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此时顾不上心里的疑问，他连忙站好，哽咽的喉咙终于放松下来，感受着身后人的温暖，他终于能露出一个笑。


    他说：“爷爷奶奶，你们放心，我现在……找到家了。”


    他最后向二老鞠了一躬，露出安慰的笑，转头轻轻握着祈安的手，转头进入雨幕。


    祈安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苏春的手。


    出了陵园，苏春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祈安脑海浮现出情景，他当时出了厕所，就怎么也找不到苏春，一看衣架上的外套不见了，就知道苏春出门了。


    祈安轻声开口：“突然意识到今天是清明节，这么不管不顾地出门，想也知道是去了哪。”


    苏春点点头，倏地听见对方冷不丁又道：“这么大雨，伞也不拿，就穿一件薄外套，着凉了有你受的。”


    苏春抿唇，自知理亏，低头看着雨落进地上的水里，泛起层层波澜，围着这丝雨水绕了一圈又一圈。


    就像是他闯进祈安生活中时，祈安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处于波澜中心的他却迟缓的现在才清楚。


    他忽然不说话了，片刻后，他忍不住抬眸观察了一下祈安的神色。


    那人笑容微敛，分不出喜怒，却在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视线后，偏过头，溢出一声笑，那笑里带了些无奈：“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我自己缓会儿就好了。”


    说复杂都是委婉，苏春心里清楚，凭他对这人多年的了解，他现在心情固然好不到哪里去。


    这人的唇角总是噙着一抹笑，恰到好处，礼貌、温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让他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所有情绪隐藏。


    可苏春看得出来，他能感觉到。


    苏春垂眸，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他绕到祈安背后，在祈安还没反应过来时抱住了他。


    与往常的玩闹不同，他这次抱得格外紧又认真，特意让身上的水避开祈安的衣袖，伸到前面的手还轻轻拍了拍。


    祈安怔住，下一刻，他心里的情绪终于溢到了唇角，化成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他转头看向脸埋在他肩上的苏春，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就算来不及拿伞，也要穿厚点，还有……记得告诉我，糟糕情绪不用你自己扛。”


    别怕把他卷进悲伤，他可以把苏春拉出漩涡。


    苏春闻言，心中泛起一股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摇摇欲坠的鸟儿，忽然被人稳稳接住，给了它安定的环境。


    他轻轻点头，再次抱了抱祈安，然后松开了手。


    雨逐渐变大，他们加快了脚步，很快到家。


    苏春被祈安催着去洗了个热水澡，本来打算让头发自然干，结果祈安在一旁默默监视他吹头发，无奈只好老老实实把头发吹干。


    收拾好了，苏春坐到书桌前，转转手里的笔，默默翻出作业。


    祈安坐在另一张书桌前，与他一同掏出作业。


    笔尖摆动一阵，刚停不久的雨又带着雨丝出现，此刻，淅淅沥沥的雨声为午后增添的，是安逸。清风钻进卧室，带走少年笔尖的沙沙声。


    苏春写完一面卷子，放下笔准备翻另一面，也许是订书钉订的靠下了些，也许学校发的卷子纸质太劣质，总之，卷子此时卡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翻过去吧，会出现不小的一团褶皱，不翻吧……


    苏春转头瞥了一眼祈安，祈安已经写到第二面的第二题了，瞬间点燃了苏春的胜负欲。


    屡次尝试失败后，祈安已经写完第三题，苏春急了，索性心一横——


    “哗啦”


    完，用力过猛了，眼前卷子上方宛如东非大裂谷，苏春闭了闭眼。


    再一睁眼，与祈安对上视线，对方嘴角上扬，噙着笑。


    苏春叹了口气：“有胶带吗？”


    祈安点头，从书桌上方拿了一卷，放到苏春卷子上，过去的记忆被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唤醒，他挑了下眉，静静地看着苏春。


