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看了眼时间，晚9点多，还不算太晚。


    她特意赶在这个不算特晚的时间回来，就是想着弟弟妹妹可能还没睡，她得和他们聊聊家里生活费的事儿。


    她妈今天又打了电话来，她没接着，想必又是说每个月让她多打钱的事。


    得把这个事情赶快落定，要不然总这么拖着她也难受。


    她点进家人群，点击+，选语音通话，勾选成员，选弟弟妹妹。


    诶？不对啊。


    她妹咋不在群里了？


    这个群建了好久了，就跟冷宫似的，有消息的时候比较少，她平时也不咋看。


    印象中她妹几乎没在群里说过话。


    但以前肯定在群里！


    居然退群了？？？


    ！！！


    啥时候退群的？？？


    她赶紧给她妹发消息：「你咋退家人群了？」


    她妹：「？」


    啊，她妹在线！


    她赶紧回：「我刚想通过家人群拉你语音，才发现你不在群里了。」


    她妹：「找我什么事？」


    她：「以前家里的生活费都是我出的，付账单，买生活用品，买家电啥的，每月再给妈转1000。但我现在欠着银行很多钱，妈还让我多打钱，每月打2000。我实在负担不起。」


    她：「就想和你们商量着，咋们分摊一下。」


    她：「咋分摊我还没想好。」


    她：「你现在有空吗？」


    她：「我给你打个视频电话？」


    手机那头没动静传来。


    她肚子好饿，正想着弄点啥吃的垫垫肚子，她妹打来了语音电话。


    她赶紧接了。


    她妹：“姐。”


    她懵了。


    咋说的是普通话？


    家里人沟通一直都是用的方言啊。


    是日常说普通话，说久了，一时没切换过来吗？


    有可能！


    她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


    她更懵了。


    什么叫最后一次叫她姐？


    是不想认她这个姐了吗？


    她捡回乱糟糟的意识：“为啥？你是嫌我让你分摊，不想认我吗？”


    她没觉得这个要求有多过分啊。


    难道又不小心踩什么雷了？


    她：“别啊，咋们好好说。”


    她：“你要是觉得这个提议哪不妥，你跟我说。”


    她：“你要是也经济困难，拿不出钱，没事的。”


    她再想想办法。


    她不可能硬逼她妹的！


    她妹：“和你没关系。”


    她：“啊？”


    你要和我断绝关系，却和我没关系？


    这好怪啊！


    她妹：“我上个月月底，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也脱离你家了，她没跟你说吗？”


    刘丽的脑子仿佛被冻成了厚冰，又被凿了几个冰窟窿。


    这都啥跟啥啊！


    没彻底听明白。


    隐约懂了点。


    又捋了好几遍才知道，她妹说的这个‘她’，指的是她妈。


    她妹和她妈断亲了！！！


    她妹不止和她妈断亲，还和家里的每个人都断亲了。


    所以退了家人群。


    所以是最后一次叫她姐。


    所以说的是‘你家’。


    说普通话是因为，脱离家，所以干脆连从小说了无数遍的语言也不要了吗？


    不是？


    这都咋回事！


    怎么就这样了？？？


    ！！！


    刘丽：“妈没跟我说这事啊。”


    一个字都没提。


    刘丽：“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妹一阵沉默。


    刘丽想起来自己欠18万的霉运，也是从上个月月底开始的，突然想到：“她那会说找你要三金，你给了没。”


    她妹：“给了。”


    刘丽小心问：“你是因为这事断亲的吗？”


    她妹：“算是。”


    刘丽：“你觉着，她要2万太多了？”


    按照婚礼习俗来说，或许不多。


    但她妹刚毕业没多久，举步维艰，可能没攒下多少钱。


    也不知道存款够不够2万？


    或许不够？


    她妹：“2万？”


    她妹：“她跟你说的是2万？”


    刘丽：“对啊。”


    难道不是吗？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说的是2万来着。


    她妹：“她找我要了10万！”


