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风，一夜之间变了味道。


    前一天还阳光和煦，第二天便阴云密布，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天气冷得刺骨。


    陆津言回到饭店时，林姝已经醒了。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她只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神情平静。


    “起风了。”


    她说。


    “嗯。”


    陆津言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厚实的羊毛披肩，搭在了她肩上，“冷，回屋里去。”


    林姝没有动，只是抬起眼，看着他。


    “陆津言，我们什么时候回北海？”


    “等。”


    陆津言只说了一个字。


    等风来，也等刀落。


    他们都在等，等魏为民的刀，也等松本浩的刀。


    看谁的刀，更快，更狠。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不是来自魏为民或者松本浩的消息。


    而是一通，来自北海基地，元师长的，加密电话。


    电话是秦峰接了，转给陆津言的。


    “陆津言！你小子，在沪上到底搞了什么名堂？！”


    电话一接通，元师长那中气十足的咆哮声，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震得陆津言耳朵嗡嗡作响。


    “师长，我……”


    “你什么你！”


    元师长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甄珠那个女娃娃，把一张纸条捅到我这里来了！王振山，为民实业，樱花商社！你知不知道，这背后牵扯到多大的事情？！”


    “我知道。”


    陆津言的声音很沉。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


    元师长在那头来回踱步的声音，清晰可闻，“魏为民今天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他什么都没说，只问了我一句，‘北辰星’项目，是不是非林姝不可。”


    陆津言的心，猛地一沉。


    “我告诉他，是。”


    元师长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然后，他只回了我四个字——‘我知道了’。”


    “陆津言，你给我听好了。你和林姝，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北海来！”


    “沪上这潭水，太深，也太浑。已经不是你们两个小辈，能掺和的了。”


    “这是命令！”


    挂断电话，陆津言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着林姝，将元师长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林姝听完，竟笑了，那笑意映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看穿牌局的冷酷。


    “他这是，在逼我们站队啊。”


    “魏为民这个人，太聪明，也太狠。”


    林姝的语气冰冷，


    “他知道王振山是条毒蛇，也知道这条毒蛇背后，牵着松本浩，牵着一张巨大的网。他想除掉王振山，但他不敢自己动手。”


    “因为一旦动了王振山，就等于承认了他父亲的‘为民实业’，曾经出过叛徒。这个政治污点，他背不起。”


    “所以，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足够锋利，足够有分量，也足够……‘干净’的刀。”


    “而我，”


    林姝扯了扯嘴角，弧度里满是讥诮，“就是那把，最好用的刀。”


    “‘北辰星’项目，国之重器。我作为项目的核心人员，如果我‘意外’身亡，或者，如果我能拿出王振山通敌叛国的铁证，那么，国家就有足够的理由，以雷霆手段，将王振山，连同他背后的那张网，一网打尽。”


    “到时候，魏为民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一个‘大义灭亲’，清理门户的功劳。”


    “而我们，”


    林姝看着陆津言，那双清亮的眼底淬着寒冰，


    “就成了他棋盘上，那颗用来‘将军’的，过河卒子。”


    陆津言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看着她冷静剖析的侧脸，心里堵得很。


    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他能扛起百斤的装备，能面对最凶残的敌人，却在此刻，在这无声的博弈场上，连保护自己妻儿的盾牌都找不到。


    “我们走。”


    他拉起林姝的手，声音几乎不成调，


    “现在就走。回北海，回我们的家。什么王振山，什么魏为民，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走不了了。”


    林姝却摇了摇头。


    她看着窗外飘摇的雪花，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


    “从我们踏进沪上这片土地开始，我们就已经身在局中，再也出不去了。”


    “陆津言，你还不明白吗？”


    “松本浩，王振山，魏为民……他们所有人，真正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北辰星’，也不是什么陈年旧案。”


    “他们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我。”


    “或者说，是我脑子里的东西。”


    “所以，我不能退。”


    “我退一步，死的，就是我们。”


    她转过身，看着他，那双眼里，褪去了平日的冷静与算计，只剩下属于妻子的，柔软的恳求。


    “陆津言，你信我吗？”


    陆津言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那份决绝的脆弱，所有的愤怒与不甘瞬间被更滚烫的情感吞没。


    他猛地跨步上前，一把将她抱怀里。


    “我信。”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低沉有力，“我这条命，是国家的。但从今天起，它也是你的！谁想动你，就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


    当天下午，陆津言和林姝，登上了返回北海的火车。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沪上的风雪，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北海基地，政治部副主任，王振山的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电话，是王振山的妻子，从老家打来的。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


    “王振山！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外甥王伟，死了！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一次设备调试的事故里！你这个当舅舅的，竟然一直瞒着我们！”


    “是……是部队的同志，今天亲自上门通知的。他们说，因为涉及到保密条例，所以才一直没有公开。还……还送来了一大笔抚恤金。”


    “振山啊！我们的伟伟，才二十岁啊！他就这么……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啊！”


    话筒从王振山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被抽干，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当然知道王伟死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以这种方式，被重新揭开。


    而揭开这件事的人，除了松本浩，不会有第二个。


    这是警告。


    也是，催命符。


    他挂断电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一股寒气升起，办公室里明明不冷，他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牙关都在打颤。


    他知道，他这条船，已经漏了。


    而把他推向深渊的那只手，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他，最信任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