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谈洲只穿着一件短袖，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冷，身上还有亮晶晶的汗，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的，胸膛起起伏伏，汤竹雨久久地看着他，看得出神，还是谈洲先收回眼神。


    汤竹雨的视角只能看见累得气喘吁吁的谈洲，可是在谈洲眼里不是，他刚刚去修设备，衣服上，皮肤上沾了不少汽油的污渍，身上还出了一身的汗。


    这里的环境也不干净，卡车的尾气味、工人的烟味、尘土味还有鱼腥味都混合在一起，他是习惯了，可不代表她习惯了。


    彭华清一打电话他就来了，看着白白净净的小雨站在这里，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让她来帮忙也不该在这儿，况且她也累了好久了，该休息休息，总之，这里就不是她能来的地方。


    他的手去拿汤竹雨手上的账本，可是汤竹雨却退了一步，谈洲的手就那么愣在原地，顺着自己的手，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她白嫩的脸蛋，还是很可爱，一如既往的可爱。


    他垂着脑袋，声音还是一如往常，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小雨，你去休息，我来。”


    汤竹雨听着这熟悉的称呼，心里莫名软软的，这一刻，她完全忽略了之前看到的书上的名字，只是觉得他好累，她好想帮帮他。


    可是她不会干这个活，她帮也是帮倒忙，她垂着脑袋，把手里卷得起边的账本给他，谈洲也没再跟她说什么话，上前一步，边听着司机说话，边翻账本对数。


    两个人的交流很快很畅通，这活他干过很多次，旺季一批数淡季一批数，次数多到他都可以背过那么多数字，司机一如往常地报数，而他的心思却慢慢飘走，对完数就要去搬货，然后验货，也不知道小雨走了没有。


    他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那里已经没了人影，他心情开始烦闷，去哪里了？回去了吗？今天晚饭之前还能看见她吗？


    可是想这么多也没用，谈洲回过头烦躁地把账本翻了好几页，抬头去看，本来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小雨竟然爬到了货车上，帮着工人一起搬土豆。


    ……？


    一箱土豆大概三十多斤，一个男的搬着都费劲，更何况小雨？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一起下去了，谈洲跟司机说了句等一会儿就立刻赶紧几步跑过去，接着汤竹雨那端把那箱土豆抬下去。


    他抬着都不觉得轻松，更何况是小雨？他看着那个工人，眼神不算友好，那个工人看着年轻，看着他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就跑了。


    谈洲回过头看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得，弄得小脸灰扑扑的，原本干净的小脸上蹭了不少土，看着是可爱，可是她的手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汤竹雨蹲在货箱里，看着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主动解释：“我就是想帮帮你……”


    她的手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土，关节处还有一圈红红的勒痕，在她脏脏的手上显得格外明显，谈洲皱着眉，轻轻拉过她的手看，还好，不是血痕。


    他的手比起她的大多了，而且也很温暖，就算是穿短袖也比她暖和，两只大手捧着她的小手看来看去，看得她也热出了一身汗，他抓得并不紧，汤竹雨稍微挣脱一下就挣脱开了。


    柔软的触感转瞬而逝，谈洲虽然遗憾，但也没多说什么，他收回自己的手：“这儿不干净，你去前面玩。”


    汤竹雨仍然蹲在原地，垂着脑袋：“我觉得挺干净的。”


    谈洲听出来她在犟，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无奈地叹息一声。


    然而两人尴尬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从后厨又钻出来一个人，贾南担心汤竹雨搞不定，特意过来帮她，可是环视一圈都没找到人，于是喊了一声：“汤竹雨？你在这儿吗？”


    汤竹雨听见声音赶紧探头，挥了挥手：“我在这！”


    贾南就像是没有眼力价一样，看着这对小情侣在这儿‘腻歪’还是大步走了过来，可是他的到来却让汤竹雨放松了一瞬，她终于抬起头，但却是去看贾南的。


    “哦哟，老板在这儿呢，我本来还担心你一个人搞不定挨骂，看来是我白担心了，那行，你去玩吧，我来帮忙，一会儿就去前面跟你们一块吃饭。”


