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宋家老宅。


    书房里一股子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呛人得很，就像宋清远心里那件埋了四十年的事儿。


    他熬了一整夜，报纸上“泰斗学者跨国情案”那几个大字，烫着他的眼睛。


    他的手抚过妻子那本快散架的日记，又摸了摸照片上，她和松本樱子笑得灿烂的年轻脸庞。


    懦弱……


    沉默……


    他以为不出声就是保护，结果呢？


    成了对死人最深的辜负，对活人最狠的刀。


    “也好……”


    宋清远站起来，眼里浑浊的悲伤没了，换上了一种豁出去的狠劲，“有些债，是时候还了。”


    ……


    两天后，京城。


    自从见过钱学深后，林姝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怒火早已沉淀，化作了极致的冷静和等待。


    她在等一发足以扭转战局的子弹。


    钱学深的效率，快到吓人。


    一个盖着“绝密”印章的厚档案袋，准时送到了林姝手上。


    里面是“樱花商社”当年在沪上的全部生意记录。


    一份和德国西门子签的“无线电技术转让”合同，就放在最上面。


    林姝的目光死死钉在合同的签署日期上：昭和十七年四月十日。


    她脑中炸开一道惊雷，母亲日记里的一句话猛地浮现——“樱子说，她订婚的日子，就在四月十日，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同一天！


    她的手颤抖着翻到合同附件，一行冰冷的标题刺入眼帘：《附件三：关于人员交接与安置的协议》。


    她终于全明白了。


    眼前仿佛浮现出四十年前的一幕：穿着洁白和服的少女，跪坐在冰冷的榻榻米上。


    她的父亲将一纸婚书推到面前，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樱子，为了家族的荣光，这是你的使命。”


    少女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盛满了漫天星光的眼眸，在那一刻，“哗”地一下，彻底碎了，熄灭了，看不见希望。


    什么家族联姻，什么悲剧爱情，全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根本就是一场用人命做筹码，换取战争机器的肮脏交易！


    真相的逻辑链条简单又残忍：日本军方想要德国西门子的高精尖监听技术，但明面上不好直接交易。


    于是，松本家的“樱花商社”就成了中间人。


    而促成这笔交易的“代价”，就是松本樱子。


    她被家族当成一个礼物，一个祭品，被强制许配给那个所谓的“特高课”军官，


    他根本不是什么联姻对象，他只是这笔血腥交易中，用来接收“祭品”、让交易成立的一个工具人！


    松本家，用一个女儿的终身幸福乃至生命，为日本军方换来了能扭转战局的核心技术。


    “畜生！”


    林姝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她把合同、母亲的日记，还有那张两个女孩笑得无忧无虑的照片，一起塞进一个信封。


    然后，她拿起电话，找到了甄珠。


    “甄珠，”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帮我个忙。”


    “你说。”


    “用《人民日报》记者的身份，立刻飞一趟沪上。”


    “把这个信封，亲手交给我爸。”


    “告诉他，这是他女儿给他的，一发子弹。”


    ……


    沪上，记者招待会当天。


    全国的媒体都涌了过来。


    宋清远，国内学术界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要亲自回应这桩丑闻，这绝对是年度头条。


    招待会现场，和平饭店。


    闪光灯闪得人睁不开眼，快门声响得跟点爆竹似的。


    所有镜头，都死死锁定了那个走上台的白发老人。


    宋清远穿了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却烫得笔直。


    他一脸憔悴，但腰杆挺得像根钢筋，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气势。


    他走到麦克风前，扫了一眼台下那些好奇、同情、等着看笑话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吓人。


    “我知道，各位今天来，是想听个‘爱情’和‘背叛’的八卦。”


    他一开口，声音又沙又哑，却砸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因为我今天要讲的，不是什么风花雪月。”


    “而是一个，关于‘交易’和‘谋杀’的真相。”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了出来。


    那张两个女孩笑靥如花的黑白照片。


    那叠用日文写满了绝望的求救信。


    那本记录着一个母亲最后恐惧的日记。


    还有，那份能让整个松本家族掉进地狱的罪证合同。


    他把这些，全都投到了大屏幕上。


    全场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剧情大反转给砸蒙了。


    接着，闪光灯再次疯了一样亮起，要把这历史性的一幕刻下来。


    “四十年前，”


    宋清远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充满了压抑几十年的痛苦与愤怒，“松本家，用一个十八岁日本女孩的命，从德国人手里，换来了能屠杀我们成千上万同胞的杀人机器！”


    他枯瘦的手猛地一拍讲台，“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麦克风都发出刺耳的嗡鸣！


    “四十年前，他们为了捂住这个盖子，又用最下三滥的手段，杀了一个刚生下孩子的中国母亲！”


    “而我，”


    他看着台下，眼眶赤红，却没有一滴泪，只是猛地抓住自己的衣领，用力一扯，嘶哑地吼道，“就是那个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因为孬种、因为害怕，而闭嘴了四十年的罪人！”


    他朝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今天，我站在这，不是求谁原谅。”


    “我只想替那两个被这狗屎世界坑了的可怜女人，讨回一个迟了四十年的公道！”


    “我也想告诉那个躲在阴沟里，想用谎言和暴力把黑的说成白的，那个松本家的杂种——”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跟刀子一样扎人。


    “你输了。”


    “从你拿你们家姑姑的悲剧当武器攻击别人的那一刻，你就输得裤衩都不剩！”


    “因为你糟蹋的，不只是一个无辜女人的名声！”


    “你糟糟蹋的，是你们松本家最后剩下那点不是人的玩意儿！”


    话音刚落，掌声炸了锅，停都停不下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这个迟到的真相，也为这个终于敢豁出去的老人鼓掌。……


    千里之外的北海。


    一艘挂着巴拿马国旗的货轮上。


    松本浩看着电视里那场让他彻底完蛋的记者会，没发火，也没吼。


    他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船舱里特别瘆人，带着一股子疯劲儿。


    “宋清远，林姝，你们以为这就赢了？”


    他关了电视，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大海。


    “不。”


    “游戏，才刚开始。”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拨了个东京的号码。


    “父亲。”


    他换上日语，毕恭毕敬。


    电话那头是个苍老又威严的声音：“浩，搞砸了？”


    “没有。”


    松本浩摇头，“一切，都在您的计划里。”


    “那条鱼，已经气疯了。”


    “她很快，就会自己游进我们撒好的网里。”


    “好。”


    电话那头顿了顿，“记住，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真相。”


    “是她。”


    “是她脑子里，那份足以让一个国家领先时代的技术。”


    “我明白。”


    松本浩挂了电话，嘴角那丝疯笑却愈发冰冷。


    他走到船舱内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前，输入密码，打开了一个暗藏的保险箱。


    他没有看里面成捆的美金或金条，而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份牛皮纸档案。


    档案的封面上，赫然贴着林姝的照片，照片下面，用鲜红的字体标注着一行字——“目标‘普罗米修斯’最终回收方案”。


    他轻轻吹去封面的微尘，眼中是狂热与贪婪。


    “林姝，好戏，现在才真正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