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扩音器里威廉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咏叹调，在礁石上空盘旋。


    “那么，陆团长，现在，请你做个选择吧。”


    “是放下手里的武器，去和你那些已经殉国的队员们团聚，顺便送这位活了二十年的‘幽灵’一起上路。”


    “还是，让你亲眼看着，这位本该载入史册的英雄，如何像条老狗一样，死在这个无名之地？”


    崖壁上，那挺遥控机枪的枪口，缓缓下移，对准了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老者，徐振邦的头。


    陆津言看着那个本该是丰碑，如今却满身污泥的身影。


    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训练，都在这荒诞而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彻底焚毁。


    是他，是他带着最精锐的兄弟们踏入了绝路，是他让妻子陷入了这个敌人预设的险局，是他亲手踏进了这个用战友的鲜血和国家英雄的亡魂共同编织的陷阱！


    “看来，做出选择，对英雄来说总是很困难。”


    那个声音轻笑，充满了病态的快感。


    陆津言没有动，那双在无数生死瞬间都冷静如冰的眼，此刻只剩下一片燃烧着毁灭欲望的赤红。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林姝交给他的“谐振增幅器”，金属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与现实唯一的连接。


    ……


    京城，指挥中心。


    主屏幕上，是一张冰冷的电子地图。


    一个代表陆津言的绿色光点，和一个代表徐振邦的、明灭不定的虚弱光点，被一个醒目的红色威胁标记死死锁定。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画面。


    整个指挥大厅，只能听到从现场传来的，威廉那充满戏谑的、恶魔般的咏叹调。


    “混账！畜生！”


    元师长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那张总是威严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钱学森的脸色也煞白如纸，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徐振邦的、几乎快要熄灭的生命光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徐振邦！


    是他曾经的战友，是二十年前就“牺牲”的英雄！


    完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


    他们绝不能牺牲一个背负着整个“曙光”项目希望的英雄团长。


    而陆津言，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为国奉献一生的前辈，惨死在自己面前！


    只有林姝，依旧坐在那里。


    她没有去听耳机里传来的、陆津言那因痛苦而快要崩溃的呼吸，也没有去关注那两个在地图上被判了死刑的光点。


    她的视线，在电子地图上飞速扫过。


    那个代表遥控机枪的红色热源，和另一个代表探照灯的强能源信号，在地图上如此刺眼。


    它们从何而来？


    供电！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将两个信号点的位置与之前陆津言扫描到的深海电缆入口位置进行比对、建模、推演……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了地图上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能量逸散点上——那是电缆与机枪的连接部！


    扩音器里，威廉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个终于等到谢幕时刻的导演，贪婪地品味着自己杰作带来的震撼。


    “陆团长，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来选择你和这位‘烈士’的死法。”


    “十。”


    “九。”


    倒计时，开始了。


    指挥中心里，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林语！”


    林姝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一丝波澜，冷静得仿佛在下达一个最常规的飞行指令。


    “在！”


    通讯频道里，传来林语清脆而坚定的声音。


    她驾驶的，那架搭载着“昆仑晶”脉冲装置的运输机，早已盘旋在云层之上，蓄势待发。


    “放弃A计划。”


    林姝的声音，没有半分迟疑。


    “什么？！”


    元师长猛地回头，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林姝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放弃A计划，我们之前所有的牺牲都白费了！”


    周围的参谋们也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这等于在敌人面前自断臂膀！


    林姝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依旧盯着屏幕，大脑在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


    “林语，听我指令。目标修正，坐标……”


    她的声音飞快地报出一串全新的，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坐标。


    “攻击模式，由‘面覆盖’，切换为‘点聚焦’。”


    “我要你，将所有的能量，都汇聚到这一个点上。”


    林语愣了一下，但军人的天职让她没有丝毫犹豫。


    “明白！坐标修正完毕！攻击模式切换完毕！”


    “五秒后，解除保险。”


    林姝的声音冷静。


    “五。”


    扩音器里，威廉的声音，与林姝的声音，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重合了。


    “四。”


    “三。”


    崖壁上，陆津言动了。


    他没有扔掉手里的武器，也没有举手投降。


    他猛地抬起手，将那枚冰冷的“谐振增幅器”砸了出去！


    他不是在自毁，更不是在投降。


    他是在赌，赌他和林姝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增幅器，那是坐标，是她留下的信标！


    他要用这孤注一掷的动作，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点亮唯一一个可以攻击的靶心！


    “二。”


    “一。”


    “开火！”


    威廉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审判。


    “发射！”


    林姝的声音，同时响起！


    然而，就在那挺遥控机枪即将喷出火舌的瞬间！


    一道无形的，肉眼看不见的能量，如上帝之鞭，从万米高空，精准地，狠狠地抽在了那枚刚刚被陆津言砸在机枪基座上的“谐振增幕器”上！


    “嗡——”一声短暂到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嗡鸣。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那道雪亮的探照灯，瞬间熄灭。


    那挺即将开火的遥控机枪，哑了。


    扩音器里那得意的狂笑，戛然而止。


    整个“恶魔岛”，在这一瞬间，陷入了寂静的黑暗。


    而那条碗口粗的，被敌人引以为傲的，深海电缆，在“谐振增幅器”的作用下，变成了一根导电性能最佳的“天线”，将那股足以摧毁一切的电磁风暴，精准地，毫发无损地，导入了那座深藏于地下三十米的堡垒！


    地下指挥中心。


    威廉正优雅地晃动着杯中的红酒，嘴角噙着胜利者的微笑，欣赏着屏幕上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英雄面孔。


    这是艺术，是力量的完美展现，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将这段录像，寄给那个远在京城的、聪明的女人，作为她胆敢与自己为敌的“纪念品”。


    然而，他眼前的屏幕，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瞬间化为一片焦黑。


    紧接着，整座堡垒所有的灯光、仪器、通讯设备，在一瞬间全部死去！


    并非简单的断电，而是被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从内部彻底烧毁！


    应急电源连启动的信号都未曾发出。


    这座耗费了无数心血，投入了天文数字资金打造的，号称永不陷落的电子堡垒，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钢铁坟墓。


    威廉脸上的笑容僵硬地凝固，酒杯从指间滑落，在死寂的黑暗中摔得粉碎。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第一次，被纯粹的、原始的恐惧所填满。


    黑暗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女人冰冷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欢迎光临。”


    “你欠我父亲的债，我替他来收了。”


    ……


    京城，指挥中心。


    当屏幕上所有的信号都消失在一片黑暗中的时候，整个指挥中心先是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短暂的沉寂后，雷鸣般的欢呼声猛然爆发！


    元师长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拍着身旁钱学森的肩膀，声音都在颤抖：“成功了！钱老！我们赢了！”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劫后余生的狂喜席卷了每一个人。


    钱学森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的女人，那双总是深邃的眼，流露出近乎敬畏的目光。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女人的名字，将与“曙光”一起，被刻入这个国家最高的功勋柱上。


    然而，就在这片胜利的海洋中，一个负责监控生命体征信号的技术员，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片本该闪烁着绿色光点的区域，脸色变白，变调的声音，划破了所有喜悦：


    “报告！所有……所有登陆队员的生命信号……包括陆团长在内……全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