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春戏
作品:《折杨柳》 晚间月明,微风不燥。
柳眉妩喝了药,披衣和小茶十三在树下谈天消食,闲坐无聊,又玩了几把叶子戏。手气正好,耐不住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只得叹息作罢。
小茶铺床,十三点香,熟悉的鹅梨帐中香很快熏笼卧房,柳眉妩一觉睡得香甜,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洗漱好,出门见十三在院里练剑,当即手痒,让小茶也拿了上善剑来。她自开蒙便习剑,算来也有六七个年头了,虽不敢说大有作为,但师承名家,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定是不遑多让。
只可惜,她虽有功底,叶灵儿的身子却太过孱弱,又在病中,往往十分的力气只能使出三四分。纵她如何来如雷霆,罢如江海,使不上劲总有些画虎类犬。
如此,才练一刻钟,明明心中意犹未尽,身上发汗,脚下虚浮,剑差点握不住,手指头也有些抬不起来了。
十三适时接过剑,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小茶为她擦汗,一边扇风,一边笑嘻嘻地夸道:“小姐,你舞剑的样子真好看,和平时很不一样。”
柳眉妩转身问十三,“十三,你觉得呢?”
十三道:“小姐还能更好。”
小茶道:“小姐当然还能更好。但练剑非一日之功,就像读书写字一样,要讲究循序渐进的。而且,小姐本来身子就弱,又没有武功底子,如今照猫画虎,能有这般水平已然很不错了。”
十三点头赞同,仿佛听不出小茶的“照猫画虎”说的是谁。
柳眉妩却听出了,伸手点了点小茶的额头,笑骂一句“促狭鬼”,又见小茶朝她一个劲儿地挤眼睛。她似有所感,转身看去,杨无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桃树下,笑盈盈望着她。
繁枝秾艳,他一身鸦青色长衫立于树下,亭亭净植,清雅出尘,不逊春光半点风采。
柳眉妩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大表哥,皮相殊绝,真真是好看呀。便是和长安洛阳的贵公子相比,也差不了几分。
她提着裙摆,小跑过去打招呼,“大表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她们通传一声?”
杨无咎伸手在她发间一拂,拂下片殷红的桃花瓣,夹在指间,愈衬得指节修如竹节,玉色涟涟。
柳眉妩痴痴看他的手,又往上看他的脸,面上不自觉染了桃红,在初阳的熏照下微微发起热来。
杨无咎拈花笑道:“才来,见你练剑正在兴头上,便没打扰。”
“那大表哥觉得,我的剑练得如何?”
“很好。”杨无咎笑着摸摸她的头,不吝夸赞,“只是,你方才有个动作,手臂欠直,气力稍小,若是注意了,还可以更好些。”
柳眉妩拱手讨教,“请杨夫子指点一二。”
杨无咎莞尔,从十三手里接过上善,指间飞花弹出,旋即剑随影动,影随花去。疏疏飒飒,剑气如虹,惊落一树花叶。他在漫天花雨中挽剑回身,身若惊鸿,薄如蝉翼的剑上挑着一片殷红如血的桃花瓣。
柳眉妩拍手连叫三声好,又道:“大表哥,你的招式确实要比我大开大合,却好像过于大开大合了。用剑当轻盈,尤其是软剑,更当轻无一物。你的招式却有些沉重,或许更适合舞刀。”
杨无咎从善如流,“是,学生受教了,叶夫子。”
逗得柳眉妩哈哈大笑。
*
将将日出,柳眉妩回房重新洗漱,换了身翠色春衫,为了应景,还让小茶描了个远山黛的春眉。
好说歹说辞了两人,没让他们跟着,结果出门左看右看不见马车软轿。等了一会儿,才见杨无咎骑了匹枣红色的马儿从拐角处缓步走出,笑问她道:“灵儿,敢不敢骑马?”
“没问题。”
柳眉妩信誓旦旦,却还是高估了叶灵儿的体力。即便握着杨无咎的手借力,踩着马镫,她也爬不上去。忙活半天,马儿打起响鼻,不耐烦地开始踢腿,她却只是出了一身细汗,无事发生。
杨无咎翻身下马,似乎有些无奈,“松子有灵性,许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接受你,不让你上去。灵儿,我抱你上去吧。”
柳眉妩自然同意,不禁感慨杨无咎心细如尘。在为她提出解决方法的同时,还不忘为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杨无咎得了许可,将她抱上马背,自己再跃身上马,从后虚环住人,随即勒紧缰绳,策马而去。
松子扬蹄,一跃三步。
柳眉妩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大表哥,你既练剑,为何不见你随身佩剑?”
杨无咎似乎轻笑一声,呼出的热气喷在柳眉妩耳后,带着细细密密的痒,“灵儿何以见得?”
