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迷雾生

作品:《台城春暖

    冯益住在城北,骤雨倾盆,道路泥泞难行,他堵在路上快半个时辰,才匆匆赶到廷尉狱。


    才在门口下了车,便看到了司徒的轺车停在一旁,他悚然一惊,等不及仆从撑伞,冒着雨,提着官袍三两步跨上台阶,没跑出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


    冤枉呐,买不起城南的宅子是他的错吗?


    顾修昀静坐在前厅,见他来,抬眸扫了一眼,面色不虞,“冯廷尉排场不小。”


    冯益心下一紧,嘴上告罪,忙向边上书吏打探此时情况。


    孙迁的尸首已移至偏厅,官医署的医官正在里面勘验。毕竟是污秽之事,即便司徒说不介意,官医署的人也不敢真留他在内,因而顾修昀便被安排在前厅等待。


    冯益听完,抬手挥退书吏。


    顾修昀未发一言,只将眼神幽幽投了过来,冰冷得仿佛淬了层霜。


    冯益“扑通”一声跪下,“禀司徒,贼人孙迁一直单独关押于甲层地牢,由专人看管,每日两班换岗。下官来的路上便已下令,将负责甲层地牢的侍卫羁押于内院,听候司徒发落!”


    若孙迁是因突发恶疾,暴毙而亡,便也罢了。倘若是因廷尉狱疏于防范,致使其遭人暗算,那前日曾囚禁他的牢房,今日恐将迎来新的客人。


    冯益后背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方才沾染的雨水,还是从骨子里渗出的冷汗。


    太医令从内而出,打破了前厅的沉寂。


    “禀司徒,据下官初步推断,此人盖因惊怒交加,气血逆行,以至心脉痹阻,骤然离世。”


    “属实吗?”顾修昀缓缓开口。


    太医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若要确凿的证据,需得开胸验尸,但结论应当并无二致。”


    冯益如蒙大赦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可人毕竟是在廷尉狱中猝逝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即便非他之过,他亦不能摆脱干系。


    顾修昀霍然起身,径直走向偏厅。


    太医令惊呼,“内间脏污,司徒不可入内啊!”


    顾修昀恍若未闻,掀起门前竹帘便走了进去。


    才一踏入偏厅,腥臭湿气便扑面而来,顾修昀脚下一顿。


    医官们正在收拾残局,每个人都戴着麻布制成的覆面,见他停在门口,忙将一只新的覆面呈上来。


    “屋中气味污浊,司徒戴上或可缓解不适。”


    顾修昀不动。腐臭之气他再熟悉不过,可偏厅中的气味,却不单是腐臭,还掺杂了旁的。


    味苦,微涩,带有一丝隐秘的焦辛气,直钻脑顶,仿佛五感瞬时被击穿。


    这独特的焦中带辛的气味,仿佛席卷起一阵狂风,在他记忆深处掀起波澜。


    是王不留行草。


    他曾闻到过一次,只一次,便让他永世难忘。


    那是在武威郡城中,入城当日,怀远军骤失主将,七万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咬紧牙关,在一盏茶内攻克武威郡,将凉州收入囊中。


    怀远军在乌鞘岭短暂停留,予他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独自折返回武威郡城,亲手装殓了将顾行之的尸首。


    凉州的春意总是姗姗来迟,等他再次回到凉州时,中原已是盛夏,凉州却才到柳絮纷飞的时节。顾行之躺在冰棺中,和他离开时一个模样。他问周围人为何会如此,答曰西域有种药草,名为王不留行,可使尸身经久不腐。


    顾修昀紧紧盯住眼前横陈的尸首。


    孙迁被裹在草席中,面部肿胀,口眼微张,手足皆以诡异的姿态僵直,惨不忍睹。


    太医令跟在他后面入内,称尸首面目可怖,想劝说他离开,顾修昀仍置若罔闻。


    他九岁起便在尸山血海中拼杀,什么没见过,即便直视死人的面容他也丝毫不惧。


    这就是一张死了不出半日的面容,确凿无疑,也的确是他本人。


    他就这样死了,竟然如此轻易地死了。以他韬光养晦多年的心计,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去查。”他声音发沉,“到底都有谁见过孙迁,一个一个查!”


    *


    阴雨连绵了几日,赶在五月初八之前堪堪停下,似乎九天神明也来庆贺人间天子的寿辰。


    云居山在建邺东南,西麓地势平坦,丛林密布,原本就是前朝猎场,只是荒废多年,若非顾修昀下令翻修,恐怕早已被众人遗忘。


    初听闻今年天子的寿宴将以君臣同狩的形式举行时,朝臣众说纷纭,各执一词。太常卿柳峻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称寿宴本该是为天子一人庆贺,若是君臣同狩,岂非有违尊卑?御史中丞梁旻也上疏附和,称此举有违纲常,断不可取。不少人更是将矛头直指顾修昀,言称江左蕴藉风雅,从未行过此等粗鄙武夫之事,问是否是司徒授意。


    重压之下,顾修昀也不辩解,只时时去云居山巡察修整成果,一副一意孤行的架势。


    但到了初八这日,却变了副光景。原本激烈反对的朝臣一改常态,携家眷盛装以待,浩浩荡荡向着云居山进发,车马自朱雀航堵到南篱门,长干里的百姓没见过这阵仗,纷纷开门张望。


    站在山顶向下望,各色冠盖沿着山间小道斗折蛇行。


    这围场占地辽阔,帷帐连绵数十里,颜氏的席位在最前排,视野极佳,于万里晴空下向远眺望,旷野天低,垅头薄云舒卷,壮阔生波。


    柳家与陆家的女眷已在青帐中落座,檀氏正和两家的夫人寒暄,颜箫面上认真听着,不时辅以微笑,实则正悄悄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一些熟悉的身影。


