空弥漫的尘土遮蔽,
只透下一点惨淡的灰白。
扭曲的钢筋像怪物的肋骨从废料堆里戳出来,
指向混沌的夜空。
远处,
巨大的塔吊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偶尔发出一两声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
更近的地方,
是各种机器的低吼和间歇性的敲打声,
分不清来源。
偶尔几声粗野的、
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吆喝或争吵刺破夜的喧嚣,
又很快被更大的轰鸣吞没。
更远处,
一排排低矮的工棚像匍匐的虫豸,
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昏黄如豆的灯火,
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渺小而遥远。
这里不是深圳,
是深圳边缘啃噬出来的伤口,
是机遇与危险并生的蛮荒之地。
手臂和腿上被铁丝网刮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汗水和灰尘混合着渗入细小的伤口,
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
在她空空如也的胃里狠狠抓挠、翻搅,
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虚弱。
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恐惧如同扎人的藤蔓,
缠绕着她的心脏,
越收越紧。
更深的绝望来自对家里的担忧。
如果她死在这里,
或者被抓住遣返,
家里怎么办?
纸条也丢了,
怎么找堂姐?
村里的电话,
她倒还记得。
但是外面到处都是找她的人,
去哪里打电话?
更何况,
现在如果被抓到了,
肯定不是遣返那么简单了。
刚战警都开枪了!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摸索着,
小心翼翼地捏出一颗乌橄榄。
她把它含进嘴里,
用力一咬。
一股极其强烈的咸涩瞬间席卷了口腔,
刺激得她眉头紧锁,
眼泪流得更凶。
但这极致的咸涩过后,
一丝悠长的甘甜缓缓从舌根泛起,
如同干涸河床上渗出的清泉。
这熟悉的味道,
是母亲的手,
是晒谷场的阳光,
是潮州老屋灶膛里的烟火气。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
刺破了绝望的浓雾。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
透过水泥管口,
再次谨慎地观察外面。
不远处,
一个用竹竿和破帆布搭成的简陋棚子透出光亮,
似乎是工地的食堂,
此刻正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在收拾碗筷和桌椅,
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胖大婶正在收拾桌子上那几个不锈钢脸盆,
里面明显装着没吃完的食物。
那诱人的香气,
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林秀珠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嗯……
好像是鸡蛋炒米粉的味道!
林秀珠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蠢蠢欲动。
她盯着那个方向,
舔了舔嘴唇,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还有布,
也许……
也许可以用一匹布,
换一点吃的?
求生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羞耻。
她颤抖着手,
在胶袋里摸索,
最终挑了一块靛蓝的最为纯正鲜亮的布样。
她拿剪刀剪了两米,
足够做一件衣服了。
她把布紧紧攥在手心,
仿佛攥着最后的希望。
然后,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弓着腰,
尽量利用阴影和杂物的掩护,
一点点挪向那个亮着灯光的食堂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