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主动

作品:《姐你睡了吗

    三天后,北京,天晴。


    盛安站在火车站北门边上的路墙边,抽了人生最后一支烟。


    还是玉溪。这是盛佑最喜欢的烟,也是她第一次抽的烟。辛辣,劲大,燃得快,不算贵。她是上大学离开家后才沉溺于此,每每因夜晚失眠导致白日烦困时,就会去厕所抽一支烟。后来被其他同学举报,她就去校内外各种无人角落里抽。人的变化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她十七岁前最讨厌别人抽烟,到后来自己成了被人讨厌的烟鬼。


    再到现在,她把刚买的只抽走一根的整包玉溪,递给几步路外的陌生大叔。


    大叔一身商务西装,本眯着眼也在抽烟放松,见年轻漂亮小姑娘主动递给自己一整包烟,愣了一下,又眉开眼笑:“请我?”


    她笑笑,吸了最后一口,悠悠呼出口,把烟头按在垃圾桶的白砂上。


    拉住行李箱准备离开,一抬头,看见林生站在不远处,斜弯着嘴角看自己。


    他一身黑色运动服,单肩背着包,右手插裤兜里,姿态轻松,高大得像道墙。北京四月下午的阳光斜着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到盛安的脚下。


    身后各色行人川流不息,车鸣声人语声脚步声交繁错乱,阳光下无数尘埃漂浮。所有的这一切,都在她看见他的一瞬间,成了消了音的背景板。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有人从他们的视线中经过,又离开。


    她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挺会跟人搭讪哪。”林生淡笑着,声音里带着些许醋味,“喜欢这款的?”


    也不知他看了自己多久。一声不吭的。


    盛安绕开这个话题,盯向他被烟头烫伤的手,问:“手指好点了吗?”


    林生随意瞥了一眼手指:“这点小伤没事的,我以前一时兴起专门练过搓烟头,手指头钢枪不入。”


    盛安没笑,她看得见。他左手拇指上的纱布已经丢了,脓包不知何时被刺破,焦黄色的皮被他撕掉,边缘处结了坚实的一层痂。不知过程中疼了多久。


    他右手拉过她的行李箱。


    她拗不过他,又问:“那,考得怎么样?”


    语气故作轻松,其实心里紧张到不行。每个省对文化分和体育分的要求不同。省内体育占分最多的高达60%,而这次报名北京的两所学校,则是要求文化分和体育分双双过线,再按照体育分从高到低录取。总之无论最后去哪里,体育统考分都很重要。


    面前的人迟疑了,没回答。


    她没等到答案,心跳加速,抬起头看他。


    只见面前男生的嘴角垮下,脑袋耷拉,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盛安一颗心蹦极似得极速下坠,呼吸都乱了,赶紧别过脸去,怕眼神暴露自己太明显的失望。调整片刻,又回过头来,还没开口说安慰的话,却见林生又变了脸,阳光倾盆泼入他的眼底眉梢,成了浓得化不开的盛大笑意。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告诉你。”


    他开玩笑似地说,抓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往前走,也不问她考得怎么样。


    她的心七上八下的,又见他步子迈得大,无奈往前小跑了两步。


    林生突然停下,盛安差点撞到他的背。


    “玩我呢?”短短几分钟,自己的情绪被他搞得大起大落,她怒气蹿上来,“一点都不好笑!”


    林生低头看她,这次倒也不垮嘴了,表情严肃又认真:“我不玩,我认真的。你先告诉我,你刚刚跟他说什么了?我看见你跟他有说有笑了。”


    明明没说什么,却被他的话激起抵抗心理。她辅导了他那么久,无论是家长心态还是老师心态,她都觉得他应该主动跟自己汇报一下考试结果,而不是在火车站里跟她闹着玩。


    “我跟一陌生人说的话有必要一五一十跟你汇报吗?林生!季林生!你别太过分了!”


    她涨红了脸。


    不知道是哪三个字触动了他,林生的睫毛在阳光下透成金色,颤了颤,轻轻笑了一下:“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盛安心想自己还以为他少年老成、沉稳镇定,其实都是装的,明明就是一幼稚小孩。


    见他态度诚恳低头认错,她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跟他说,我要戒烟了,所以剩下这些送给他,请他别嫌弃。仅此而已。”


    林生本来也只是想逗逗她,听完她的话,若有所思道:“怎么突然想戒烟了?”


    盛安想了想:“没必要了,对身体也不好。”


    抽烟一开始是对自身错误的惩罚和对现实短瞬的逃避,只是后来渐渐上了瘾。而现在,她已经用了另一种方式来抵抗曾经的错误。后者更彻底,也更有效。只是演变到如今,似乎越来越跳出她的掌控……


    林生没问为什么没必要了,低头凑近像只小黄狗似地嗅了嗅:“烟瘾那么大,真要戒挺难,能坚持?”