“大表哥方才舞剑用的左手,我抓大表哥的手借力上马也是抓的左手。”柳眉妩揪了揪耳垂,展开右手手心,“你的左手虎口处有茧子,硌得我不舒服,手心都红了。”
在成都待久了,很多闲话就算柳眉妩无心知晓,也略有耳闻。昔日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辞官还乡后,学着陶朱公做起了生意。皇恩浩荡,一本万利。叶家西迁后,杨将军便成了当之无愧的成都首富。
杨无咎十五岁接管家业,生意场上无师自通,左右逢源,五年来更是风生水起,蒸蒸日上。只是,一个商人,无论是打算盘还是记账本,按理来说只会在指尖或指节处长茧子。
就像她们姐妹四个。大姐姐弹琴,指尖有茧;二姐姐写文,三姐姐作画,指节有茧;而她常年习武,终日剑柄不离手,才会虎口处生有茧子。
听她这么说,杨无咎垂眼看去,白嫩的手心果真染了层淡淡的红。他握着轻轻吹了吹,失声笑道:“难怪是娇儿。我确实练剑,但从不佩剑。”
“为什么?”
“我不比二弟,江湖中人行侠仗义,自然可以刀剑不离身。我一介商贾,若整日里舞刀弄剑,却是不务正业,爹知道了,会生气的。”他低头看向柳眉妩,语气惑人,“此事我不欲张扬,所以,灵儿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当然可以。”柳眉妩一口应承,“大表哥还可以和我一起练剑。我听小茶说,天一楼里有很多剑谱,上面记了很多传说中的绝世剑法,很厉害的。”
“天一楼?”
“天一楼是爹的藏书楼,大概是取自天下第一楼的意思吧。”
她的语气俏皮又天真,听得杨无咎失笑。
“大表哥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若我没记错的话,姨父喜欢求仙问道,钻研黄老之术吧。”
柳眉妩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河图数中,一六为水,正所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而书籍怕火,五行之中水又克火,是以天一生水,以水克火,护书无虞。”
柳眉妩豁然开朗,“还能这样理解?”
“姨父淡泊慕道,常读三玄,私以为除了以周易解,还能以老庄解。道生万物,道法自然,故而天人合一,是为天一。”
柳眉妩拱手长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生受教了,杨夫子。”
*
松子在南山脚下停住,香市正热闹。
搭台旷野,男女聚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杨无咎带柳眉妩找好位置坐定,点了壶椒子茶,又唤小二要来戏报。
柳眉妩有些惊讶,“春台戏还有戏报?”
小二笑道:“天下所无蜀中有,天下所有蜀中精。蜀戏自古冠天下,即便是乡野春台戏,无论是剧种还是规模,也比别处戏楼要更精致些。”
柳眉妩半信半疑,因是中场休息,随口问道:“下一场是什么?”
小二继续道:“回小姐,下一场是《张协状元》。不过在好戏开始前,先是场杂耍百戏,热热场子。”
柳眉妩了然,一面喝茶品茗,一面和杨无咎闲话。不一会儿,便见一老一小抬了只大箱子,登上春台。
老人须发皆白,气势却足,朗声吟道:“点石成金也不难,神仙留诀在人间。剪成人物能吹火,画出鱼儿也上竿。白纸自然成黑字,明珠立地走金盘。韩湘去后知音少,泄破机缄是笔端。”
定场诗说完,蓬头散发的小孩忽然开口:“爹爹说的这么神奇,不如就拿妙笔为孩儿画个桃儿吧。”
老人道:“你看我可像个桃儿。”
小孩不依不饶,“这么多父老乡亲看着呢,爹爹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老人只好妥协,“怕了你了,孽障。你要吃桃儿,可以,自己去蟠桃园里摘,摘得几个,便吃几个。”
“爹爹还说不是诓我,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在天上,可是孩儿说去就能去的。”
“能去不能去,一去便知。”
老人说完,俯身打开箱子,翻箱倒盖却只倒出支炸毛的笔。他吐了口唾沫浸湿,左手握住笔端成拳,又让小孩伸手拽笔。
小孩似是不解,却也听话,费力拽毛笔,初初拽不动,再使劲儿,却拽出一根数十丈长的毛线。拽到最后,老人忽然呵一声“松手”,将毛线往空中掷去,毛线当即悬立空际,渐渐高升,很快隐入云霄,只留细细一端垂在眼前,随风摆荡,摇摇欲坠。
老人抚须道:“孽障去罢,天梯已成,你可以去摘桃儿了。”
小孩有些害怕,但听满堂催促,只好硬着头皮往上攀附。手往上攀,脚在后附,仿佛蜘蛛沿着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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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爬行,越爬越高,越高越小,越小越快,倏然不见了踪影。
柳眉妩心中惊骇不止,喃喃道:“命悬一线,何其可危。”
正出神,忽见天上掉下个桃儿,色泽新鲜,叶犹带露。众人又惊又奇,又见一阵电闪雷鸣,毛线萎然落地,老人当即大叫:“不好,王母娘娘发现了!毛线断,天梯毁,我儿性命堪忧啊!”