    “其实我也能帮帮你们……”


    “你？算了吧，不帮倒忙就差不多了，我们来就行。”


    到底还是多年的好友，说话都比谈洲要大胆多了，汤竹雨不觉得冒犯，只是觉得自己可能在这儿真的只能碍事，有点勉强地抿唇笑笑，回了一句好吧。


    两个人的视线再度重合，汤竹雨却立刻挪开视线，谈洲心里无限落寞，甚至是有点无聊的嫉妒，为什么不对他笑？为什么就对他这么疏远？比起他，小雨和别人亲近多了，远比和他要更自然。


    汤竹雨扶着车库的边框蹦了下去，又再次跟他们告别才慢慢离开，一直虚扶着她的谈洲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变小，直到消失不见，贾南拍了拍他：“老板，你看什么呢？”


    谈洲看他，心里升起来一种不可说地烦闷，他没搭理他，又再度返回，回去跟司机对账。


    只留下仍然没看清这俩关系如何的贾南一脸茫然。


    ……


    汤竹雨没事可做，本来想着要不要直接回家，彭华清却又叫住她，让她过去帮他干活，汤竹雨立刻答应下来，过去帮他。


    前台的操作很简单，彭华清教了一会儿她就学会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彭华清就坐在一边撸猫看着她干活，汤竹雨也不恼，就直直地坐在那里办入住、接收订单，一连坐了好几个小时，彭华清看着都嫌累，让她去歇歇。


    “还是年轻人的脑子好使，我干一会儿就乱了。”


    他是那么说，但汤竹雨知道他就是谦虚谦虚，毕竟人家干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说都要比她强多了，她腼腆笑笑，摇摇头：“没有没有，我手还是生。”


    两人现在已经调换了位置，猫也跑到了汤竹雨的怀里，毛绒绒的小猫摸着让她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彭华清扭着头看她：“妹儿，要不然放了寒假你来我这帮忙呗，我们这寒假是高峰期，我给你开工资，一个月五千五，行吗？”


    这工资可比她当老师要多多了，汤竹雨有点惊讶，她知道彭哥这是在帮她，可是寒假不是应该都回去了吗？怎么还会高峰期。


    他好像是看出来了她的顾虑，主动解释：“很多人来这儿旅游过年，我一般都忙不过来，都会再请个人帮我，便宜别人不如便宜熟人，你有空不？”


    汤竹雨正为这事发愁，她当然有空，立刻点头：“有空有空，谢谢彭哥。”


    她突然发现了，原来彭哥叫她过来帮忙，绕了一大圈是为了这事。


    汤竹雨抿唇，对他笑笑：“真的谢谢。”


    彭华清摆摆手，说了句客气啥。


    这个事，也许他能想到，可是永远不会比谈洲先想到，这个事还是他先跟他说的，彭华清一听觉得也是，汤竹雨是个好强的小姑娘，又经历了这种事，脑袋里想的肯定都是钱，寒假又没什么合适的工作，要是一着急，出了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谈洲让他去说，彭华清这次倒是没拒绝，确实是他去说要更可信一点，除此之外，谈洲嘱咐了很多很多遍，别让她干重活，别让她去端盘子，就记个账或者登个记就行，工资提的高一点，彭华清不屑，用得着他说？他也不是那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人吧？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溜走，工作人员吃晚饭要晚一些，大概九点多，汤竹雨好不容易来一趟，几个人就商量着做点好吃的，这几个人里就谈洲做的饭最好吃，所以理所应当地让他去下厨。


    谈洲去厨房的时候，汤竹雨下意识地也想起身，但最后还是止住了，又坐回原位，之前，因为他们是‘情侣’，所以在家里的时候晚饭都在一起吃，汤竹雨就会和谈洲一起做饭。


    可是最近这一个周，她找了很多很多理由来避免跟他的接触，比如她今天下班早已经吃过了，比如有点事脱不开身，已经给外婆留好晚饭之类的，谈洲每次都会认真回复，她不知道他猜没猜出来她的逃避，可是她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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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人都在闲聊，杨薇也在，只要是她在的环节都少不了喝酒，桌上还没有菜就堆了好几瓶啤酒，她给自己和汤竹雨开了一瓶：“来，祝你外婆早日康复。”


