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客车来，桑布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上了车，桑布回头，看到多吉爷爷站在车的后方，冲着桑布挥手告别，可桑布连挥手都感觉特别沉重。阿沃站在老爹的身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草原上。桑布突然感觉自己有好多话想要跟爷爷说。那些话翻江倒海般地涌了出来。


    桑布一直坐到县上的长途客车站，然后坐上去拉萨的车。到拉萨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在车上，桑布吃了爷爷给他带的酥油糌粑，这是桑布最喜欢吃的食物，百吃不厌。


    他下了车，拎着行李箱往外走，走出车站，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桑布看到了许经理，他正站在车旁。见到许经理让桑布非常意外，因为他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现在应该是公司最忙的时候，他应该在公司。他更不敢奢望许经理是专程来接自己的。


    许经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客客气气的，“桑布你回来了，把行李放到后备厢，我带你去吃饭。”


    许经理的态度让桑布感觉特别不适应，并且心里没底，直发毛，不知道许经理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许经理开车带桑布来到一家老式的藏餐馆，几乎囊括了藏区大部分美食。桑布是第一次来。平时桑布很少在外面吃饭，为了能早点存够首付的钱。


    许经理为桑布倒上一杯甜茶，是赠送的，要比奶茶更甜，所以叫甜茶。


    许经理拿起菜单说：“他家的特色菜是煎牛排还有锅贴，我比较喜欢酸奶拌米饭，你喜欢吃什么？”


    “我来一份糌粑，糌粑是我百吃不厌的，从小吃到大。要是能配上我爷爷手打的酥油茶就更好，我几乎没有喝过比我爷爷手打的酥油茶更好喝的酥油茶了。”


    桑布上班两年，与许经理坐在一起吃饭还是第一次，平时同事们聚餐他几乎不参加，桑布更没想到许经理会来车站接自己，猜他一定是从苏姗姗那里得到的消息。


    因为他几点到拉萨只告诉了苏姗姗。


    “许经理，我还要感谢你，你给那只小藏狐定做的假肢非常适合它，戴上它基本能正常走路了，它叫阿沃，它现在比以前自信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不，是爷爷的功劳。我做的只是微乎其微的。你爷爷的身体好吗？”


    “我一直以为我爷爷的身体特别好，可这次回去之后，突然发现他老了，一下子就老了。等我存够了首付的钱，就买套房，把爷爷接到城里来，和我一起住。”


    许经理笑了，他说：“你问过爷爷的想法吗？故土难离呀，你爷爷在草原上生活了七十多年，他未必能舍得离开那片草场，他的根已经扎在那里，深深地扎在那片草原上。”


    “这个问题我们还没正式谈过，因为我的钱还没存够。等存够了首付的钱，我再和我爷爷谈。”


    服务生端上来糌粑还有酸奶拌饭，桑布开始调糌粑，加了一勺炒米，半勺糖，又加了新鲜的奶皮子和奶渣，倒入酥油茶，先喝口多余的酥油茶，然后开始捏糌粑，捏好后送进嘴里。


    许经理坐直了身体，说道：“我一直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我从小家里特别穷，我父母都是残疾人，遭到同学和邻居的嘲笑是常事。我十一岁就外出打工，身上没有钱，睡过桥底下，水泥管子，大冬天睡在煤堆上才不会被冻死。后来到餐馆打工，由于我年龄最小，所以干的活最多，挣的钱最少。后来我来到拉萨，当了一名导游，赚了点钱开了一家青旅，攒够钱后开了这家旅行社。”


    许经理停了下来，喝了口甜茶，然后接着说：“我一直认为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赚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使命。有一天我刷到李秋实老师发的视频，在视频里我看到了你的爷爷，救治那么多的野生动物，成了毛孩子们的老爹，当时我特别感动，你爷爷真的很了不起。我一直认为赚钱是最有意义的，是你爷爷改变了我的想法。你爷爷救治了那么多的动物，其实在治愈动物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治愈我们自己，最起码治愈了我。”