    盛安瞬间退后一步,定定心神:“难更要戒。你戒吗?“


    他目光一刻也不离她:“我又没瘾,戒什么。别人要我抽我也能抽,不抽也没想法。我对我的心理和身体都百分百掌控。”


    盛安不想再提这个了,肃声道:“好了,说了这么多,你可以告诉我你考得怎么样了吗?”


    林生突然松开行李箱,也不顾周边人来人往,粗壮手臂一把提起盛安的腰,嘴角上扬,眼底却泛起了雾。


    盛安失声惊叫,在他的怀抱中天旋地转。


    世界在他们眼前旋转成了一个圆。


    是教练手里的计时器,是操场上空的繁星点点,是一次又一次被全力抛掷出去的铅球,也是一圈又一圈的跑道。


    这些圆圈延伸出去,变成了一张跨越人生下一道门槛的入场券。


    入场券有两张,他拿到了其中一张。


    直到坐上动车,她都不再理他。整个人紧紧贴着车窗,把背对向他。


    睫毛上凝了细小的气雾,她装作揉眼睛,自然地抚掉。


    林生没看到她的表情。他只当她还因他的兴奋举动而生了气,一心只想让她开心。那一排只坐了他们两个人,来的时候怕影响她雅思考试,外加自己心情也紧张兴奋,一路上都几乎不跟她说话。现在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浑身轻畅,整个人像被打通七经六脉似的,每个毛孔都在爽快呼吸。


    他狗皮膏药似地贴上去:“别生气嘛,下一次我抱轻一点好不好嘛。”


    她听得汗毛竖起来,拍开他:“别恶心我。”


    “干嘛,不为我高兴么?”他继续热脸贴冷屁股,“我再过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如果心情烦闷压抑,会极大影响高考发挥的哦。”


    “我看你兴奋的很,谁压抑都轮不到你压抑。”她斥道,“别成天拿这个威胁我,你的未来是你的,你过得好不好都是你的事,跟我什么关系?我好心帮你,陪着你,费时间费精力辅导你,你却拿这个威胁我?你有没有良心?良心被狗吃了吗?”


    说完,人却一微怔,这听过去多像一个被孩子逼疯了的母亲的角色。多像以前她的妈妈说过的话。


    周边乘客都扭过头来看他们。


    林生浑然不顾,得寸进尺,抓过她的手,贴住自己的心:“良心在这里,如果它有一天忘了,就让它被恶狗一口吃掉!”


    她挣扎几下,试图甩开他的手,可她怎么抵得过他的力气。平日里一惯的清冷淡定在他面前全部消失无踪,只剩下无措和羞恼。


    碍着周边坐满了乘客,她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你是不是高考综合症,精神太过紧张反而转化为亢奋,我看你应该去校医务室治病!”


    林生低下头嗤嗤笑了一下,突然眉头紧皱,松开手按住胸口。


    盛安还气着,转过头不去看他,却听他在耳边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心脏特别疼,一抽一抽的。”


    话刚出完,又“哎呦”一声。


    盛安默然半晌,最后还是回了头:“是不是太累了?”


    林生不说话,只是继续按压胸口,幽幽蹙眉,仿佛模仿西施捧心。


    盛安白他一眼,瞟过几眼,见他脸色越来越凝重,还是紧张了起来:“要不要叫乘务员,看看火车上有没有药?”


    她比谁都知道他有多累。他基础不好,要补得太多,每天看这些枯燥乏味的知识已经累到不行,更何况还要每天消耗这么多体力,一天下来睡不了几小时。监狱死囚都不带这么干苦力的。


    “没事。”他粗粗地喘着气,一下一下抚着胸口,“我要睡一觉,睡好了就没事了。”


    她将信将疑地又观察了他一会,最终道:“好,那你车上睡一会吧,到站了我叫你。有不舒服你一定要立刻说出来。”


    林生点点头,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他的脑袋掉到了盛安的肩膀上。


    她简直无语了,抿紧唇,推了推他的头。他的脑袋跟他的身体一样硬邦邦,推一下又准确回到她肩上,不倒翁似的。


    “你故意的吧?”她恼。


    他没有反应,呼吸醇厚,睡相酣然,还微微张着嘴。


    盛安没法,也不再推了,身子僵硬,扭头看向窗外。


    林生微微睁眼,唇角上扬几许,继续发出细微鼾声。


    如他所料,她付出太多,不会中途离开。说他卑鄙也好,无赖也罢,既然下了决心要把她抓住,他不会放弃。


    窗外。来的时候是黄昏的列车,回的时候依旧是黄昏的列车。


    鎏黄色鹅蛋大的太阳追着白色列车奔跑,与天际线连接处烧出一层浓烈的红。高楼大厦霓虹彩灯沉到水底褪了色,油画水面上浮出苍茫的田野、笔挺的绿树、山间的平房和炊烟般浮动的白云。