    刘丽突然好生气。


    比她自己被逼借贷凑18万还要生气！


    她简直气疯了！


    她妈怎么能这样！


    啥家庭啊，三金给10万！


    像话吗？


    她妈真的太欺负人了！


    她妹才刚步入社会，很多事都难，她妈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去要钱，要钱就算了，还狮子大开口要10万！


    也怪她。


    她当时被18万给弄的心乱如麻，顾不上她妈找她妹要钱那事，也以为按她妹的脾气要真困难肯定不会给。


    没想到！


    刘丽：“妈跟我说的是，三金2万。”


    不是10万！


    她妹：“她没骗你。”


    刘丽：“啊？”


    她妹：“三金确实2万。”


    刘丽：“她找你胡要钱？”


    说的是2万的事。


    要的是10万？


    她妹：“她不是一直如此吗？她不是就爱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吗，她不是就爱骗女儿吗？”


    她妹：“她也找你要了吧？”


    刘丽：“嗯。”


    她妹：“让我猜猜，彩礼谈的是8万，她找你要了不止8万吧？10万？15万？”


    刘丽：“啊？”


    刘丽：“她说的是彩礼18万啊。”


    不是8万！


    她妹突然笑了：“哦，那你又被骗了。”


    刘丽：“你咋知道的这些？”


    她妹：“打听的。”


    刘丽：“可是她为啥要骗我？”


    彩礼找她多要10万。


    三金找她妹多要8万。


    多要这18万干啥？


    存起来？


    她妹：“你还不知道吧，她在省会城市买了一套房。”


    刘丽：“啊？”


    她妈买房了？


    她不知道！


    她妈没和她说过这件事！


    她妹：“买的是三居室。”


    刘丽傻了。


    三居室？？？


    这得多贵啊？？？


    是拿彩礼三金多要的18万去付首付了吗？


    有可能！


    她妹：“落在她儿子一个人名下。你这应该不意外，她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紧着她的心肝宝贝。”


    刘丽：“她咋想到要去买房的？是谈婚事，女方提的硬性要求吗？”


    不买不结婚那种？


    她妹：“女方提的是在县城买房。”


    她妹：“她却要在省会城市买。”


    刘丽：“这又是为啥？”


    她妹：“她儿子在那工作。”


    刘丽：“可以租房啊。”


    她妹：“你觉得她舍得？”


    她妹：“舍得让她的宝贝疙瘩受这种苦？”


    她妹：“她儿子说，申请公租房麻烦，合租麻烦，整租太贵，她心疼的直哭，干脆给买了一套房。”


    刘丽：“昊昊还房贷？”


    该不会——


    让她每月多给钱，是想帮着她弟还房贷吧？


    这！


    她妹：“全款买的，还什么房贷？”


    刘丽震惊。


    她妈居然全款买房！！！


    她妈居然全款买房！！！


    她妈居然全款买房！！！


    这还是她妈吗？


    是她印象中那个勤俭节约，穷困交加的妈吗？


    刘丽：“买在哪？”


    她妹：“二环边。”


    她妹说了一个小区名。


    刘丽觉得稍微有点耳熟，打开京东，找到那个壁纸电视的订单，收获地址里的小区就是她妹说的这个。


    她以为是她弟租的房。


    竟是买的！


    刘丽：“可是她哪来这么多钱啊？”