话音未落,又见一物轰然坠地,捡起来,竟是小孩的脑袋。老人伏地大哭,不一会儿,身边掉下一只手,又掉下一只脚,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变故生得突然,众人又惊又惧,喊叫声乱作一团。
老人将肢体一一捡起,收进箱子,合上盖笼,这才朝看台说道:“老朽晚年得子,只这一个孽障,每日随我走南闯北,混口饭吃。今日贪嘴,上天偷桃,不想遭此惨祸!我想把他的尸首背回去安葬,可惜山高路远,身无银钱,还望各位看官大人可怜可怜,资助些车马费用。”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拿出银钱,口中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就当行善积德了。
老人往看台走一遭,再回来,端盘上的碎银铜板堆叠成山。他收好赏钱,这才敲着箱盖喊道:“小孽障,不出来谢赏,还等什么?”
话落,一个蓬头散发的小孩用头顶开箱盖,直身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桃子,正吃得津津有味,闻声向看台处叩头道谢。
——竟是方才的小孩。
众人回过神来,一面鼓掌,一面喝彩,声浪儿一潮接一潮,赏钱更是漫天飞洒。柳眉妩大为惊奇,也随手打赏了些。
一老一小鞠躬谢幕,台上白雾丛生,又听一阵锣钱箫鼓齐鸣,敲得震天响。待到烟消雾散,原是好戏开场了。
戏文唱的是,蜀中富家子张协进京赶考,路遇贼人拦劫受伤,不得已夜宿山神庙。山神觉得庙门破旧,便让判官小鬼各缚了一只手,充当左右门,不得随意开口。两鬼得令,听话假扮庙门,却并不安生,叽叽喳喳总有话说,就连挨打受罚时,也要急急忙忙喊痛不迭。
半晌过后,台下偶有笑音,窸窸窣窣,此起彼伏,柳眉妩却始终神色淡淡。
“灵儿,可是不喜欢?”杨无咎关切地问。
柳眉妩点头道:“珠玉在前,瓦石难当。蜀音嘈杂太甚,净弄些歪乐器,筝儿乱弹乱研,笙笛儿胡捏胡吹,一声蛮了一声呔,一句高了一句低,不晓得到底是杂耍还是唱戏。虽说幽默,也确实诙谐,我却喜欢不起来。
“张协为王氏所救,得妻子卖发资助,这才有了盘缠,进京赶考,高中状元。结果发迹负心,转头却嫌弃糟糠之妻貌陋身卑、家贫世薄,更在赴任途中剑劈发妻。此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真该让老天开开眼,五雷轰其顶!
“再说王宰执,也是个不清醒的,救了王氏又收为义女,固然好心,结果转头就乱点鸳鸯谱,设计将她许嫁张协。说什么‘梓州重合鸾凤偶,一段姻缘冠古今’,我不觉得破镜重圆,只觉得晦气透顶!”
“是这样的,蜀戏便是读书人见了羞,村浊人见了喜。”
杨无咎见她义正辞严,也不多辩什么,索性带她离开戏楼,逛起了香市。等时辰差不多了,又招手唤来竹轿,让柳眉妩坐上,准备上山。
柳眉妩却有些踌躇。
原因无他。说是竹轿,却无帷无盖,不过两根竹竿架了只竹凳,由前后两人挑在肩上行路。简陋粗糙至此,她万万不敢坐上去。
杨无咎向她解释道:“这是南山簥子,香客往来皆以此代步,抬轿的师傅也都是老手,不会有事的。”
柳眉妩神色凝重,“不用了,大表哥,我还是自己走吧。”
“走到万佛寺可不是闹着玩的,灵儿,你身子会吃不消。不用怕,我在一边守着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姐,放宽心,这条路我们走了几十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把你抬上去。”
好说歹说,终是耐不住杨无咎苦心劝说,加上轿夫在一旁自吹自擂,柳眉妩也知叶灵儿的身子状况,做足心理准备,便颤巍巍上了竹轿。昂首挺胸,拘手束脚,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气势。
杨无咎忍俊不禁,却也言出必行,一面与她闲话介绍,一面密切留意观察,好在无事发生。
两炷香后,轿夫终于停步,柳眉妩抬头便见“敕修万佛寺”的匾额,两只狻猊石兽坐落在树丛中。不等反应过来,忽听一声钟鸣悠扬,宛若天籁,余音未散,又闻梵呗齐吟大悲咒。凄凄切切,涤荡心灵,催动脏腑。
正恍神时,寺门前忽然探出个脑袋,朝他们急急招手道:“你们快些,李二小姐要悬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