    天然的、流动的、无边无际的。


    盛安的心被红光照到微醺,耳朵被林生呼吸声传染,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是多久没有睡得这么彻底了呢?无需借用安眠药,也没有任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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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的不安,等再次睁开眼睛时,世界是倾斜的,眼前一缕黑色头发,头顶天堂白光朦胧,角落里玻璃成了黑色单面镜。


    一只手自然下垂在她眼前,那只手手指修长秀美,指尖和手心遍布因为训练丢铅球而摩擦出的厚茧。


    耳边传来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劲有力,像战场上的鼓声,又像催眠曲的节奏感。鼻尖弥漫一丝干爽清新的肥皂味,像初春阳光下洗净的床单。


    她茫然愣怔,半天没反应过来。


    “醒了?”头顶贴合处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年轻声音,耳朵处传来微震。


    她突然停窒了呼吸,终于发觉换成自己睡在了林生的胸膛上。


    为了让她睡得更平稳,他身体微微向下,双腿岔开,右手臂轻轻拢着她。


    “我们马上要到哈尔滨了。”林生也像刚醒来,下意识先拍了拍她的肩膀,哄小孩似的。


    她不响,只是默默起了身,略显刻意地梳理着额边乱发。


    林生目光坦荡,毫不遮掩地看她。盛安靠着他胸腔的那半边脸压出了个浅浅的印子,两颊通红,羽睫半垂,微微颤动。


    他忍住笑,长长地叹:“时间过得真是快,现在每天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刚上车时眼睛一闭,睁开时就到站了。”


    他刻意模仿的阴阳怪调,盛安也没笑。


    还有两个月,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列车广播开始报站。林生收住笑容,目光平视前方。


    已经有乘客站起来,开始拿放在头顶行李架上的个人物品。陌生的乘客短暂相聚在同一空间,彼此打量几番,可能还会不淡不痒说上几句话。


    最后火车到站。他们挥一挥手,继续陌路。


    他不想跟盛安这样。


    二人下了站,脚步并不快。许多人冲到他们的前面,朝着手扶电梯方向拼命涌动。


    哈尔滨的火车站像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站台上拥挤着到达和前往全国各地的夜行人。


    世界午夜喧闹。


    林生走在她的身边,背着包,拉着她的行李箱,高大的身躯自然地护在她的身后。


    天色幽深,墨一般的黑色。一轮皎皎明月挂在夜空中,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极亮的星。


    月光下,前往桦城的绿皮火车已经靠站。


    软卧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回程乘客比来北京时少太多,现在不是过年回家的时刻。


    火车哐当哐当,将大地碾压成钢铁薄片,沉稳又执着地奔驰于午夜中,像驶入幻境的诺亚方舟。


    移门合拢,二人睡在各一边的下铺。小小的车厢如深蓝色海洋上孤岛般的存在。


    孤岛里的两个人都没睡。


    他们也都知道彼此都醒着。


    她的发像黑色流水漫过肩胛骨,丝绸一样飘荡在白色的床单上。窗外光影急速掠过,溶溶月盘恒久悬挂窗外,细腻洁白,一如她的肌肤。


    是车厢怀旧,是月色朦胧,是月光下的人太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勇敢。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生坐起来,望向窗外的月亮,声音轻柔又坚定,“我从来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现在看过去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全身生下,也就这副皮囊还算称得上可以。”


    “我不会画画,不会乐器,五音不全。不是为了考试,说实在的我对看书也没多大兴趣,你了解的很多东西可能我现在都不懂。”


    “我比你小,你初中时我小学,你高中时我初中,你大学时我还高中,等你以后工作赚钱了我还在读一个远不如你的大学。你会觉得我幼稚。在你身边,有太多太多比我优秀的多的男生,他们个个都比我成绩好,家境优越,以后前途无量。”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自嘲,只是平静地陈述。


    她侧躺着,头朝墙壁背对着他,身体曲线凹凸明显,微微起伏。


    “按照这么说,我是不该向你表白的。我就应该默默把对你的感情藏在肚子里,不要说出来困扰你,也自取其辱。”


    “可我就是不要。”


    “我起步是慢,所以我要努力跑更快点。别人跑累时,我咬咬牙继续跑。我速度快,耐力久,我不差的。你继续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不会打扰你。但我一定会努力跑在你身边。我会努力变得更强大,只要给我时间。”


    他咬咬牙,铁了心,一鼓作气,但声音却不自觉地发了颤。


    “我十岁时你救了我,现在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就是你的人,这辈子变不了了。哪怕你不要我,也变不了了。”


    “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不,请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就是,先不要让别的男人跑到你心里来……你看看我表现。如果这次高考我考进二本线了,你试一下跟我交往。哪怕,你只给我个试用期……”


    “你试试我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