    打着她弟结婚的幌子多要了18万，也完全不够全款买套三居室啊！


    这！


    她查了查房价，得80万+。


    800000.00+


    这根本不合情理！


    她妈不可能有这么多钱的！


    难道她妈又去找左邻右舍，去找亲戚借钱了？


    这！


    她又气又怕！


    她妹接下来说了许多。


    她知道了许多。


    她知道了，她妈没借钱，那笔巨款全都是她妈攒的！


    那是她妈的毕生积蓄！


    别人攒钱是，挣的钱-必要开支，剩下的都存起来。


    她妈攒钱：


    +巧编明目找她要，花1块找就敢找她要2块，没花也要假装花了！


    +假装没钱，让她爸找她要。


    +假装没钱，让妹妹找她要。


    +假装没钱，让弟弟找她要。


    她妈挣钱的途径之一：骗她钱！


    她妈好久都没啥自费的必要开支。


    她真蠢！


    她以为她那样做，能让她妈日常过的好一点，能让她妈存点钱老了过的好一点。


    结果呢？


    让她弟有了一套全款房！


    她想笑，笑自己愚不可及。


    她握着拳头，想锤自己！


    她以为生在一个穷困的家庭是命运，有一双穷苦的父母是命运。她不敢抱怨，默默吃苦。


    她以为家里挣的太少，穷到揭不开锅，她就该挨饿受冻！


    她就该去垃圾桶找吃的。


    她就该在大冬天，穿着单裤单鞋，看别人认真学习，自己对抗着冻裂流血的手。


    她该被饿哭。


    她该被冻哭。


    可原来家里根本没那么穷！


    她妹：“那阵子，我疼了好几天，不敢去医院，怕检查出大问题，就想着忍一忍，等一等，看看能不能自行好转。”


    她妹：“可根本没有。”


    她妹：“我只能去医院。”


    她妹：“去医院前，跟本科同学说好，要是钱不够找她们借，我身上没多少钱。”


    她妹：“那天，我在候诊，害怕极了。她一句安慰没有，一开口就要10万！”


    她妹：“我说我在生病。”


    她妹：“她说我装病。”


    她妹：“她说，你要有本事就真去死，你要死了我就不找我要了。”


    她妹：“我说我没钱。”


    她妹：“她说让我去网贷。”


    她妹：“我不贷。”


    她妹：“她要和我断绝关系。”


    她妹：“她说让我找我男朋友要，找他家里人要。”


    她妹：“她说让我假装怀孕骗我男朋友结婚，要彩礼钱。”


    她妹：“我不肯，就说分手了。”


    她妹：“她说我长的比你好，让我去找有钱人包养。”


    刘丽：“她太过分了！”


    刘丽想到，自己从来没跟家里说过交男朋友的事，没说是因为，谈恋爱不一定会结婚，要是她说了，她妈准会像个大喇叭一样到处传播，万一最后没成很麻烦，想等真谈婚事再说。


    要是之前说了，她妈也会对她说那番话吧？


    唉！


    她妹：“后来我答应给了。”


    她妹：“我不是想资助她给她儿子娶媳妇。”


    她妹：“我不是怕她威胁。”


    她妹：“我给的，是断亲费，了断我和她之间所有关系！”


    她妹：“我觉得很值！”


    刘丽不知道说啥。


    她觉得有委屈从手机那头如潮奔来。


    她在哭。


    她妹：“我要是不想给，别说拿断绝母女关系威胁我，就算嚷着要拿刀砍我，我也不给。”


    她妹：“但我真的受够她了。”


    她妹：“我不想接下来的人生，就和她，和她给的那个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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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赴死。我受够了去斗争，去崩溃，去反抗，去挨刀子。”


    她妹：“她若还能再活30年。”


    她妹：“我就得被折磨到50多。”


    她妹：“那我这一生，就差不多会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中，一直在和原生家庭斗个你死我活，我还活个什么劲？”


    她妹突然笑了：“说不定，我会比她先死，我经常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


    她妹：“她说，我没资格管她叫妈。”


    她妹：“让我爱叫谁妈叫谁妈。”


    她妹：“我成全她。”


    她妹：“我说，你也没资格当我妈。”


    她妹：“你这种妈谁爱要谁要。”


    她妹：“我不稀罕！”


    她们又聊了许多。


    她妹：“我不想死在你家。”


    她妹：“我想活着。”


    她妹：“好好活着。”


    刘丽懂了。


    懂手机那头的那个人，有多痛苦，有多绝望，断亲的念头有多坚定。


    她不知道劝啥。


    不，她不该劝！


    她不会阻拦的。


    她会祝福。


    因为手机那头的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很好很好，她希望她能过的好一些。


    她希望她脱离这沼泽找泥潭，拥有更好的人生。


    她希望她身体健康，吃的好，睡的香。


    她希望她拥有健康的关系。


    她希望她开心快乐。


    她希望她无忧无虑。


    她希望她不被贫穷的枷锁勒死。


    她希望她翱翔天际。


    这世界上是否有一个人认她这个姐，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她不觉得这是什么打击，反正也没人爱她！