    可巧余光中一道亮色一闪而过。


    檀止今日一身素纹胡服,墨发高束,委身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很是惹眼。她没看见颜箫,此时正侍奉在檀夫人柳氏左右,跻身进了围场。


    檀止是个可比男儿的直爽女郎,但柳氏却是个姣花照水的柔弱女子,此刻正被侍女们簇拥着,向青帐小步挪动。


    颜箫饶有兴味的旁观,思绪早就从檀氏和周围人的交谈中飞走了。她时常觉得奇妙,檀大将军那样一个落拓不羁,魁梧伟岸的行军之人,竟会和舅母这般娇如弱柳的女子琴瑟和谐。


    缘这一字,委实妙不可言。


    “十一娘。”


    颜箫回头,看清来人,露出个浅笑,“文茵。”


    柳文茵轻轻点头,见四下无人,便至近前低语,“一直未寻得机会,为当日之事谢过十一娘。我一时糊涂,竟中了歹计,险些在府上惹出麻烦,实在心有愧疚。”


    她一开口,颜箫便知所为何事,她眨眨眼,“文茵不必愧疚,那日我与家中小妹在园中捉迷藏,无意中撞见,其实现下已记不太清了。”


    文茵坚持要道谢,“若非十一娘仗义援手,恐怕我今日处境艰难。”


    颜箫微笑,“举手之劳,何足言谢。”


    她话一出口,耳畔忽然冒出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与她的这句重合交叠在一起。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声音甩出去。


    “文茵既说中了歹计,可知是何人之计?”


    文茵犹豫着点头,声音压得更低,“谢三娘原是徐州人士,前些年才随父入京。”


    梁氏祖宅便在徐州下邳郡,或许某次赏花时,也或许是哪次游宴中,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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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早已芳心暗许,可她晚了一步,梁小郎与文茵婚事在即,婚姻之中如何能有第三人的位置。


    谢玉含险些害得文茵声名俱毁,但她似乎并不恼恨,反而轻声一叹,不知在想什么。


    颜箫脑海中浮现出谢玉含满是不甘的脸,耳畔回想起那句“就因为我没有你们那样显赫的家世,我便只能在寒门庶族中择婿,凭什么!”,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一小阵骚乱惊扰了她的思绪,猎场门口,赫然出现一对朱红的仪仗。


    此等规制的仪仗为亲王所有,可肃王不事张扬,那便只能是另一人。


    “长公主到了。”文茵悄声道。


    端阳长公主萧凝,是肃王亲妹,先帝与崇治帝的异母妹。当年穆宗年近不惑才得一女,恩宠有加,不仅许她不回封地,连她诞下的外姓子女也可从予字辈,入萧氏宗谱。


    长公主只得一女,比颜箫年长一岁,出生时穆宗尚在世,穆宗亲自为她取名予珩,册封为宁安郡主,诏书与玉碟一起入宗庙。母女二人的荣耀可见一斑。


    朱红仪仗停在门口,似乎是与杜氏的家仆撞了个正着,长公主一时无法入内,只得候在一旁,背影都透着不耐。她身边跟着一位素衣男子,却不见宁安郡主的身影。


    几人不知在说什么,长公主纤手轻抬,身边那位素衣男子便躬身上前,向杜氏的家仆拱手行礼。


    那男子瞧着与颜炳差不多年纪,美髯飘飘,清正儒雅,本该挺直的脊背却已有些弯曲。


    颜箫一怔,几乎有些认不出来,可是能跟在长公主身边的男子,也不会有旁人。


    端阳长公主驸马周仲平,曾是颜箫祖父的一名得意门生,极负盛名,祖父曾称其才学可与曹八斗比肩。祖父去世时,周仲平还曾携妻前来吊唁,颜箫曾远远地见过一面。


    没想到几年不见,竟已物是人非。


    *


    明黄色的仪仗出现在山门,内侍高声通报着天子的到来,周围人语声渐歇。


    年少的天子虽尚带一丝稚嫩,身量却已长开,一套镶银胡服在身,昂首阔步,贵不可言。


    “众卿平身。”


    予瑢跽坐上首,眉宇间威仪初显。然观他神色,端肃中隐约透着兴奋,便知原来仍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堪堪忍过冗长繁复的祭典礼仪,歌舞齐发,寿礼又至。


    颜箫早看得无趣,便忍不住望向对面男席上。


    今日虽是男女分席,但许是因相距甚远,中间并未设立屏风。百官之首的独席上,紫袍郎君背倚凭几,侧颜清越,正将目光投向远方山峦。


    看来也没在听。


    颜箫暗笑。


    她仗着离得远,明目张胆地打量起来。


    他坐在一众文弱书生中,宽袍大袖,衣带当风,却并未泯然众人。分明也生就了清流文人的俊逸,却不知为何,无端沾染上一丝冷肃,将他衬得如此与众不同。


    纵使和他有过几次不甚愉快的经历,颜箫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皮囊之出类拔萃。


    他应当比席上大多数人更善骑射,不知今日会否上场。


    颜箫起身离席。


    檀家的席位离得不远,她自后面路过时,恰好撞上了檀止无聊四顾的眼神,檀止双眸一亮,像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到方向,也离席而来。


    得知颜箫要去更衣,檀止笑得促狭,“那你记得要快些回来,今日有围猎比赛,武将家中的郎君都会参加,连顾司徒都要下场呢!”


    颜箫想象了一下数十个身披银甲的郎君英姿勃发的场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知我者,阿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