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侄女来电
作品:《潮汕三姐妹》 成功了?
她真的“闯”进来了?
可举目四望,
只有陌生的工地、
轰鸣的机器和飞扬的红尘。
她往兜里伸手一掏。
完了!
阿妈塞给自己的纸条不见了!
上面是堂姐的地址和电话!
肯定是刚才跑得太急太快。
一不小心就掉了!
她茫然地抱着装满布匹的胶袋,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闯深圳”这三个字背后沉甸甸的恐惧。
……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潮州塔仔村,
正是炊烟袅袅的黄昏。
张春兰刚喂完丈夫林西耀喝完一碗稀薄的中药。
药味苦涩,
弥漫在狭小昏暗的灶房间里。
林西耀虚弱地靠在床头,
脸色蜡黄,
眼窝深陷,
一阵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
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张春兰赶紧放下药碗,
轻轻拍着他的背,
眼里是化不开的忧愁和疲惫。
“阿爸,阿爸,你看我折的船!”
七岁的林秀杰举着一个用旧作业本折的小纸船,
兴冲冲地跑进来,
小脸上满是献宝似的兴奋。
他刚上小学,
还不完全明白家里的困境,
只知道姐姐秀珠去了一个叫深圳的大地方,
说等以后赚钱了,
会给他买很多好吃的糖果。
“秀杰乖……折得真好……”
林西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声音沙哑无力,
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头,
却因为咳嗽不得不停下。
“孥啊,别吵阿爸休息,去外面玩。”
张春兰轻声对儿子说,
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把林西耀扶着躺下,
盖好薄被,
掖了掖被角。
看着丈夫憔悴的病容和儿子懵懂的小脸,
再想到不得辍学去离乡背井的大女儿,
张春兰的心就闷地发慌。
秀珠到深圳了吗?
见到红苑了吗?
路上顺利吗?
那五百块钱……
不会被人偷走吧?
“唉……”
张春兰轻叹了一口气
那钱,
她本应该提前告诉她的,
给她缝到裤子的内袋里去。
但是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格,
如果提前告诉她,
自己找人借钱的事情,
她是怎么都不会要的。
但是出门在外,
不给她点钱,
张春兰作为母亲,
实在是良心难安。
所以才在林秀珠上车的最后一刻,
才把钱硬塞给她。
她不敢深想,
只能把所有的焦虑都压在心底,
默默地收拾起药碗。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春兰婶!春兰婶!”
“快开门!”
“有电话!”
“深圳来的!说是有急事!”
是村支书的儿子林文哲,
今年也是高二,
是女儿林秀珠的同班同学。
林文哲长得高高瘦瘦,
斯斯文文的,
脸上还带着一副近视眼镜,
一点都不像农村的孩子。
秀珠还在潮州的时候,
两人没少在一起互相学习。
张春兰的心停跳了一百拍,
手里的药碗差点滑落。
她来不及多想,
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林西耀也挣扎着想坐起来,
被林秀杰好奇又紧张地扶住。
来到村部办公室,
就看到那部红色的摇柄电话放在桌上。
在八十年代潮汕乡村,
座机是真正的“稀罕物”。
整个村子里,
只有村部办公室摆着一部红色的摇柄电话,
机身沉甸甸的,
连着螺旋状的电话线,
像条沉默的铁蛇蜷在木桌上。
这电话是村里与外界联系的唯一“专线”,
平时用红布盖着,
锁在带玻璃门的柜子里,
只有村干部通知开会、
或是哪家有紧急大事。
比如有人在外头生了急病、
或是部队来的征兵消息,
才能由村干部开锁接通。
要打个电话得先摇动摇柄,
对着话筒喊“接公社总机”,
等总机话务员慢悠悠接了线,
再报出要转的村子或单位,
往往要等上半天才通。
有回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在深圳打工摔断了腿,
家里人急得直跺脚,
村干部摇了半天才接通镇卫生院,
话筒里“滋滋”的电流声比人声还大,
喊得满屋子人都听见了,
末了放下电话,
听筒上全是汗。
张春兰抓起红色听筒,
手抖得厉害,
声音发颤:
“喂?喂?是……是秀珠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林秀珠清脆的声音,
而是堂侄女林红苑带着又急又慌的潮州话,
声音很大,
连旁边的林文哲都隐约听到了。
“二婶!我是红苑啊!”
林红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心,
“我天光早就去车站等咯!”
“从潮州来个许班车,人都走光咯,”
“也没看着秀珠个影!”
“我问了车站个人,也问了司机,”
“他说无注意到一个挈鸡蛋筐同布袋个后生妹落车!”
“二婶,她……她是毋是根本无上车?”
“抑是路上出乜事?”
“这下怎呢办啊!”
林红苑的话像一道惊雷,
狠狠劈在张春兰头上。
她眼前一黑,
身体晃了晃,
全靠扶着桌子才没倒下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
林红苑后面焦急的询问,
她都听不清了。
出事了?
这几个字眼像淬了毒的针,
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瞬间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红苑……你……你确定?”
张春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她……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自责感将她吞没。
她应该陪着自己女儿去的!
不!
她压根就不该让女儿出去做生意!
她才18岁,
还在读高二!
她的学习成绩那么好!
她应该去考大学的!
如果……
如果秀珠真的出点什么事。
张春兰恨不得刮自己几个响亮的大耳光!
“二婶!我确定啊!”
“车站就那么点大地方,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
“也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到!”
“二婶,你快想想,她会不会跟别人走了?”
“还是边防证有问题,人被卡在南头检查站了?”
林红苑的声音越说越急。
“边防证……”
张春兰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张春兰想起来了,
之前侄女打电话来,
确实说到了要去办边防证。
去年,
村里刚动员大家办了身份证。
她还以为就这个证件就可以了。
张春兰文化水平不高,
根本分不清边防证和身份证有什么区别!
她叮嘱了所有琐碎,
偏偏忘记了跟女儿说要办边防证!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没力气再说什么,
只是握着听筒,
浑身冰冷,
下一秒就陷入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