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头寻人
作品:《潮汕三姐妹》 “师傅,去南头检查站!”
林红苑拉开后排车门,
先把女儿轻轻放到后座上,
随后自己就钻了进去。
“南头?”
“妖……”
“大半夜去关外啊……”
“死嗨更远……”
“依家过去天都快光啦……”
“等阵就轮到我换班了……”
司机嘟囔着,
显然不太想接这单生意。
1985年,
深圳的出租车主要在特区内(关内)运营,
特区外(关外)的交通服务相对较少。
南山,
虽然也属于关内,
在当年还是破破烂烂的,
远远不如罗湖和福田繁华。
根本没几个出租车司机愿意去。
“有冇港纸(港币)啊,有嘅话我就去啦……”
当时的出租车司机属于高端行业,
主要服务对象是来深圳投资的香港人以及外国人。
还没有实行打表计费,
通常是司机和乘客根据行程距离、时间等因素进行议价,
而且司机更倾向于收取汇率较高的港币。
“师傅!帮帮忙!家里出了点事!”
“车费我加倍!”
司机瞥了一眼,
见她一个女人三更半夜带着一个小女孩,
还穿得那么单薄。
猜测她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说不定是被老公打了……
或者老公把小三带回家了?
又或者是被恶毒婆婆赶出来了?
司机师傅忍不住在他没剩多少头发的脑袋里,
上演了一场激烈又狗血的感情大戏,
不管哪种情况,
总而言之,
司机师傅生了同情之心。
“平时去南头至少都要四十啦,”
“今次就收你六十啦……”
同情之心虽然有,
但是不多,
该收的钱还是要收的。
毕竟这世道……
揾食艰难啊!
林红苑顾不上许多,
从皮包里直接掏出六张大团结丢到副驾驶位,
“可以可以……师傅!”
“赶时间,快开车吧!”
钞票的威力果然很有效。
司机没再废话,
拉上手刹档、
踩离合、
再踩油门,
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惯性让林红苑抱着女儿重重地撞在椅背上。
李小慧被彻底吓醒了,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慧慧不哭,不哭,妈妈在……妈妈在昵……”
林红苑紧紧搂着女儿,
一边拍抚,
一边焦灼地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
暗暗在心里祈祷:
*秀珠啊秀珠,你可千万别出事!”
“你爸还在医院等着你呢!”
“你要是……要是被遣返了还好,”
“万一……万一遇上坏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
“师傅,唔该开快啲啦!”
她忍不住催促。
“知啦……知啦……”
“天黑路滑啊……”
司机嘴上虽然这样说着,
脚上还是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些。
车子像一头负伤的野兽,
在坑洼的路面上咆哮着向前冲。
午夜的深圳还没歇透,
路边还有工地在干活,
自1979年,
邓爷爷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深圳的夜就再也没有沉睡过。
深南路上泛着路灯的冷光,
路边的杜鹃花被晚风卷着擦过夏利车的保险杠,
留下细碎的声响。
中控台上的收音机突然“刺啦”响了两声,
打断了车厢里的寂静。
司机师傅腾出一只手拧了拧旋钮,
电流声褪去,
激昂的旁白顺着喇叭漫出来:
“一九三七年的哈尔滨,松花江结着厚冰,日寇的铁蹄踩在中央大街的方石上……”
是王刚演播的《夜幕下的哈尔滨》,
这几天午夜档总播。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前方终于出现了几点微弱却刺眼的光亮,
隐约可见简易岗亭和巨大铁门的轮廓。
“前面就是南头检查站了!”
司机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放缓了车速。
林红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摇下车窗,
不顾灌进来的冷风和尘土,
睁大眼睛拼命搜寻。
检查站入口处亮着惨白的灯光,
照得周围一片狼藉。
几辆破旧的中巴车停在不远处。
岗亭外,
几个穿着橄榄绿制服的身影在晃动,
还有一小撮人聚集在铁丝网围起的“等候区”附近,
影影绰绰,
看不真切。
“就停这儿!停这儿!”
林红苑不等出租车完全停稳,
就推开车门,
抱着女儿就朝着检查站岗亭狂奔而去。
南头检查站依然喧嚣、混乱、尘土飞扬。
巨大的铁栅栏门像一道冰冷的闸口,
分隔着希望与现实。
卡车轰鸣着排队等待检查,
扬起漫天黄尘。
空气里混杂着柴油、汗水和某种铁锈般的生硬气息。
“同志!同志!打扰一下!”
她挤开几个正在询问的旅客,
冲到岗亭窗口,
急促地拍打着窗框,
“我想打听个人!”
“白天从潮州来的车!”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个子跟我差不多。”
林秀珠一边比画着,
一边噼里啪啦地说着:
“穿着碎花衬衫,塑料凉鞋!”
“拎着一个红蓝白格子的胶袋。”
“还抱着一个这么大的竹筐!”
岗亭里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工作人员,
正端着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搪瓷缸喝水,
年纪大了,
值夜班有点熬不住了。
他被林红苑的快语速和夸张的手语动作吓了一跳,
水洒出来一些。
他皱着眉头,
有些不悦地放下缸子:
“小姑娘?”
“潮州来的?”
“带着一个竹筐和一个蓝白胶袋?”
他努力回忆着,
但南头检查站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
大部分人都是拿着这些行李的。
他哪里记得住。
他摆了摆手:
“你说的这样的人,我们这里每天有好几百个呢!”
“不记得……”
“没见过……”
工作人员无情的几个字,
让林红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
还想再追问些什么,
可看着工作人员那副不耐烦的样子,
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怀里的女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小孩子对表情的感知最敏感的。
此刻被妈妈紧张的脸色吓到,
小声地啜泣起来,
温热的眼泪蹭在她的脖颈上,
烫得她心里一阵发紧。
她抱着女儿,
茫然地站在岗亭前,
周围的喧嚣像是潮水般涌来,
卡车的轰鸣、
旅客的争吵、
孩子的哭闹……
所有的声音都搅在一起,
刺得她耳膜生疼。
她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茫茫人海,
该去哪里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