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官祭

作品:《折杨柳

    “砰!”


    众人只来得及捂嘴惊呼。


    柳眉妩心跳一顿,白着脸掀开轿帘,虚景褪去,好半晌才看清眼前的惨象。残阳渐隐,血色却不减,缀在哑婆额角,很快便铺了半张脸。


    小茶见小姐眼色,摸出彩虹糖救人,却怎么也喂不进哑婆口里。一探鼻息,温的少凉的多,难怪牙关紧闭,竟是当场气绝。


    “小姐,这可没法了。”


    虽说彩虹糖非同一般,炼的也都是顶顶好的药草,但到底不是仙丹。清热解毒、益气安神尚可一二,起死回生却是万万不能。


    柳眉妩默了半晌,闭目叹道:“罢了。”


    小茶另用帕子包了彩虹糖,亦心有戚戚焉,“是我误会哑婆了,没想到她这么决绝,竟以死鸣冤。”


    “以死鸣冤?”柳眉妩想起哑婆撞轿前的眼神,义无反顾的决绝,悲壮而坚定,看得人心惊肉跳,不由问道,“怎么说?”


    不等小茶回话,就见两名官吏过来清场,你抬胳膊我抬腿,荡悠悠就要把人丢到路边的杂草堆里。


    “住手!死者为大,你们竟如此弃尸荒野,与草菅人命何异!”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待来人从松林树影中走出,方看清是位青衫落拓的书生。但风姿特秀,如山上松,如松下风,萧萧肃肃,高而徐引。


    方郡丞先行折回,看清来人后皱眉嗤道:“又是你,顾明远!娼妓之子,承蒙圣恩大赦,脱了贱籍,不好好感恩戴德,却学起旁人当道拦驾。若惊扰了亡灵,耽误了吉时,圣人怪罪下来,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待?”


    顾明远不卑不亢,立如亭亭乔松,语气却颇有些愤慨,“四公主的命是命,顾大娘和双卿的命就不是了吗?尔等口口声声怕圣人怪罪,就不怕顾大娘和双卿索命吗?”


    方郡丞听完,朝他狠啐一口,“竖子无礼!你有几个脑袋,也敢大放厥词?威胁恐吓朝廷命官不说,还将乡野村妇和四公主相提并论,其心可诛!”


    胡郡守姗姗来迟,坐在马背上捻须长叹:“是本府失职,教化不当,愧负圣恩浩荡。有罪,有罪啊。”


    “府君,此人不尊公主,不敬朝廷,目无法纪,教化怕是没有惩戒管用。”方郡丞拱手请示,“卑职斗胆,不如拉下去,杖二十,小施惩戒,以儆效尤。”


    胡郡守叹气,面北作了一揖,痛心疾首道:“本府最是爱民如子,奈何此子不成器啊。也罢,俗话说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方郡丞,便依你所言,小施惩戒罢。”


    “不必假模假样,说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顾明远冷笑一声,“郡守郡守,一郡之首,枉你身为百姓父母官,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自你上任蜀郡,官官相卫勾结,治下子民有冤无处诉,有苦不能言,你却只会糊涂和事,粉饰太平。如此渎职,怎对得起头上的乌纱帽?”


    胡郡守八风不动,置若罔闻。


    “还愣着干什么?”方郡丞勃然怒道,“塞了他的嘴,拉下去,杖五十!”


    顾明远不等官吏近身,仰天大笑:“天道无知,我罹其毒。神道无知,彼受其福。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几名官吏持刀挟棒,吆喝着就要把人押下去,忽听一声“且慢”,眼前掠过一阵残影,便被一股巧劲凭空摧倒,疼得“哎唷”直叫唤。


    风起南山,竹声簌簌,绿衣女子从林中走出,一手持剑,一手指间还捏着几片竹叶。众人这才后知后觉,这几名官吏便是被她指间竹叶摧倒。


    胡郡守看看左,又看看右,捻着胡须不明所以。方郡丞面色几变,好歹抑住了火气,口中和气地问道:“竹姑娘,你这是何意?”


    “胡郡守,方郡丞,”女子弹开竹叶,抱剑行礼,“鲁郡尉有重要发现,需即刻提审问讯顾明远,还望二位高抬贵手,放人于我。”


    胡郡守了然,“原来如此。竹姑娘和二公子查案,乃是杨将军亲自授意,蜀郡百姓心之所愿,本府又怎会横加阻挠?你们要人,带走便是,何须如此这般,伤了和气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竹悠然又行一礼,“事态紧急,悠然这才贸然出手。若有考虑不周之处,还望胡郡守和方郡丞,大人不计小人过。”


    胡郡守呵呵笑道:“好说好说,本府最是爱民如子了。”


    话虽如此,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软轿。但见轿帘低垂,仆从静默,仿佛谁也不曾注意到两人来了又去的动静。