    苏春尝试拼了半天，总是对不齐，终于有一次对齐了，胶带放上去，又歪了。


    苏春：……


    他不甘心，打算再次尝试，耳边倏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苏春眼前一亮，点点头，将残破的试卷给了祈安，自己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祈安。


    祈安动作小心仔细，修长的手指粘着胶带，一点点将试卷捋顺，慢慢把胶带粘上去。


    苏春渐渐入了神，等到他回神时，试卷已经重新回到了他手上，胶带粘住的地方，严丝合缝。


    他忽然有些感慨，还好，几年前和几年后帮他粘试卷的，始终是一个人。


    一个温柔的人。


    而漫长的黑夜，苏春却少有地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苏春睁开眼，发现四周是一片云海，云雾缭绕，看不到边际，摸不到方向。


    恰如深秋树林的苍茫。


    正当那熟悉的茫然与无措升起时，忽地一阵春风吹起，带着柔和的暖轻轻地笼上了他的双眼。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前赫然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再次见到这两张几乎在记忆中模糊的面孔，苏春有些恍惚。


    整整九年，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他也从稚嫩幼儿拔节成星眸少年。


    但人世间的一些情感就是很神奇，纵使九年不曾接触，当再次看到熟悉的人时，那份独属于他们的情感仍然会倏然爆发。


    他顾不上眼眶的酸涩，轻声唤道：“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几乎是同时应声，又一同露出那抹慈祥和蔼的笑。


    老人的笑中总是带着看尽世间千帆的释然，纯粹而直直地触动人心。


    奶奶开口：“囡囡呀，我和老头子听到你说的话啦，本来还很担心，但看到那个少年撑伞等你时，便放心啦，我们小春，找到了很好的家。对了，那缕风你感受到了吗？那是我和老头子尽到最大的提醒与安抚啦。”


    苏春恍然，回忆着那缕风的柔软，心里掀起波涛。片刻后，他轻启薄唇：“谢谢你们……”


    爷爷笑着点头，轻轻欸了一声：“跟家里人还道什么谢呀。”随即顺着奶奶的话补充道，“他叫什么名字呀？”


    苏春笑笑，清晰而缓慢地念出了那个名字：“他叫……祈安。”


    爷爷奶奶轻声嘀咕着这两个字，随后再次笑了，奶奶温声说：“是个好孩子啊。”


    苏春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化：“他很温柔，很会照顾人，遇见他，我觉得很幸运。”


    爷爷奶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放心与欢喜，而后奶奶轻叹一口气，神色带了些遗憾：“真想再多陪你几日，可惜我们时日不多喽。”


    爷爷的笑里多了些无奈：“小春啊，真想陪你长大，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们也有我们的路要走，看到你幸福啦、安稳啦，我们也就放心地走我们的路啦。”


    奶奶这时开口：“囡囡啊，再见啦。”


    爷爷看着他，笑着说：“小春呀，再见。”


    苏春垂眸，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但他还是笑了，郑重而缓慢地道了一句：“爷爷奶奶，再见。”


    随即爷爷奶奶冲他挥手的身影随着梦境的破裂消散在了风里，他猛然睁开眼睛，却发觉自己早已泪湿枕头。


    他抬手擦了擦，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他朝源头看去，就见一旁的祈安坐着靠在床头，眉头微蹙，看向他的视线多了担忧。


    苏春赶紧把眼泪擦干，笑着说：“祈安，我梦见爷爷奶奶了，我和他们道了别。”


    祈安点头，眉头终于松懈下来，那抹熟悉的笑又重新出现在他脸上，他说：“还好还可以道别，还好……我没有叫醒你。”


    他那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眼，视线一转就看到苏春的泪。


    他本想叫醒苏春，忽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万一……他做的不是噩梦呢？万一，是他的亲人来看他了呢？


    这念头很荒谬，但他还是信了，然后就一直在他身边守着，情况不对就立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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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


