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除夕

作品:《姐你睡了吗

    那年冬天,明城像一首坂本龙一的独处。自由,孤独,潮湿。冬天阴冷的细雨飘在阁楼的玻璃上,潋滟出一圈又一圈绵密的水色年轮。盛安重回熟悉的房间,躺在熟悉的床上,再一次长久地失眠,依旧静默地深夜阅读。围巾躺在枕头旁边,残留一丝烟的余味。她闻见了遥远的桦城的味道。他的味道。


    她抬头看向窗外。现代社会便利的交通总会让她心生魔幻的触觉,这种感觉在落地后到达了顶峰。


    火车穿过白雪、穿过密林、穿过辉煌与衰败。飞机穿过云层、穿过气流、穿过正午与夕阳。汽车穿过霓虹、穿过高楼、穿过童年与少年。一站又一站的路,她又回到盛佑的车里,车还是那辆老车。不变模样的车穿过空间的时间,车里的人又添了一岁。


    她坐在后排,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多了一丛。握方向盘的手背上,生了一块淡灰色的老年斑。


    他还不到五十。


    盛佑还是照常上班、下班,回家一起吃饭,放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在休学申请单监护人同意一栏签好了字,又问她钱够不够花。盛安眼睛盯着东北黑土地生产的米饭,说那年跟陈实私了的钱到现在还一分未动,该是动一动的时候了。盛佑说上个月路上遇见你高中班主任,她说陈实现在在美国留学,家里生意越做越大,一只脚已经迈入房地产了。以前你要他们赔的那点钱对他们家根本就不算什么了。盛安淡淡地说,为他高兴。


    第二天盛佑上班,她在书房里收拾东西,无意中从一排资料柜中翻到一份提前内退申请单,日期是上周的事。从入部队开始,盛佑就开始算工龄了。工作超过二十五年,已经满足了系统内提前内退的条件。只是,他并没有告诉她,也没有跟她商量。


    盛安默默地把盖了章的申请单放回原处。


    出发去乡下的前一天,盛佑又去值班。独自在家中处理休学事宜的盛安听见了敲门声。


    是一个中年女性,长卷发,皮肤偏白,眉眼弯弯,穿一套淡粉色冬季睡衣裤。眼角除了皱纹外,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她迅速又仔细地端详了一眼盛安,解释自己是楼上搬来半年的邻居,之前你爸帮我过忙,今天老母亲从乡下寄来土货,就特地拿点过来跟邻居分享。女人又说了一些夸赞的话,比如你果然跟邻居们说的一样漂亮优秀。盛安笑着道谢。


    除夕夜早早出发去乡下爷爷奶奶家,扮演一个融入家族和社会的乖角色。那是座靠海的小渔村,靠海吃海,经济发达,现代化的公路早已修到了海边。只是今年回去,发现原本的滩涂和湿地被彻底加固铺平,过年后就要被开发成为海边高端别墅区,转为城里有钱人休闲度假使用。这些跟吃年夜饭的人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打破僵局的话题之一。大人们比较一年收入,打听邻里八卦,谈论子女学习分数,中间总有断档期。


    患青光眼的奶奶一如既往地下了桌唠叨。


    “今年怎么还是一个人回来啊?你体制内怎么可能找不到对象呢?男人怎么能不找媳妇?老了可怎么办哦?”


    盛佑淡淡笑了下: “去年我说过了啦,没兴趣,明年也是一样的答案,我一个人挺好。”


    那个年代的人好像很喜欢用反问的表达方式。年年盛佑都叫她不要提了,她年年左耳进右耳出。就像她年年抱怨老伴、抱怨儿媳、抱怨老成干尸一样的百岁婆婆,却还要坚持非要一起过年一样,只为家庭圆满四个字。


    盛安知道她精神乏味。像奶奶这样的女人,童年时代饿肚子,少年时代斗革命,识字不多没文化,一辈子没出过明城,翻来覆去的话题只有家里长短那几样。年轻时的精力被掺着泥沙的河流冲洗干净,一晃眼就是七十多。渔村日光烈,一张脸晒成墙角缝隙里的杂草,非得在风中嘶哑着发出重复聒噪的声音,才能换取旁人一点烦弃的目光。


    她看了看盛佑,默默听着。


    吃完饭,走到水井旁的无人巷子里。今夜无风、无雨,月亮极白、极亮,弯得像一道杨柳细眉,美人图一般画在渔村除夕的夜幕上。


    她给谢亚君发了一通视频通话。虽然已经不在一起很久,但是逢年过节视频的礼节依旧延续了下来。毕竟是她从小耳提面命自己努力读书,要争只争第一。谢亚君并没有说错什么,虽然方式激进。


