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过是想喘口气

作品:《外室郎

    陆瑾晏带着一身怒气回了正房,福嬷嬷一看便知他受了冷待,当下就倒了杯茶给他,细细宽慰。


    “大爷消消气,那丫头钻了牛角尖,老奴会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京城里,与你同岁的大多还未有个正经差事做,都靠着朝中的父兄度日。”


    “可你得了皇上的看重,如今已是大理寺卿了,满京再无比你出众的儿郎了,那丫头自个看不清罢了。”


    陆瑾晏深吸一口气,收敛起周身的戾气,他扶着满眼慈爱看着他的福嬷嬷坐下。


    “有劳嬷嬷,她着实是……性子执拗。”


    福嬷嬷眼里露出几分厉色,“大爷要抬她做贵妾,届时定要宴请同僚来府中,老奴定不会让她堕了大爷的名声。”


    “老奴细细教导几回,总会让她知晓什么是本分。”


    陆瑾晏吐出一口浊气,想起穗禾通红的双眼,终是忍不住说道:“除了性子执拗,她再无任何要我不满的地方。”


    福嬷嬷笑道:“难得大爷遇见合心意的人,太太在天之灵知晓,心中也甚是宽慰。”


    提起生母,陆瑾晏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母亲她着实去得早。”


    福嬷嬷颇为不忿,“当年老爷和春姨娘,真是伤透了太太的心!”


    提起大太太,福嬷嬷郑重保证,“日后老奴绝不会让那丫头冲撞大奶奶。”


    说罢,她试探地问:“定国将军府上前些日子送了一车自家庄子上的出息,都是些瓜果青菜,大爷不在府上,老奴也就收下了。”


    陆瑾晏眼神冷了三分,赵大小姐去了后,定国将军府上对他颇为愧疚。


    又因着他为赵大小姐守制一年,每逢年节两家府上倒也会互送些礼物。


    只是他这几年并未娶妻,赵家倒是来往的更加密切了。


    定国将军前些时候更是含糊提了一句,他家的三小姐已及笄。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他娶这位赵三小姐。


    陆瑾晏冷声道:“日后让门房不必收下赵家的礼物。”


    “我不会与赵家的女儿议亲。”


    福嬷嬷了然,“老奴知道了,明日就将门房好好敲打一番。”


    定国将军正三品,赵二小姐又嫁与齐王为侧妃,生下一子颇得宠爱。


    齐王可是刘淑妃唯一的儿子,与孙贵妃所出的吴王斗得厉害。


    皇上年事已高,却并未立太子。


    如今若是与赵家结亲,就是搅和进夺嫡,实在不妙。


    福嬷嬷得了陆瑾晏的话,心里也踏实多了。


    大爷如今升至大理寺卿,亲事更是香饽饽,得快些定下个不高不低的人家,好绝了有心之人攀上陆府。


    陆瑾晏站在廊下,东厢房的烛火已熄,他感受着右肩传来的刺痛,皱了眉头。


    可肩上的痛意却并不能打消他心里的涩意。


    他抬头看着夜空那弯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让他忽地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有时会想,若是他的母亲性子也像穗禾那般强硬,是不是就不会郁郁而终?


    陆瑾晏看着东厢房眼神复杂,他爱她的性子,不肯吃亏极其坚韧,生机勃勃。


    可他又恨她的性子,冷情冷性,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他叹了口气,世间女子何其多,偏偏他对她又爱又恨。


    他也想给予日后的夫人多些尊重,可却终究不能说服自己放手。


    他如今紧紧拽住她,才能让她在他眼前。


    他知道只要他放手,她就会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翌日穗禾一起身,就收到了陆瑾晏命人送来的字。


    那纸上写了十个大字,正是千字文中的句子。


    她眼里闪过欣喜,急不可耐地用完早膳,就照着他送来的字帖描红。


    她看得清楚,那字帖上的字是他的字迹,他并未让她学写簪花小楷。


    穗禾心中虽有些郁气,可终究拿起笔认真地练着。


    便是与他字迹一样,字里行间都是他的味道,可她终归学到了东西,这是谁都拿不走的。


    过去她偷听过陆瑾泽背诵三百千,这会儿边练字,边一一对照,记住它们的意思。


    她如痴如醉,就算练得手腕酸疼也未曾停下,一上午写下的字也有模有样了。


    福嬷嬷一进来就是瞧见穗禾努力地写着大字,她轻咳一声打断穗禾。


    穗禾意犹未尽地停笔,给福嬷嬷福礼。


    福嬷嬷严肃地说:“大爷说要纳姑娘为贵妾,届时有了官府文书,姑娘也是半个主子了。”


