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活出个人样
作品:《娘娘媚骨天成,帝王将相皆俯首》 崔南姝待荟荟,从来没有半分情面。
日日让她嚼着旁人剩下的残羹冷炙,裹着别人穿旧了的、打了补丁的衣裳,白日里被支使着干尽粗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到了夜里,还得替旁人顶班守夜,连合眼喘口气的功夫都难有。
寒冬腊月里,底下人嬉笑着把她往冰湖里推,冻得她嘴唇发紫、浑身打颤,崔南姝就站在廊下看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三伏天烈日当空,偏要让她顶着日头跑遍半个宫苑传话,晒得她头晕眼花,脚下打晃,回来连口凉水都讨不到。
起大风的日子,满院子落叶要她亲手扫净,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扫了又落,落了再扫,直累到手指僵硬。
下大雪时,更是逼着她跪在雪地里,用冻得通红的手去擦院子里的石砖,雪粒子往脖子里钻,冻得骨头缝都疼。
日子久了,荟荟连“出宫”这两个字都不敢想了,更别提什么虚无缥缈的恩宠。
她只求能安安分分干活,别被崔南姝挑出半点错处,能活着就好。
后来崔南姝一路往上爬,坐到了贵妃的位置。
可偏偏在这时,查出再也不能生养。
得知消息那天,她在寝宫里哭得天昏地暗。
转天瞧见院里青瓷缸里的锦鲤死了一条,她心头的火气没处撒,瞥见不远处正扫地的荟荟,便指着她骂。
说她扫地动静太大,吓死了缸里的锦鲤。
荟荟颤抖着,她明明一直轻手轻脚,就怕招来责骂。
可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主子心情不遭爽,迁怒到下人头上。
在宫里,是常有的事。
只能算自己倒霉。
当天,她就被扔进了辛者库。
那地方,比在崔南姝宫里更难熬,人人都知道她是被宠妃厌弃的人,变着法地排挤欺凌,日子过得猪狗不如。
如今的荟荟,眼里头那点曾经的光亮早被磨没了,只剩化不开的惶恐。
照不出半点活气。
入宫这些年,她从不敢回头想昨天发生了什么,因为每个“昨天”,都浸满了苦水。
她只能一天天数着日子过,总觉得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没了性命。
就像现在,她好端端地路过,竟莫名卷进了熙小主和韶嫔的争执里。
慌乱间,还糊里糊涂地拍了韶嫔的脸。
荟荟腿一软,差点跪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下,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就在她浑身发抖的时候,熙小主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种让人没法抗拒的力量:“荟荟,史书里说,‘今无退路,战则或生,不战则必亡,宁战死以明志’。”
见荟荟发愣,她又慢慢解释。
“这话是说,到了没路可退的绝境,主动拼一把,或许还能有条活路;要是一味认命,只能等着死。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干一场,对着那些要你命的人,亮出自己的骨气,就算死,也死得像个样子。”
荟荟愣愣地看着熙小主,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有个模糊的念头在使劲冒头。
不知怎的,她抬起了手,“啪”的一声,轻轻落在了崔南姝脸上。
拍完这一下,她自己都懵了。
盯着手心看了好一会儿,跟着又抬手,一下,两下,三下……清脆的“啪啪”声在耳边响起。
竟让她觉得格外痛快。
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眼泪不知不觉间淌了满脸,顺着下巴往下掉。
她心里反复响着一句话:不战,必死无疑。
反正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受这些苦?
难道她生来就该被打骂、被欺负吗?
荒年里,她被爹娘卖给进宫的太监,是为了能有口饭吃,能活下去,不是来这宫里天天受折磨,把自己一点点耗死的!
心底那层憋了太久的薄冰,轰然裂开了。
“为什么要欺负我?为什么不听我解释?我根本没有扫地很大声,没有啊!那条锦鲤明明是吃多了鱼食撑死的,我亲眼瞧见的,为什么没人信我?我明明不喜欢陛下,你偏要逼我去侍寝,凭什么?陛下封我做采女,碍着你什么了,你还要变本加厉地欺负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荟荟一边哭,一边用力挥着手。
巴掌一下比一下重,泪水混着压抑多年的委屈,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崔南姝被踩住的手背上。
她哭得撕心裂肺,每一句话都像憋在喉咙里的碎玻璃,吐出来时带着血淋淋的疼。
崔南姝被云熙死死踩在地上,喉咙又被扼住。
想躲躲不开,想喊喊不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素来鄙夷的“贱婢”在自己脸上扇耳光。
那屈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上,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里面满是要噬人的怒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云熙垂眸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韶嫔娘娘,这场景,是不是很意外?解气吗?开心吗?”
见崔南姝满眼怨毒,她又淡淡补充,“我知道你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杀了她。但我既然敢带荟荟来,就有本事护着她,你动不了她。”
复仇从来不该是一个人的事。
这深宫里,有多少像荟荟这样被践踏的“卑贱之人”。
她们的痛苦、委屈,早该让那些施暴者亲身体会一遍了。
云熙望向哭得几乎脱力、却仍在不停挥动手臂的荟荟,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她不是在引诱荟荟走向死路。
前世的此刻,荟荟本就离死亡不远了。
死因是:崔南姝一时走神,茶水溅到自己手上,竟迁怒于一旁伺候的荟荟,下令将她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
那么粗的刑杖,一下都没手下留情,荟荟打到第二十下就没了气。
施刑的人却不管不顾,硬生生打完剩下十杖,才用一张破席子裹了她的尸体,拖出宫烧埋。
不过是个草芥般的奴婢,死了也无人在意。
云熙还记得,那天她亲眼看见荟荟盖着白布躺在运尸车上,垂在布外的手臂满是青紫的旧伤,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她,只能站在原地,悲哀地想,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但现在,她不会再那么想了。
人终有一死,与其轻如鸿毛,不如拼尽全力,活出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