    *


    仪仗继续前行,赶着吉时到了“大新仙游四公主之墓”前。因为清过场,官祭十分顺利,但也算不上清静,毕竟里里外外围了不少百姓,男女老少,热闹非凡。


    若依烧七之礼,头七当天本不该来墓地烧纸哭灵,容易惊扰游魂煞魄,招惹不洁之物。但傩师算出今日灵女现世,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便定在头七之日入土为安。笅杯为准,反正是四公主的意思,胡郡守等人自然没有异议。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有人折了花,有人提了酒,有人带了茶果点心,恭恭敬敬摆在四公主墓前,说些“安息”、“保佑”之类的话。


    故地重游,柳眉妩以为会感慨,会难过,会愤怒,然而她十分平静。死过一回,倒真像抽身成为旁人一般,冷眼旁观了起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生死一念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回头万里,群山千壑,长安更在千山外。垂眼碑前,香火绵延,叩头不绝,与松涛残照相和。


    她忽然生出几分感慨,猝不及防,似是而非。


    她曾死在这里,如今埋在这里,即便大家都知道,她的衣冠尸骨并不会在这里。而算算日子,此时的她,当被专人快马护送回了长安。


    娘亲会扶棺痛哭,姐姐们会通宵守灵,宝儿和十三会为她落泪,两个哥哥和大嫂嫂也会为她难过。而她,那副万箭穿心的残破骸骨,会在灵堂停柩七日,被扬衣招魂,被面北呼名,最后无事发生。于是她葬入凤栖原,从此便长长久久地陪着爹爹。


    这本该是柳眉妩短暂又令人唏嘘的一生。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自己也没想到,她竟然借尸还魂了。


    “小姐,往这边走。”


    出神间,小茶在身后叫她。


    南山林很大,她的墓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来时路,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连接着烟火人间;一条却通向山林更深处,没什么人走,在苍茫的暮色下显出几分疏旷的野意。


    柳眉妩脚下没停,“我随便走走。”


    小茶快走几步追上她,低声劝道:“小姐,不能往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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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干净。”


    “怎么说?”


    话音刚落,后知后觉小茶似乎还欠了个“怎么说”没有解释,不由得慢慢停了步子。


    小茶看了看四周,四周没有人看她们,但她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小姐,我听说那里死了好多新娘,死后都变成了枯尸,没血没肉,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很是吓人。你身子弱,还是不要过去了,小心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凶手抓到了吗?”


    小茶摇摇头。


    柳眉妩皱眉,不自觉冷了声音,“这么多新娘遇害,凶手却还是逍遥法外,蜀郡的公廨莫不是养了一帮吃干饭的?顾明远外强中干,有句话倒说的不错,如此弃尸荒野,糊涂为官,与草菅人命何异?”


    小茶乍见柳眉妩冷脸,愣了愣,才继续道:“小姐有所不知,之前遇害的新娘都是山野农女,官府装模作样立了案,根本就没有后续调查,一拖再拖,也就不了了之了。好比哑婆的女儿双卿,便是其一。


    “直到去年年底,李家二小姐出了事。侯夫人闹得沸沸扬扬,怎么也不肯善罢甘休,甚至还让人往胡郡守家的大门上泼狗血。最后两家闹到了将军府,还是杨将军出面调和的。”


    短短几句,柳眉妩听得眉头皱了又皱,心中对蜀郡郡情也有了初步认知,猛不丁听到耳熟的称呼,愕然反问道:“杨将军?小茶,你说的可是前天策大将军,杨予安杨将军?”


    “好像是叫什么天策大将军,至于杨将军名讳,我就不清楚了。”


    柳眉妩点头,“那便是了。”


    她早就听过杨予安大名,甚至可谓响当当如雷贯耳。潼关一役,杨予安一剑曾当百万师,直取敌将首级,救皇上姨父于危难之间。战功赫赫,封天策大将军,风头一时无两。


    直到元和六年,爹爹官拜太平相。自此大将军与太平相,一武一文,如日如月,交相辉映,照彻大新的半壁江山,几度被皇上姨父赞为大新的左膀右臂。


    她虽不曾见过皇上姨父,但自记事以来,却不止一次听到夫子们说起,大哥哥也听之信之,敬之重之,几乎奉为金圭玉臬——


    “看我大新脊梁,便是杨将柳相。将相和,则杨柳荫;杨柳荫,则山河定;山河定,则四方来朝,天下归心。”


    回忆至此,柳眉妩蓦地垂下眼睫。


    可是谁又能预料得到,昔时如日如月,比肩辉映的杨将柳相,最后的归宿却是一个卸甲还乡,一个怀诏遇害。


    她忽然又抬眼,看向天边残照,不禁热泪盈眶。


    她怎么就忘了呢,太阳再高,光芒再盛,终究还是要下山的。可是泱泱大新,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今天的太阳下山了,明天山的那边,又会冉冉跃出一轮新的红日。


    是旭日,还是落日,于大新而言,没什么区别。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青山依旧在,无论几度夕阳红。只是,于她而言,却是真真切切的天人永隔,丧亲之痛。


    可是,她也知道,总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于君王是社稷,于官吏是百姓,于文人是风骨,于侠客是道义。而于千千万万蒙冤受难的百姓,则是清白,是真相。


    比如哑婆的女儿双卿,比如李家的二小姐。


    比如爹爹。


    也比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