    手机那头：“我也想过，你对我那么好，我欠你那么多，连你也要断吗？我这样是不是很没良心？”


    手机那头：“可我知道我必须断。”


    手机那头：“要断就得断干净！”


    手机那头：“你是那个家的一份子，只要我还把你当姐，我就会不可克制地想到那个家，就会觉得窒息！就会愤怒！就会痛苦！”


    手机那头：“而且，你真的太像她了。”


    刘丽：“我像她？”


    手机那头：“很像。”


    刘丽难受。


    她怎么会像她妈呢？


    明明就不像啊。


    记得小时候碰见村子里的人，好几个人说，她和她妈很像，她很开心。


    可是她妈总会说“女娃不像我，男娃像”。


    她那时很难过。


    后来她希望她不像她妈。


    如果有人说“你们母女俩像”。


    她会很难过。


    手机那头：“我的户口我已经迁走了。”


    手机那头：“这些年我欠你的钱，我早算好了，只是未来几年我还欠着贷款，没法尽快还，所以没同你说。”


    手机那头：“一会我把账单发你。”


    手机那头：“我会把欠条拍个照给你。”


    手机那头：“纸质版过几天邮寄给你。”


    手机那头：“欠你的我会还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刘丽：“不用还的。”


    给你的时候，你是家人。


    就没想过要你还！


    手机那头：“我得还。”


    手机那头：“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手机那头：“照顾好自己。”


    手机那头：“拜。”


    语音电话挂了。


    刘丽在桌前坐了好久，脑子里是越理越乱的麻。意识拼凑出很多词，那些词就像天上的云一样，一眨眼就没了旧时形状。


    她的脸上布满泪痕。


    她扭头看见了它。


    它把桌上的镜子举到她眼前：“来，欣赏下你的丑样！”


    它：“如果现在举办个什么选丑大赛，毋庸置疑，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它：“绝计能轻松得个丑绝人寰奖。”


    她：“我有那么丑吗？”


    她长得是不大好看。


    但也算丑吧？


    它：“有。你不光丑，你还蠢。你蠢丑双绝！”


    说着用讥讽的语气：“了不得！”


    还拍了拍掌！


    她：“你又凶我。”


    它：“凶什么凶！凶你大爷！现在是凶的事吗？你这样一副死鬼样算什么回事？”


    它：“你是怕我对你的丑样知之甚少，刻意多暴露点让我涨见识吗？”


    它：“是觉得偶尔当智障不爽，打算从此以后彻彻底底地当智障吗？”


    它：“快去洗脸。”


    它：“用热水洗！”


    她去卫生间洗了脸回来。


    她问：“我和我妈像吗？”


    它：“像。”


    她：“啊？”


    它：“你妈虐待你妈，你虐待你，不像吗？”


    它：“你妈把你爸那种垃圾当宝贝，你把那坨屎当宝贝，不像吗？”


    它：“你妈虐待你，你也虐待你，不像吗？”


    刘丽想说不像的。


    可不像吗？


    许多年前她妈带她买卫生巾，进了店，问哪个最便宜，只愿给她买最便宜的。


    几个月前她买卫生巾，看哪个最便宜，还安慰着自己，应该没啥问题。


    它：“哭够没？”


    她：“我。”


    它：“哭够了就去给我做饭！”


    它：“我要吃烧茄子。”


    她：“你怎么知道我冰箱有茄子？”


    它：“我什么不知道？”


    它：“少做点，我就浅尝下，我怕你做的太难吃，恶心我好几天，给我高贵的味觉带来不可挽救的损失！”


    她这才想起，自己没吃饭。


    她去做饭。


    做了两份。但做好的时候，它：“我现在又不想吃了，没胃口，我那份倒垃圾桶吧。”


    她：“不。”


    她舍不得！


    她吃撑了。


    她很少很少有吃撑的时候。


    原来吃撑是这种感觉！


    不难过的感觉！