    现在看来，也好在他信了。


    苏春微愣，心里也有些庆幸，他握了握祈安的手，笑了笑：“好了，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不得不返程的时候，苏春和祈安一家站在门外挥手道别，手上提着张艳春塞的牛奶、面包和一些菜。


    告别的时间很短暂，张艳春在门关上的一刻，偷偷摸了把眼泪。


    殊不知门外的苏春也悄悄红了眼眶，尽管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在道别的那一刻依然会在心里泛起波澜。


    最近，五人课间总是举行一种神秘仪式。


    起因是语文课代表叶欣桐无聊地望着窗外，手指在桌上打着转，这时韩云逸凑了上去，带着一抹笑忽地出声：“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韩云逸和叶欣桐初中时就是同一个班，两人已然十分熟悉，于是叶欣桐瞥了他一眼，笑了一下，手撑着脑袋轻声回答：“想事情。”


    韩云逸好奇低声问：“啥事儿啊这么入神？”


    叶欣桐撇撇嘴，叹了口气：“想玩真心话大冒险没人聚。”


    韩云逸：“……”


    他点点头，笑道：“这都不是事，来我给你拉几个人。”


    片刻后，他把苏春等四人聚在了一块，然后颇为自豪的开口：“这些人够玩了吧？”


    叶欣桐微微一愣，点点头：“够了……”


    韩云逸拍拍手：“那就开始吧。”


    祈安扶额，带着一丝丝不情愿加入了游戏。


    一轮猜拳下来，第一个倒霉蛋是……韩云逸。


    前一秒还热情高涨的他懵了，换来的是其他几人一阵肆意的笑。


    韩云逸摆摆手，笑了笑：“行，我选真心话，出题吧。”


    叶欣桐歪头想了想，唇角挑起，笑道：“三个词评价一下你身旁的任意一人。”


    韩云逸左右看了看，他左边是智瑾年，右边是夏阳，他左右摇摆不定，最终选择了夏阳：“呃……智慧、帅气、动人。”


    他说一个词，夏阳就点一次头，脸上的笑越来越灿烂，正要开口肯定，谁知韩云逸竟忽然玩心大起，在后面加了一句话：“以上三个词加着引号。”


    大家绷不住笑了，夏阳的脸色由一开始的赞赏到现在的无语，他随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开始演起来：“哎，终究是淡了啊韩云逸，哎，淡了淡了。”


    他越演越夸张，几乎要挤出两滴泪来，可惜情没到，挤不出来，倒是把大家笑弯了腰。


    苏春笑着笑着，下意识看了一眼祈安，却倏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对方脸上熟悉的笑在此刻生动了些许，看了一会儿，苏春感觉心里那股痒意又冒了出来，他匆匆收回视线。


    众人好不容易收住笑意，准备开始下一轮，忽然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上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李燕回来拿放在讲台上走的时候忘记拿的数学书，然后站在门后看课表，恰巧此时两个学生回来了，见教室里那么安静还以为老师提前上课了，于是打算喊个报告再进门。


    谁知一推门，他那声“报告”就中途堵在嗓子里，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原因无他，二人一推门，门板正中正在看课表思索的李燕老师，吓得她猛得往后一撤。


    一看是两个学生，她拍拍胸口，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我与你俩无冤无仇，为何要来偷袭？”


    那俩学生连忙道歉，笑意却要憋不住了。


    李老师随即迈着优雅的步伐去隔壁班上课了。


    本就刚刚止住笑的众人又笑弯了腰。


    一通折腾了下来，上课铃悠然响起。


    下一个课间，六人又聚到了刚才的位置。


    神奇的是，原本一直输的智瑾年和夏阳一起站到一起，同时出剪刀，竟然赢了。


    俩人当即抱在一起，叶欣桐笑道：“负负得正啊。”大家瞬间破功。


    然而下一轮，韩云逸也和二人站在一起，结果他们三人输了，韩云逸脱口而出：“多了一个负！”


    于是众人又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