    “姑娘识字刻苦,老奴也看在眼里,可做妾,最要紧的不是学识,而是恪尽职守,把主子服侍好。”


    “如今只有大爷一人,日后还会有大奶奶和小主子们。”


    “姑娘也该修身养性,学着温婉些,不然姑娘桀骜不驯的名声传出去,就是大爷失礼于人前。”


    第二回听见做贵妾,穗禾已不似昨夜的崩溃,可她依旧被福嬷嬷这些训斥的话,说得摇摇欲坠,一颗心像是被紧紧握住,快要窒息。


    瞧见她脸上的憔悴,福嬷嬷放缓语气,“大爷简在帝心,日后比肩老太爷不在话下。”


    “大爷平日洁身自好,后院在京城最是清净,姑娘也该想清楚,能服侍这样的主子,极有福气。”


    “老奴瞧得真切,大爷着实爱重姑娘,否则以大爷的品貌,便是纳小官家的女子为妾,也绝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李婆子也附和道:“老奴也是从小丫鬟过来的,能像姑娘这样做了贵妾的,少之又少。”


    “你态度柔顺些,依照大爷的脾性,什么珍宝不能给你?”


    穗禾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浑身发颤。


    陆瑾晏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就有人为他游说,为他分忧。


    可她说破嘴皮子,也不会有人理解她的苦楚和心酸。


    做了贵妾又如何?


    依旧不是个人,半个主子罢了。


    她若逃了就是逃妾,等她的会是严刑处置。


    福嬷嬷见她不说话,上前拉着她坐下,她移开她练的大字,将手中的书册摆在她面前。


    “我给姑娘好好讲讲《女诫》,姑娘该将心思花在这处才是。”


    “姑娘该卑弱谦逊,敬慎事夫……”


    福嬷嬷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便是年逾花甲,坐下时脊背依旧挺直,训诫穗禾的语气更是十足的严厉。


    穗禾看着被婆子收走的大字,再听着福嬷嬷的教导,只觉得全身发寒。


    她如同游魂一样,听着福嬷嬷一句一句讲解着书中的话,她真的很想大声反驳。


    她知道女子该学这些,可她更想认多几个字,识得多几句圣贤书里的道理。


    陆瑾晏能念,和哥也能念,她也想念。


    可她不敢反驳福嬷嬷,她怕她说了,福嬷嬷会一气之下收走她的字帖,会不让陆瑾晏继续教她。


    她只好安静的像个人偶,不让福嬷嬷对她生厌。


    可一个时辰待福嬷嬷走后,穗禾全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张婆子皱眉道:“姑娘的仪态呢?该坐好才是。”


    “姑娘若是在人前这般,只会让大爷被耻笑。”


    穗禾再也听不下去,猛地起身,朝外头冲了出去。


    张婆子大惊,忙喊道:“快拦住!”


    刹那间,观澜院四处出现不少婆子,就连院子外头也有护卫的身影出现。


    穗禾一人被众人堵在中央,她身后空无一人。


    她愤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朝她呐喊。


    一定要出去!


    你一定要逃出去!


    决不要留下!


    见穗禾停在原地,张婆子和李婆子飞快地上前拉住她,把她往屋子里带。


    “姑娘怎么了?”李婆子嗔怪道,“把咱们都吓坏了!”


    穗禾唇角在笑,心在哭泣,“不过是想喘口气罢了。”


    李婆子笑了一声,“姑娘不是做丫鬟的时候了,这些个动作不雅,姑娘不该如此。”


    许是看着穗禾颇有些无精打采,李婆子放低了声音。


    “今日是七夕,大爷一早吩咐过,要带姑娘今夜去逛乞巧市。”


    “京里的集市可格外热闹,大爷这是特意哄姑娘高兴呢!”


    说话间,她和张婆子推着穗禾就往净房去。


    “姑娘平日太素净了,今日老奴好好给姑娘打扮一番,保管让大爷移不开眼!”


    她兴冲冲地倒了不少花露进浴桶,按着穗禾坐下。


    张婆子也嘀咕了一声,“姑娘今夜回来,也能对月穿针得巧,绣个物件给大爷,也让大爷高兴些!”


    浴桶里,穗禾看着水中清澈的倒影,眼中的茫然无措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攥紧拳头,轻笑了一声。


    “你们说得极是,大爷为我做了良多,我也该让他高兴些。”


    两个婆子见她没了戾气,眼中皆是喜意。


    穗禾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意。


    她便是乞巧,也该向月亮祈祷,好保佑她心诚则灵,逃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