    “许经理，我没想到你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刚才我还在想，你突然对我这么客气，还亲自到车站来接我，我还以为你要开除我，是我太狭隘了。”


    “哈哈。我特别崇拜你的爷爷，有机会我一定去你家里去拜访他老人家。”


    “许经理，当然欢迎你到我的家里。我爷爷最好客了，这次寻找拉瑞的发起人李秋实老师，去年一直在我家住，春天到了，他又来了，和我爷爷成了挚友了。”


    “有机会我一定去。”许经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与许经理谈话中得知，他的苦难并没有因为他努力工作而结束。当他觉得自己有赚钱的能力，能孝敬自己的父母时，他的父母却在三年前相继离世，这对于许经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桑布也终于理解，许经理的脾气总是让人捉摸不定，忽冷忽热的原因，或许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爱过，从未感受到被爱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就和那些受伤的毛孩子们的命运一样。所以他才会去关心小藏狐还有琼，就像人们常说的，只有淋过雨才会为别人撑伞，他这次是为毛孩子撑伞。


    桑布在心底十分感谢自己的爷爷，让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缺爱。


    桑布说：“在家里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在草原上骑马，我从小一直骑到大的马叫金，它能听懂我说的话。我喜欢在草原上纵横驰骋，远方是皑皑的雪山，头顶是瓦蓝的天空，骑马到山坡上，感觉伸手就能够到云，无比的自由，心情特别开阔，像天空一样的开阔。那一刻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是自由的，是飘荡的，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在城市里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桑布看到许经理的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像是被自己刚才的话点燃了似的，或许他的心已经飞到了草原，骑在马背上，在草原上驰骋。


    桑布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他是如此热爱草原，喜欢金。之前他并没有察觉，或许是应了那句话，身在福中不知福。


    桑布回到拉萨的第三天就开始带旅游团，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一天也没有休息。团里不少的游客都是在关注琼的时候，也认识了桑布，特意报了他带的旅游团。


    在车上游客们向桑布询问琼的近况，桑布把琼最近的照片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自从拉瑞回来之后，琼就完全好了起来。


    游客们不禁感叹，爱情的力量真的是无穷的，可以治愈一切伤痛。可又有游客提出不一样的观点，爱情同时也具有强大的毁灭的力量，琼就差点因为爱情失去了生命。有位游客辩驳了一句，只有相信爱情，并坚持到底的爱情才是伟大的。


    游客们热烈地争论了一阵子，他们围绕的话题是到底有没有爱情，要不要相信爱情，热烈地讨论，最终也没有讨论出结果。


    这是桑布带旅游团第一次遇到的情况，会就一个观点一直在讨论。


    桑布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的风景，脑海里全是卓玛的影子，她的笑容特别美丽，想起来就让人心动，她的心地是那么的善良，让那么多人喜欢她。


    桑布掏出手机想给卓玛打个电话，可看了下时间，她应该在开车，快到十点的时候，卓玛快要到自己的家里，桑布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


    十点半的时候，桑布给爷爷打个电话，问他卓玛有没有到家里来，爷爷告诉他，卓玛刚才来过，她一进来就问爷爷，有没有见到一个镜框，是她忘在这里的。爷爷就把那个镜框给了卓玛，卓玛将镜框带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让桑布特别高兴，他又问了李秋实老师去县里文旅局做兼职谈得怎么样，爷爷说谈成了，他下周一就去县里上班了。


    桑布听后既为李秋实老师感到高兴，同时又有些担心爷爷，毕竟爷爷年纪大了，这次回家后，才发现爷爷真的老了，桑布的心里一直感觉不踏实。


    桑布想赚更多的钱，想尽快地存够交首付的钱，好把爷爷接到城里来，这样就不用担心爷爷了。可又想起了许经理的话，说爷爷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草原，离不开草原，桑布觉得许经理说得很有道理。


