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炽不需要歇息，除了中途进食会耽搁一些时间，她基本上都是在赶路，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人类。


    那是祖孙三代，一共三个人，一个腿脚不好的老婆子，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还有一个是一脸苦相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推着一辆独轮木车，木车应该是临时赶出来的，东拆拆西拆拆凑出来的木板打造出了这辆独轮木车，木轮已经开裂了，走起来吱嘎吱嘎响，上面坐着的一老一小像纸扎的人，毫无重量，跟着车子摇摇晃晃。


    小阿炽追上来的时候，木车上的老人正劝女人停下来歇歇。


    “米娘，歇歇吧。”老婆子抿着干瘪的嘴唇，一边说话一边擦眼泪。


    米娘摇头，没说话。


    她实在是没力气说话，一旦张嘴泄了那口气，她怕自己就再也走不动了。


    要是走不动，后面的魔物追上来，大家都会死。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是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追上前面的人就可以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了。


    乍一下看见小阿炽，米娘神情都是茫然的，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脚步已经下意识停了下来，她哑声喃喃：“我……我不是走在最后的吗？”


    小阿炽仰头看着她，又看看木车上的两个人类，她很高兴，终于追上人类啦！


    这一路过来，米娘一直不敢回头看，怕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近在咫尺的魔物。


    直到此刻，她才转头朝来路看去。


    身后没有魔物，只有远处愈发浓郁的魔气。


    看着那片魔气，米娘就不敢松下悬在喉咙的那口气了，她甚至来不及去多思考，低头看了一眼小阿炽，她想，这孩子养的真好，又白又胖的，不像她家娃娃，又黑又瘦的。


    她也没问小阿炽怎么是一个人，俯身就把小阿炽给抱了起来放在独轮木车上。


    小阿炽也不反抗，盘腿坐在上面左看右看，左边是个老婆子，双眼蒙着白翳，原来还是个瞎子，她嘴里始终在不停絮叨着，很多话语是含糊的，但重复的多了，也能听明白她到底在念叨着什么。


    另一边是个干瘦干瘦的小孩子，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就显得格外凸出，她身上穿着的衣裳看起来也是旧衣裳做的，但针脚还算细密，且过长的袖子规规整整挽了起来，收拾的很干净。


    反观小阿炽，虽然长得白白胖胖很讨喜，偏偏身上的衣裳破旧，就是胡乱在身上一裹的。


    先前丁小姐把她带回去时就想过让她换一身漂亮干净的新衣服，偏偏小阿炽不乐意，丁小姐说什么她都乖乖听着，给口吃的就能听话配合，唯独在换衣裳这件事情上，她上蹿下跳的，整个丁府的人都没能逮到她。


    丁小姐想着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反正她身上的衣服看着乱，但也没有异味，还算是干净的，也就没有再强求这事儿。


    小阿炽成功保住了娘亲留给她的衣裳。


    米娘急着出发，没来得及吃口干粮，她灌了一大口的水就再度抬起了木车把手，推着木车继续往前。


    可那口气已经泄了大半，再度启程变得无比艰难，她的双腿买一次往前迈都十分沉重，腿像是被绑上了几十斤的大石块，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迈出去，好在车旁的景色在变化，太阳也在往西边落。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了下来，米娘还是又停了下来，她从车上的包裹里拿出了大饼……


    一见到大饼，小阿炽就格外熟练的从怀里摸出来了那个易记豆花的破碗，眼巴巴的看过去。


    米娘呆了一下，手比脑子快的开始往她碗里倒水掰饼，掰了几下，她才咧了咧嘴，迟钝的似乎想因为小阿炽掏碗的举动笑，可一张嘴，嗓子像是木车轮驶过石子路时的动静，她说：“你也是可怜……”


    说完那点麻木的笑意又没了，她叹了口气。


    米娘心想，这么小一个孩子失去了大人，她是见过的，见过不少。


    村里有几个小孩就是这么来的，父母死在了魔物爪下，他们侥幸逃生，被其他人捡回家，运气好的，碰上家里没有娃，想要个娃的，也就是换了个家，像她村里那几个留下的娃就是，但运气不好的，碰上那些拐子，那就不知道会被卖去哪里了。


    村里那个刘大胡子就是专门干这种门当的，害了不少孩子，她家娃要不是个哑巴，说不定早被盯上了。


    米娘本想说你运气好碰上的是我，可话到了嘴边，又想到自己一家三口如今的光景，这话也就说不出口了，根本扯不清这算不算是运气好了。


    小阿炽没有读心术，有她也不会管那么多，她跟上来只是觉得跟着人类就会有吃的，手里捧着碗，看着大饼被掰碎了放进来，她吞咽着口水，根本止不住笑，一双猫眼弯出细细弧度，狡黠又可爱。