    屏幕那头亮起,盛安在视频里问谢亚君好,耐着性子汇报学习进展以及对未来的规划,有时也会看见她融了一半外国血缘的弟弟妹妹的身影。


    跟谢亚君相比,他们更像是白人,头发卷曲,眼睛是淡淡的棕蓝色。


    也是奇怪,谢亚君生在美国、长在美国、又再嫁了一个美国白人,思维方式依然保存着中国人的特性。像是两种文化激烈又矛盾的融合。


    谢亚君视频里问她是否考虑来美国读研,盛安是她养了十一二年的亲女儿,美国又是世界第一强国。人都该要往高处走的。


    盛安笑笑,留学关乎成绩,也关乎钱。她上了两年半的课已经慢慢感受到,金融专业不比其他,它更像是有钱人子女的人脉游戏。不过像她这样的,很努力学习和融合之后,大概也可以分得一口浓汤。努力本就是每一个乖乖读书的好学生最习以为见的特质。


    她说,妈妈,我想先工作一阵子,等我攒点钱后会继续进修的。你放心。


    谢亚君胖了许多,镜头拉远时能看见腰腹间的三叠肉。可能人胖了就容易慈眉善目,时光洗淡了她的凌厉和斗志。


    她遥遥地看着屏幕前的女儿,说:好的,有时间来美国看我。你长大了,比小时候懂事了。


    她六岁的小女儿扑到屏幕前,朝着镜头做了个鬼脸。


    大人们随着春晚的开场进入了打牌喝酒的下一阶段,小孩子则跑去屋外放烟花。明城市区已经禁烟花炮竹多年,只有乡下才能放。小孩子们从村口小卖部买了很多大礼炮,把压岁钱的一半都烧成黑夜里昙花一现的璀璨。烟花燃烧的声音像遥远的背景声,盛安挂完电话,点起了一根烟,看着烟花此起彼伏的闪烁,再一次想起了林生。


    回明城的这些天,除了给他发一条平安到家的消息外,她再也没有主动发任何信息。她告诉自己,她就是一个工作五个月的辅导员角色,每个角色都要有自己清晰的定义和自知之明。不要做一些远程操控的庸人事,也不要给任何机会引不必要的误会。


    而林生除了回一个“好的”以外,也没有再发来只言片语。


    仿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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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在配合她的角色扮演。


    她看了看手机,犹豫一会,又放下。烟头红丝闪烁,映着她眼睛迷离。


    一朵如金色牡丹般的烟花消失在夜空中,又一盒如紫藤葡萄似的烟花开始飞到月亮上。银色月光静静漫过乡野,地上人儿的心在月光下轻叹徘徊。


    掌心里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在一堆群发的祝福信息中,有一条新消息来自林生。


    是一张照片,他的手放在一叠试卷上比了个耶。配文:我棒吧。


    她一下子就笑了,扒拉着照片放大看,又一条信息过来。


    “方便通话吗?”


    她思索了一下,直接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秒被接起,半刻都不带犹豫。


    她听见电话那头正响起清晰的烟花爆竹声,再仔细听还有唰唰的走路声,像鞋底扫过厚厚的积雪,又像大风摇晃抖落一树的雪。在这些背景音之下,她听见有人嘴角上扬,发出轻轻的笑声。


    盛安想了想,说:“你吃完饭了吗?”


    “吃了。”他说,“在姨姥家吃的。”


    盛安说:“我还以为你一个人。”


    “不是亲姨姥。”他鞋子踩在积雪上,“我现在走路回家呢。”


    她无声地笑:“听见你走路的声音了,你那里是不是又下大雪了?”


    他走到路边上,把手机放到一棵树下,又把树上的雪簌簌抖落在手机上。


    “听见声音了吗?”他喊,“是除夕夜的雪!特白!”


    那漫天飞扬的夜空坠雪好似穿过手机,落到了她的耳边。她又想起那些个跟风雪共同生活的日子。


    她轻轻说:“听见了。”


    “盛……”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想说姐姐两个字,只说:“大雪跟你说,新年快乐啊!”


    她说:“你也新年快乐。”


    “要天天快乐啊!”


    “……你也是。”


    “要永远快乐啊!”


    “……好的。”


    烟花爆竹声又在耳边此起彼伏,淡下去一阵,又听见幼稚的童声在烟花下大笑。乡村小城过年比大城市要多许多份原始的快乐。


    林生舍不得挂断电话。距离给了他勇气,他迎着风边走边喊:“等你回来了,我们可不可以抽一天时间去滑冰?漠水湖的冰已经很厚啦!我会把你布置的作业提前做完,该看的书提前看完,你陪我去一趟,好不好?”


    风里他的声音竟带了一丝撒娇的味道,明明他是低沉略沙的声音。


    今天是除夕,是辞旧迎新许下心愿的日子。


    他在向她许愿。


    她看着天上的月亮,觉得他此刻的眼睛一定跟月光那般亮。她说:“好。”


    电话那头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林生抬起头,望向大雪夜空。


    一样的月光照着两个城市的人儿。


    他突然停住脚步,竟像个幼稚园小孩,在飞雪与残月的光影间,原地转了个圈。


    “你在做什么?”她看不见他脸上烟火般盛大璀璨的笑容。


    “没做什么……”他忍住笑,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过去成熟稳重些,“那,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