    都说到这了，汤竹雨不喝都不好意思，她举起酒瓶，灌了一大口：“谢谢。”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边聊边喝，等谈洲再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喝了整整一瓶了，他把菜端到桌子上，握住汤竹雨手里新开的酒；“小雨，没吃饭别喝酒，对胃不好。”


    汤竹雨刚刚还沉浸在和谈洲错综复的关系里，人就一下闪现到了自己旁边，还握着她的手，她把手抽走，连带这那瓶酒，一同被遗弃在那里。


    谈洲僵在原地，杨薇倒是没注意谈洲，就是看着汤竹雨真把酒瓶撂了，拍拍汤竹雨的肩膀：“哎，你这不行啊，家里怎么是男人管事呢？”


    汤竹雨的心脏怦怦跳，连同杨薇说了什么话都没听进去，只是抿唇笑，什么都没说，她也没抬头看谈洲的反应，直到他在她旁边坐下，她没看他，也没说话。


    她发现了，她不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谈洲，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可能喜欢她的谈洲。


    整个桌，除了没眼力价的人全都能感觉出这对小情侣的不对劲，就连插科打诨的人都不怎么说话了，然而就只是过了二十多分钟，他们这一小波人就又开始热闹起来——因为下雪了，这是南川的第一场雪。


    不一会儿，不知道是那家的烟花也亮了起来，杨薇的兴趣终于从酒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她拉着汤竹雨去看雪，汤竹雨正在分神，所以没有丝毫反抗的想法，就那么直直地被拉走了。


    漆黑的夜幕上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轻柔的雪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好像连呼吸都变得清冽起来，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虽然不足以打雪仗，但踩在脚下软软的，很舒服。


    初雪一年只有一次，它不像普通的雪那样常见，所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看初雪也变得浪漫、有意义，还记得上次初雪，汤竹雨还在无比期待跟蒋奕一起看雪，今年……


    杨薇一直在用手机拍照，但她还是觉得不够，想起拿专业设备：“太漂亮了，我去拿相机！”


    汤竹雨跟着她一起回头，她们站在最前面，其他人都站在后面，她一回头，正对上谈洲黑漆漆的眼睛，其他人都在看雪，除了他。


    热烈的、真挚，充满爱意，她怎么可能看不懂。


    她跟着杨薇一起进了屋内，跟着她一起去拿相机，她的心却控制不住地跳动，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起来了，她没猜错，事情就是不可置信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谈洲好像……真的喜欢上她了。


    她又想到了之前，想到之前一个个眼神，一次次拥抱，谈洲对她的关心、对她的照顾其实早就已经超过朋友的界限，身边不止一个人的提醒，她竟然都习惯性的忽略，因为她觉得在此之前他们早就已经讲好‘条件’，所以他不会，不会喜欢她。


    可是感情也许就是这样不可预料地开始了，是她给了他不该有的期望，所以才会让他有这种，错误的感情。


    杨薇去拿了相机，两个人又再度回到原地，她揽着汤竹雨的肩膀：“要不要给你俩拍张情侣照？免费的，怎么样？”


    可是杨薇没想到，没想到汤竹雨竟然拒绝了，就算是再迟钝，杨薇也看出来了这俩的不对劲，她微微皱眉：“咋了？你俩吵架了？”


    汤竹雨勉强笑笑，然后摇头，可是她的表情早就出卖了她，杨薇一再追问都没问出个所以然，因为他们真的没吵架，没有任何矛盾。


    饭都吃的差不多了，几个人看完这场雪就各自离开，汤竹雨还想着外婆，执意要回去，所以谈洲也没留下，而是选择跟她一起回家。


    他们之间没说一句话，唯一的动静就是汤竹雨在车里跟外婆打电话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终于到了小区，两个人并排上楼梯，到了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汤竹雨就叫住了谈洲。


    “谈洲，我们的约定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