    为了多赚钱，桑布找苏姗姗谈，说他周末不想休息，想要一直带团，苏姗姗说一直加班倒是没问题，但担心桑布身体吃不消，桑布说没问题。


    到了六月份，是来西藏旅游最好的季节，真正的旺季到了，公司的业绩直线上升。有不少的游客都是奔着桑布来的。


    公司也将桑布打造成了公司的名片，经过桑布的同意，将桑布和毛孩子们的照片展示在公司的主页上，自然吸引了不少游客。


    从草原回到拉萨，桑布一天也没有休息过，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早点存够首付的钱，好把爷爷早些接到城里来。


    回到了住处，桑布感觉特别累，往床上一躺，一动也不想动，身体的每个细胞都罢工了，变得软塌塌的。


    听到手机发来一条消息，桑布的手都不想抬，又发来一条消息，接连几条，桑布以为是许姗姗发来的工作上的消息。


    桑布不敢耽搁，立刻捡起手机翻看，看到是卓玛发来的，是几张图片，是她和阿沃的合影，在照片里，她的笑容灿烂且迷人，阿沃更是乐开了花，桑布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卓玛在消息里说，她今天去桑布家里时，想起昨天忘记带那个镜框了，今天特意去取，阿沃坚持要跟她一起去送货，征得多吉爷爷的同意，她就带着阿沃一起去送货了。


    卓玛说，如果多吉爷爷同意，她以后都会带着阿沃，阿沃特别开心，送完货，还和阿沃在一个山坡上玩了一会儿，她还拍了好几张阿沃的照片。


    有一张是阿沃回头的照片，它回头看向卓玛，眼神里全是对卓玛的信任和喜爱。阿沃看向桑布时，从来没有过这种眼神。还有一张，卓玛一手搂着阿沃，手里还握着一束绿绒蒿，卓玛黑黑的头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热烈的阳光投在她的脸上，画面很甜美。


    桑布立刻称赞道，每张照片拍得都很好看，她和阿沃都笑得太开心了。并且他们的开心又传染给了桑布，桑布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桑布都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


    卓玛给桑布发来一个让桑布担心的消息，她到家里的时候，得知金生病了，不爱吃草料，卓玛正好碰上多吉在给金输液。


    这个消息让桑布担心不已，桑布几乎是和金一起长大的，在爸爸去世之后的第二年，金的妈妈就病死了，留下了金。


    等到桑布五岁的时候，多吉就开始锻炼桑布骑马，金非常听话，特别听桑布的话，桑布够不到马背，金就趴在地上，让桑布骑到马背上，它再从地上爬起来。


    在马背上看草场，视野变得更加广阔，草地更像展开的一张巨大的地毯，五彩斑斓，桑布许多的时间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有时就算是在马背上睡着了，金也会稳稳地驮着他回到家里。


    算一算金有二十岁了，相当于人类的六十几岁，小时候和金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家里的墙上还贴着他小时候和金拍的照片，县动物保护站的工作人员给拍的。


    到了城里工作，每天工作特别忙，让桑布无暇想起草原，也没有想起金，突然听到金生病了，桑布感觉十分难过，想一想金陪自己的那些美好时光，它已经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样。


    卓玛告诉桑布，她在回来的路上，在一处溪流旁边，割了一捆青草，那里的青草特别嫩，给金吃，多吉爷爷说金比昨天吃的要多一些，以后每次回来她都会给金割草，还有角丹。


    桑布发了条感谢卓玛的消息，卓玛是如此细心，她喜欢每个毛孩子，细心地照顾着它们，给它们呵护。毛孩子们也喜欢她。


    桑布给爷爷打电话，询问金的病情，爷爷说金已经好了很多，是卓玛给金割最嫩的草，金很喜欢吃，又给它输了液，好了很多，让桑布不要太担心。再说，金已经老了，生病是很正常的，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生死轮回，爷爷说在草原上的牛马都是有轮回的。


    听到爷爷的话，并没有减轻桑布的伤心，反而让他更加难过。因为不仅仅是一直陪着自己的金老了，爷爷多吉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