    看吧，她就想的没错，只要找到人类就会有吃的！


    不只是小阿炽吃的快，米娘的孩子也是狼吞虎咽的，反倒是米娘自己和老太太没怎么吃。


    老太太是年纪大了，精神不大好，牙口也不太行，这大饼即便是泡了水，泡的也是冷水，一时半会儿吃起来还是硬的，她吃一口得在嘴里抿许久才咽得下去。


    而米娘就是累得厉害了，累极了，累到吃东西都没什么胃口了，食不下咽。


    可她又很清楚，自己要是真不吃就没力气推车走了，走不动就会被魔物追上来，到时候就是个死。


    所以，要活下去就得吃东西。


    米娘麻木的端着碗喝饼汤，不过是一抬眼就对上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再低头一看，是一个锃亮的碗。


    她呆了一下，下意识的喃喃：“不能吃了，今天的吃过了，再吃明天就没得吃了……”


    可手却伸了过去要拿大饼，心想，再给掰一小块，一小块就好，反正她吃不下去，就当是把她的份多匀点出来了。


    事实上，她已经匀了。


    原本她算着带的大饼够吃好些时日的，省着点吃能更久，现下突然多出了一张嘴来，显然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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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盘算都要落空了。


    恐怕得少吃许久了。


    米娘看着小阿炽手上捧着的空碗心想，手上的动作却没多犹豫。


    小阿炽也正一脸期待等着呢，空气里却飘来了另外一股气味，她眼神一亮，等不及了，张嘴一口吃掉了米娘刚拿出来的大饼，将碗往怀里一塞，张开双手就扑向了米娘身后。


    天早就黑了，米娘可点不了油灯，也没那个精力生火，她原本想着吃点东西，靠着木车眯一会儿就继续出发，这些天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阿炽突然扑过来的时候，她虽然被小阿炽一口吃掉了大饼的一幕惊住了，却还是下意识朝她伸出了双手，想要接住她。


    小阿炽却没有落在她的怀里，而是扑到了她身后的黑暗处，身体没落在地上，就这么悬在了空中，像是扒拉住了什么，张嘴就咬：“啊——！”


    融入黑夜的魔物已经生出了神智，且神智还不低，它擅于隐匿，尤其是在黑夜之中，一些普通修士都未必能发现的了它，它就是靠这个本事吞了两个修士这才进化成了如今的中级魔物。


    有了神智以后，它便不再满足于吞吃凡人了，它更爱吃修士，可修士实在少见，碰见了凡人它也没打算放过，而是生出了戏耍折磨的心思，尤其是这一个女人带了两个孩子和一个老人，只要想想它当着女人的面一点一点吃掉对方的孩子，将女人和老婆子吓得尖叫吓得涕泗横流，看着她们恐惧又痛苦，它就觉得兴奋。


    可它才靠过来，木车上那个小孩就直溜溜看了过来，竟像是发现了它似的，没等它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小孩就扑了上来，然后一口咬了上来……


    它被凡人发现了？还是个小孩？不对不对，这小孩在吃它！


    胳膊眨眼间就被吞掉一条，魔物尖啸出声，也顾不上隐匿身形了，于是米娘一回头就看见了足以将她吓得肝胆俱裂的一幕。


    她无数次不敢回头，唯独会出现的一幕真的出现了，身体细长，长着三只红眼，手如兽爪的魔物就这么现了身。


    但眼前发生的一幕又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魔物并没有来挖出她的心脏，也没有过来撕碎她吃了她。


    相反，这只魔物快要被小阿炽给吃掉了。


    它长了四只胳膊，被小阿炽吃掉了一个后，另外三只胳膊齐用，抓住身上的小阿炽要把她从身上撕扯下来，它熟知人类的弱点，所以专门冲着她的脖子和胳膊腿去的，想要把她直接撕成碎片。


    然而小阿炽躲都没躲，皮肉被撕扯开的时候，她一口咬住了魔物的肩膀，迅速吃了下去，于是撕扯开的皮肉迅速长拢，再被扯开，她再吃……


    米娘愣愣看着这一幕，看见小阿炽吃掉了魔物的心脏，看见魔物就此尖啸着倒地，三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甘和怨毒，还有畏惧，她还是觉得魔物可怕，但她对魔物又多了一个认知。


    她想，原来魔物也有心脏啊，原来魔物没了心脏也会死啊。


    和人一样，和牲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